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逛上海南京路 下 （回国杂记）

  今昔对比，南京路变化不可谓不大。从前南京东路没有步行街，膝盖高的水泥墩上上下两个孔，横穿上铁管拦出马路中央地带是为车行道（有的地方是铁栅栏的）。二十路无轨电车由东至西贯穿整条南京路，经静安寺后驶往中山公园。行人在隔离带两边上街沿及上街沿与隔离带之间留出的狭窄道路上行走，自行车那会儿也还允许走，淹没在行人之中举步艰难。周末逛街的人多，到处人满为患，乘在二十路电车里由车窗看路边黑压压攒动的人头泥石流似地向前缓慢蠕动，脑子里不断浮现“不要挤，不要挤，让列宁同志先走”（列宁在一九一八）的情形。南北向的浙江路，西藏路，与南京路交叉的路口永远汇集着越来越密集的自行车，等待绿灯及路中央交通警放行的手势。一俟信号灯转绿，警察九十度转个身，嘴里的哨子“哔哔”一声，做个放行的手势，自行车的洪流便钱塘江潮涌般地向前蔓延过去，与对面蔓延过来的洪流交叉而过。在“嘀铃铃”成串的自行车的铃声中，还伴随着“来来来，当心，当心，当心脚踏车啊”之类的叫声。

  如今，南京路步行街早已看不到这样的“泥石流”与“钱塘潮涌”。道路修整得宽阔整洁，熙熙攘攘逛街的人虽多，却不用担心列宁同志挨挤。累了可以在路边座椅上小憩，懒得行走可以坐坐南京路上漂亮的观光小火车（主要供儿童乘坐的）。还有刘德华的雕像，栩栩如生，做的同真人一般。无缘见到刘德华本人的粉丝，可以去那里同刘天王勾肩搭背合个影。

  从前浙江路南京东路那里有个华侨商店，是专让外国人，海外华侨去购物的。在那里购物要用外币，港币或人民币兑换券，能去华侨商店消费，是足以让一般市民羡慕嫉妒恨的。如今，兑换券大概要去历史文物博物馆里找，港币，外币嘛，随便到哪条街上的哪家银行都能随便兑换的。而至于购物，莫说什么华侨商店，就是香港，日本或欧洲本土现在稍有钱的市民也随便去得了。

  不过在本人看来最让人欢欣鼓舞的变化是：在南京路上要方便时没有后顾之忧了。从前逛南京路最害怕的就是突然内急。挺长一段南京东路，找厕所如同在地上找皮夹子一般难。所以逛南京路首先一定要确保肠胃健康不出问题，不能临时掉链子，拉肚子。其次要有容量够大而意志坚强的膀胱，以便自己吃完光明牌冰砖，喝完酸梅汤饮料，内急突然光顾时，能够好歹帮助自己渡过难关，走到南京西路。

  过了西藏路，进入南京西路，贴着人民公园外墙，面对着大光明电影院，那里有个公共厕所，大概是那时南京路上最豪华的厕所了。小便池那里放一排塑料桶，积了尿液，据说是提炼药物用的（那药物如何入得了口超乎本人想象，但如果做催吐剂用则另当别论）。厕所里坐着个卖手纸的，无论你自备手纸与否，想在那里解决问题，必须花一角钱买他那里的“霸王”手纸。——想起当初有个家住淮海路的朋友，嫁给了日本人。小叔子来上海玩，住在她们家，坐不惯上海的木马桶，去她们家附近的一个公共厕所。满以为厕所里有手纸的，便既没带手纸，也没带买手纸的钱，结果厕所里卖手纸的恪尽职守不让他方便，把那日本人憋得面红耳赤，抓耳挠腮，用半生不熟的中文交涉了半天，不得要领。最后还是边上一个如厕的“便友”发扬国际主义互助精神，帮那日本人买了张“霸王”手纸，才好歹使他解决了问题。

  现在的南京路，大型商厦鳞次栉比，去随便哪个大厦的随便那一层楼差不多都不难找到光明洁净的洗手间，免费擦手纸一应俱全随便使用，上述趣事再无土壤发生，肠胃掉链子也好，膀胱不给力也罢，有了问题不愁没处及时解决了。

  南京西路上的大光明电影院，还有附近西藏路上的和平电影院和大上海电影院都是老牌影院了。当初和平电影院一度热血沸腾更名叫做战斗电影院，后来看看西线无战事，天下很太平，又叫回和平电影院了。要早知道石原慎太郎，安倍之流如今跳出来捣蛋的话，说不定当初就一直“战斗”下去了。

  大光明电影院的背面当初有个长江剧场，现在新世界商厦的旧址上则有个红旗电影院。那时候诸多电影院扎堆一处，影院里面依然座无虚席。影院门口有黄牛贩子，提前几小时五角钱一张买的票子，开场前可以卖到一元钱。外国电影放得多，佐罗，杜丘，瓦尔特，还有罗马尼亚电影里打不死的英雄莫德万都是那时候的活跃角色。上影译制厂的配音演员跟着沾光，比克，乔榛，童自荣，都是那时家喻户晓的名人。

  大光明电影院对面现在整个成了人民广场，上面建了大剧院，地面下是四通八达的地铁站和商业街。从前那里有个人民公园，买票才能进公园的。公园里的椅子上，小树丛里坐满扎朋友（谈恋爱意）的青年男女。公园门口有个老太太，一角钱一次替人称体重，那只体重计的极限好像只有一百八十斤，那年代上海人“绿豆芽”多，站在体重计上指针上面还空一截。如今的上海人今非昔比，“当年一顿泡饭现在顿顿鲍鱼鱼翅”，所以“绿豆芽”长成了胖冬瓜，再要站到那体重计上，指针可能打断掉。

  人民公园西边紧挨着的是当时的上海图书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改作上海美术馆，现在上海美术馆也移至别处，不知那楼上外墙处悬着一口大种的建筑今后是什么。再往西是那时的上海电视台，里面的上海电视塔和附近的国际饭店，苏州河畔的上海大厦，还有锦江饭店是当时上海最高的建筑物，晴天时隔几里地远眺，清晰可见。后来浦东有了东方明珠，上海地面上到处高楼矗起，许多高楼站在近处不高高扬起下巴见不到顶，之前的那几个标志性建筑物便沉没于后起的水泥深林之中，看不到了。-------

  今年最后一次在南京路上溜达时，适逢下雨。夜晚，淋湿的路面映出倒立的高楼和红红绿绿的霓虹灯。我在那倒影中似乎也看见从前的南京路，幻觉与真实相交织，历史与现实相重叠，迷迷糊糊，一时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等回过神来，却已在家中。回到国外家中，南京路的景象却还时常出现在脑子里，我对自己说，明年回国时，还要再去逛逛南京路。（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