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昌浩只错一步棋

李先念徐向前，这两个名字很少中国人不知道。前者曾是国家主席，后者是十大元帅之一。与这两个名人相比，陈昌浩的知名度低很多，显得黯然失色。但曾几何时，他们三人曾经是共同战斗的战友和同志，而且李先念和徐向前都是陈昌浩的部下。

李先念徐向前陈昌浩原本都出自红四方面军。陈昌浩当年是红四方面军的政委，全军第二号领导人物（第一号领导者是张国焘）；徐向前是四方面军（军事）总指挥，李先念是四方面军下属十一师政委。当年方面军最高领导研讨军事计划，列席的李先念插一句话曾被陈昌浩训斥道：你懂什么？！可见当时他们地位之差。四方面军后来不仅出了李先念徐向前这样的国家和军队的最高层领导者，还涌现出一批解放军高级将领。比如十大将里的徐海东王树声，上将里的传奇将军许世友，还有陈锡联陈再道洪学智韩先楚等赫赫有名的将军原本都是出自红四方面军的。与他们相比，当年红四方面军的最高领导者张国焘和陈昌浩的结局却是悲催和令人感叹的。

张国焘在党内斗争中失败后改换门庭投靠蒋介石，被定性为共产党的叛徒。蒋介石输去大陆败退台湾岛使得张国焘进退失据，最后落魄老死加拿大。虽然张国焘在回忆录里说他看淡一切，但内心的失落寂寞恐怕是难以避免的。陈昌浩的结局更加令人唏嘘感叹，他被视为张国焘路线的积极追随者和支持者，西路军失败后，作为西路军的最高指挥者，陈昌浩回到延安后，尽管再三检讨，与受批判的张国焘切割，但要想取得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的信任已是不可能的任务。沮丧无奈之下他后来去苏联养病，在苏联一呆十数年，完全淡出了政坛。建国后他抑制不住参加新中国建设的热情，再三申请，费尽周折得到许可回国参加工作，被任命为中央编译局副局长，从工作性质和职位级别看，不受重用和信任是显而易见的。文革开始后他仍然无法摆脱纠缠多年的老问题，因为与张国焘的关系而遭受迫害，最后不堪忍受含冤自杀，死时六十岁。死后十几年，直到1980年才被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盖棺论定为“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和“无产阶级的忠诚战士”，名誉上总算强于张国焘。

陈昌浩最受诟病的错误在于他是张国焘路线的积极支持者和执行者。具体主要表现在下述事情上。一是鄂豫皖苏区的肃反运动他是主要执行者。二是张国焘分裂红军另立中央时，他是主要支持者和跟随者。三是西路军全军覆灭的原因原来被定性为身为西路军的第一领导人陈昌浩执行了张国焘的错误路线。上述错误中，关于肃反运动，陈昌浩自然有错，但肃反并不只发生于四方面军。一方面军（中央红军）二方面军都有同样问题。毛泽东本人也有肃反方面的失误，所以对于陈昌浩而言肃反方面的错误并非导致他断送政治前途的错误。关于西路军覆灭的问题，后来结论也有了根本性的改变。徐向前回忆录里对西路军失败的全过程有详细记述，虽然有些地方语焉不详欲言又止，但失败与张国焘路线无关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关于西路军失败的原因，身为当年亲历者的李先念后来也写了报告送交陈云邓小平要求重新检讨。目前所知结论是：西路军的军事行动是严格按照当时中央军委的指示进行的。而当时中央军委的实际决策者是毛泽东本人。换言之，西路军政委陈昌浩是在执行毛泽东和中央军委的的指示下开展军事行动而最后遭遇失败的。因此将失败的原因归咎于张国焘属于欲加之罪，失败的责任归咎于陈昌浩也是不公允的。

真正导致陈昌浩断送政治前途的其实只有一件事：就是当年毛泽东与张国焘分道扬镳时，陈昌浩没有选择跟随毛泽东，而是跟随了张国焘。这使得他从此失去毛泽东的信任，实际上也因此断送了政治生命。简单梳理一下当年毛泽东与张国涛分道扬镳的过程大致如下：一四方面军汇合后，张国焘因自己所统帅的四方面军实力远强于毛泽东和中央的一方面军（中央红军），产生出对于汇合后红军领导权的强烈企图心；并且对于红军今后的进军方向与毛泽东和中央发生分歧，毛泽东主张北上，而张国焘主张南下。在红军领导权方面毛泽东做出让步，使张国焘取代周恩来成为红军总政委。在红军进军路线上张国焘勉强表示接受中央北上的行动方针。之后红军兵分左右两路军北上。总政委张国焘与总司令朱德总参谋长刘伯承等率左路军，陈昌浩徐向前率右路军，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以及红一方面军林彪的红一军团彭德怀的红三军团随陈昌浩的右路军行动。当右路军走过草地之后，张国焘的左路军行动迟缓并不积极跟进。毛泽东周恩来及中央各主要负责人联名陈昌浩徐向前发电报给张国焘催促行动，但张国焘内心不愿北上，终于以雨水导致河流上涨水面变宽部队无法涉水为理由，取消左路军北上行动计划，改为南下。并进而要求右路军一并随之南下。在进军方向问题上，毛泽东不可能放弃原则迁就张国焘；而张国焘依仗强大军事实力也不服从毛泽东和中央（中央其实听从毛泽东的意志），事情发展至此，毛张实际已成水火之势，难以调解。此时，毛泽东借征询意见为名试探了陈昌浩徐向前的意向，实际是争取陈徐二人对于中央北上方针的支持。陈徐二人原本是赞成北上方针的，并因此得到毛泽东的赞扬。但在张国焘拒绝北上，毛张冲突一触即发的这个关键时刻，陈昌浩表示四方面军不能分开，应当回军南下与张国焘会合的意向。也就是说，在毛泽东与张国焘之间，陈昌浩选择了张国焘。徐向前也同意并附和陈昌浩意见，表示四方面军不宜分开。后来的历史证明，这个决定是陈昌浩政治生命由盛而衰的转折点，导致他从此失去毛泽东的信任，最终断送了他的政治前途。徐向前回忆录里说到这一段时表示：“这样，我就执行了张国焘的南下命令，犯了终生抱愧的错误”。同样的心情推想陈昌浩只怕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由于陈昌浩明确表示选择跟随张国焘，毛泽东后来率领一方面军的一三军团不告而别，脱离右路军单独北上，而陈昌浩徐向前则率右路军中的四方面军部队南下会合张国焘。这样历经艰难终于会合的一四方面军又二度分开，张国焘并在南下途中另立中央，造成中共与红军出现前所未有的大裂痕。

在毛泽东与张国焘的对立和冲突中，最终历史的天平倒向了前者。毛泽东率领的人数不多的一方面军北上之后在陕北得到了徐海东刘志丹所部红军的支持终于逐渐站稳脚跟。而张国焘率领的数万四方面军南下之后却遭遇重大军事失利，部队损失惨重，最后迫于形势不得不重新北上，去陕北投靠毛泽东。仿佛是历史的玩笑，从前人多势众不可一世的张国焘到延安后只能接受批判威信不再颜面扫地，心灰意懒之余最后脱离延安，投靠了蒋介石。而作为四方面军二号人物的陈昌浩也如前述，由于在关键时刻错走一步棋失去了毛泽东的信任，从此政治生涯再也难续早期辉煌。

值得一提的是毛泽东当初率红一方面军一三军团到陕北，迎接并帮助他在那里站稳脚跟的徐海东原本也是红四方面军张国焘陈昌浩的部下将领。在陕北由于徐海东给予毛泽东和中央红军（一方面军）无私的帮助，并完全服从毛泽东和中央的指示和命令，毛泽东不仅给予他极高的评价，而且一直不曾忘记他。徐海东因健康问题，抗战结束后，国共战争期间一直养病并未参加指挥战斗，但建国后解放军评定军衔时，毛泽东说徐海东对中国革命有大贡献，要授予大将军衔，而且排名仅次于粟裕，位列大将第二。虽然历史不能假设，但从徐海东的事例不难想见假如当初在那样关键的时刻陈昌浩选择跟随毛泽东北上，不仅可以大大加强北上红军的力量，也可制约张国焘的野心，使其不至另立中央，对于红军命运发生重大影响不必说，对于他个人的政治前途也定会发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吧。

政治是现实也是残酷的，棋错一着可以毁全盘，陈昌浩就是例子。北上还是南下，跟毛泽东还是跟张国焘，这是一个难以决断的选择。陈昌浩当年虽然已经身经百战身居高位，但他其实当时也才不过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既不势力也不圆滑。他原是所谓“二十八个半”之一员，与当时担任中央总书记的张闻天和卸任的博古以及远在共产国际的王明都私人关系良好，一四方面军会合时，博古张闻天曾利用同是“二十八个半”的关系拉拢他，离间他与张国焘的关系，被他拒绝。他选择跟随张国焘是因为在四方面一路发展壮大的过程中他亲身感受到了张国焘的能力和韬略，并在与张国焘数年合作的过程中建立起了彼此的信任和默契。基于与张国焘的这种特殊关系，当毛泽东与张国焘发生分歧乃至对立的时候，要他能够高瞻远瞩预见到毛泽东将获得历史的青睐因而选择跟随毛泽东也是有些强人所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