读薇拉.凯瑟的《奶奶,不要以为我会将您忘怀》
奶奶,不要以为我会将您忘怀,
我一次次回到家乡,
踩在儿时的小路上,一遍又一遍。
再闻不到红花草的芬芳,再见不到燕儿飞翔;
再觉不到您对小孙女有多么慈祥。
奶奶,请赐我您那安放在胸口的洁白双手,
因我的手整夜驱赶着黑暗未曾有过歇息;
我的手在树影中摸索,击打着漆黑的寒气,
我的手在暗夜中探寻,永远找不到他的踪影,
它们永远找不到他呵,奶奶。
奶奶,请赐我您那被泥土阻塞的双耳,因我的耳可能永远听不清
我的男孩在黑夜里歌唱——当我是那样地恐惧;
他在那儿唱呵,当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
噢,我的上帝!我要跃起奔向夜色中唱着歌的人儿,
他在那儿呼唤我呵,奶奶。
奶奶,请赐我您那被泥土冻僵再也不知疼的心,
因我的心儿在胸中燃烧,我不能让它破碎。
它永远在激烈跳动啊,憧憬着那些幻虚。
让我爬进来在您身边歇一歇吧,奶奶!
几年前孙女晚上怕黑就与您睡一起。
呵,小姑娘发现了黑夜之拥有——在日落与天明之隙!
所以呵今天,我在您墓地种下芸香和玫瑰,
我愿躺在这芸香和玫瑰的底下,您知道的
我愿呵,奶奶!——《奶奶,不要以为我会将您忘怀》
今天周末,我又来到了附近的图书馆。
图书馆前边的小广场已停满了车子,我是不用担心的,因为我竟然能散步来读书,这真是桩极美妙的享受。我又一次停在Literary这一排书架前了。我且看到的满目是英美的文学名著,然而在这一堆堆书里,我竟然也看到了整整半截书柜的中国文学作品的翻译之作。细检阅之,很不幸的,还是没有一本当下大陆作家的书籍,反而多的是汉魏乐府诗集与盛唐诗,还有一些中国成语故事与历史之作。我捡了一本《盛唐诗》,打进包内,计划带回家去为做学英语用的。一转身,我看到了Willa Cather诗集《April Twilight》(《四月的黄昏》。向前,我是知道Willa Cather的小说的,尤其喜欢的是她作品之中弥漫的抒情格调。后来,听到有些朋友谈到她的诗,说是越来越惹美国主流批评界的重视了,但也没怎么关注,今天得之,便想要好好读的。
《奶奶,不要以为我会将您忘怀》,是《April Twilight》里的一首诗作。
这首诗,我一读便喜欢。我喜欢这首诗,除了我的个人的一点偏好之外,还有的便是我对祖母的感情。我的祖母是京西大家出身,后来因避战乱,流落河南乡间,做诗行医务农,销磨一生。祖母去世那年,我只身赴京,当年的家宅已不复存在,但于内心,我还是固执地想在京城留下的,然而居住多年,我竟然没有感受到祖母当年述说的老北京闲适淡雅的况味,连“驴打滚”“炸灌肠”那几样小吃,也远没有儿时想象中的好吃的,况且,我在京多年耳闻目濡的原本是高污染、高物价、高学费与一些所谓“外乡人”尽受的歧视,——这是一个什么世道,京城里的那些一口一声说“逼”说“靠”,私生活极度糜乱的人,竟然混成了文艺界名人;那些投机奸诈四处周转投门子的流氓,摇身一变,竟然也是商界精英了。这,就是我们的京华人物?再不然,就是一些主流文学期刊上那些尘土飞扬的封面,或者大众图书市场上那些大类似艳照的粗糙图片。这,就是我们京华的文化?BYE-BYE了,我的梦中的京华!
然后,再来谈Willa Cather这首诗,看一下美国诗人是如何做诗的。众所周知,美国是没有多久历史的,但这并不代表美国不重视传统。相反,在日常生活中,我反而发现美国人很重视老物件,比如院落中的老树除掉是要给政府打报告的,用不了的旧东西是要搞个yard sale售给有用的人、决不丢弃在垃圾桶里的。等等。美国没有多少传统的文学,他们中的一部分作家就学习世界各国传统文学里头的精华,比如希腊,比如英国,甚至于中国。Willa Cather这首《奶奶,不要以为我会将您忘怀》,就是一例。女诗人学习了希腊古典女诗人萨福的诗风;同时,也很有中国古诗,比如汉魏诗歌的风格。多以第一人称,在悠漫的述说个人哀乐之中,将爱情与亲情,这些人类共同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很明显,这是一首悼亡之作。但,并不全是。通篇诗句里边,还掺加了一个对“他”的念想,便又是吟咏爱情之作了。“奶奶,不要以为我会将您忘怀”,祖母已逝,绝难忘怀。诗人起笔第一句,便以诉说或极似于书信体的方式,向长眠于地下的祖母,道出来心声。“我一次次回到家乡,/踩在儿时的小路上,一遍又一遍。”思念之情可见一斑。作者一遍又一遍地回到家乡,去重走儿时的小路。想当年,跟著奶奶或由奶奶牵着小手,在小路上一边走,一边玩耍的情景,虽然毕毕再现,然而“再闻不到红花草的芬芳,再见不到燕儿飞翔;/再觉不到您对小孙女有多么慈祥。”真与“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处寻,惟有少年心。”有异曲同工之妙。诗行至此,作者笔锋一转,写道:
“奶奶,请赐我您那安放在胸口的洁白双手,
因我的手整夜驱赶着黑暗未曾有过歇息;
我的手在树影中摸索,击打着漆黑的寒气,
我的手在暗夜中探寻,永远找不到他的踪影,
它们永远找不到他呵,奶奶。”
希望借奶奶的恩典,请奶奶赐给她“洁白双手”。这双手,能给她驱赶黑暗的勇气,驱散漆黑寒气的力量,并能让她“探寻”到他的踪影,收获到爱情。接著,我们再读后边的诗时,似乎嗅到了读中国古汉诗的味道来了。那便是:一“复沓”的运用。“Grandmother, gie me”连续在诗中出现,诗句看似并列,诗中所达的情感,却是一层层往纵深处推进。二“情景”交融。中国传统诗,讲以景写情,以情衬景,在Willa Cather这首诗中,我们也有如此惊喜的发现。比如“when the moonlight over a’ the land is white(当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Ah, God! I’ll up an’
go to him a-singin’ in the night,(噢,我的上帝!我要跃起奔向夜色中唱着歌的人儿)”二句诗,就是典型的情景交融法。三是“情感”的复叠。中国古汉诗,往往将家国之情,父兄或夫妻之爱,复叠在一首诗中来写就。比如杜甫,就常常将think
home与忧国之情合二为一来抒发的。Willa
Cather这首诗,却是将对奶奶的思想与对“他”的相思揉合在一起了,便使一首简单的抒情诗,有了另一层意蕴,进而诗情诗意来得更丰沛。当然,生于l873年,逝去1947的美国女诗人Willa Cather到底有读过中国汉诗否,虽说是不得而知,但从她这首诗中,可见中西方文化,至少在诗歌上,还是有诸多共通之处的。
2012年 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