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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最盼望的日子就是放暑假。暑假活动多种多样,打牌下棋捉知了斗蟋蟀,还有一项重要活动是游泳。
我们一般是去复旦游泳池游泳。附近除了复旦游泳池之外还有其他两个泳池,一个是离复旦不远的轻工业学校游泳池,另一个是邯郸路工农中学附近的邯郸游泳池。但是由于体验不佳那两个池子我们去游过一,两次之后便不再去。第一路程比起去复旦泳池更远,此外两个池子都小,复旦游泳池是国际泳联推荐的标准尺寸,长50米,宽25米,而那两个池子恐怕连复旦的一半都不到。后来听说邯郸游泳池在冬季是专门用来腌咸菜的,这更使得其声名直落歧视链最低端,我们就更不想去了。
复旦游泳池在复旦大学的东北角,大概是现在的双子楼东边一点的位置,和校园有围墙隔开,围墙有两个出口,一个向校园开,另一个向着校外的国定路。那时候我们年纪小,从住地到复旦游泳池感觉相当远,但要是能从复旦正门斜穿校园过去的话,等同于直角三角形走个斜边,可以近不少;但若是从校外沿着围墙走过去的话则就是走两条直角边,当然就要远很多了。那时复旦校门不让小孩进,几个看大门的老头把门严厉,态度凶恶,没大人带领小孩独自进复旦大门几乎不可能,所以大多时候我们不得已只能绕远路走两条直角边。
泳池一般到下午才对我们开放,一小时一场,一个下午大概开三,四场,票价五分钱。每天开场前三四十分钟,售票小窗口前已经挤满一堆一堆兴奋的小孩,他们不惧炎热,于叽叽喳喳嬉笑打闹中等待开门售票;年龄大一点的则多几分矜持,他们选择站在稍远的地方以跟不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们保持距离,脸上似有似无的微笑透着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的不屑。买票时需要提示游泳卡,没有游泳卡不能进游泳池的。游泳卡可以在学校或街道医疗站领取,按规定还必须体检合格,但实际上没有人认真对待这项规定,去医疗站体检一般都是直接在卡上盖上合格章就完事了,根本不检。
买了票到收票口,收票的人一般也不仔细检查卡,收了票便放行。但凡事都有例外,也会碰到特别顶真的人,我就看到过这么一位。
那个下午收票的是复旦体育教研组的一位姓林的老师,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子。一个光头小孩排到收票口跟前交了票正要往里走时被他拦下了,林老师问你这光脑袋怎么回事?那小孩比我高一年级,外号小光头,之所以有这么个外号,是因为他一年四季总光着脑袋,其实何止一年四季,他出生后就没长过头发,不单是头发,也没有眉毛眼睫毛,甚至浑身上下他从未长过一根汗毛,那长相一看就不是个正常人。小光头说天太热我剃了光头。林老师说你这光得都冒油了,谁也剃不到这么光,你这是皮肤病。小光头分辩说我不是皮肤病,因为我用刮胡刀刮过所以特别光。林老师鼻子哼了一声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说我刮了这么多年胡子还没见过有刀片能刮到这么光,你不仅光头还很滑头,不过今天你别想滑过去。说着捉小鸡似地把小光头拎出队伍。有传说说林老师是林则徐的后人,看他对小光头绝不姑息的做派不由感叹:果然得到则徐嫡传,有点虎门销烟的气势。
收了票,自备游泳衣裤的直接去更衣室换衣淋浴下场游泳,没有游泳衣裤的还得再花钱租借游泳衣裤。现在的年轻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贴身衣物怎么可以租来穿?现在想想很不卫生,但那个时候确实就那样。游第一场的还好点,至少租来的游泳衣裤还是干的,游第二,三场的更糟心,那湿漉漉刚从不知什么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裤怎么能穿得上去?想像一下都很恶心。
复旦泳池男子更衣室是间大房子,由放在中间的衣服柜子隔成两部分,分别给不同场次的人使用。前边这场的人用这边,后面一场的人则用那一边,入口处有人把守以防有人走错或浑水摸鱼连游两场。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游得兴起,到了时间仍意犹未尽,想再多玩一会也不会被发现,我没有想到与我游同一场的人使用的也是同一更衣室,他们走后只有我的衣服还孤零零留在原处,果然待我又玩了十多分钟回到更衣室时,监管更衣室的老头已将我的衣服从更衣室拿出放在门口的长凳上,双手抱在胸前正等着我自投罗网呢,老头看看我,幽幽的目光好像在说:让我逮住了吧?谁叫你自作聪明贪小便宜呢?不逮你逮谁?
复旦游泳池人气不仅仅限于复旦子弟,喜欢游泳的非复旦子弟也都去那里游泳。七十年代中期,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游泳需求和泳池少开放场次有限的矛盾不断激化,由此产生的过于拥挤而引发的一系列问题让泳池管理部门的复旦体教组头疼不已,最后他们想了一个既能限制游泳人数同时又能保障复旦子弟优先游泳权的办法:在复旦子弟的游泳卡上盖上专用家属章,仅限盖有家属章的泳卡才能买票入场。如此一来大量非复旦子弟被拦在了门外,他们虽然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生气归生气,泳还得游,于是他们积极动脑筋想办法通门路找关系盖家属章。我们楼里住着一位复旦体教组的黄老师,他儿子跟楼里的孩子们不是同学便是朋友,所以大家都通过这层关系让黄老师直接把卡拿去体教组盖了家属章。不知怎地我的一个非复旦子弟的同学知道了这事,于是找到我让我帮忙给盖家属章,那段时间正好黄老师儿子的同学,朋友,同学的朋友,朋友的朋友都找他让他爸盖章,碰上黄老师是个有求必应的热心人,所以我浑水摸鱼把这事办成了。不了几天后他又来找到我,而且这次带来好几张卡,更有甚者其中一张是成年人的卡,他对我说是他堂哥,弄得我哭笑不得。经不住他的软磨硬缠我只好硬着头皮求黄老师儿子再帮我一次。第二天,黄老师亲自来我家找到我,我看到他手里一叠卡的最上面那张正是那位“堂哥”的。平时说惯上海话的黄老师用磕磕巴巴的复旦普通话对我说:家属章是为了照顾复旦的小孩子,不是大人,这个人一看就是个成年人唉,你看看这两道法令纹比我还深。这趟就算了,我还是帮他敲了,下次不要拿来了。我尴尬不已赶紧连连点头说,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
快乐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游泳的一个小时也总是显得分外短暂。每次都是感觉没扒拉几下岸上的大喇叭就开始广播:“游第某场的同志们请注意了: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请准时上岸离场”,广播一次之后隔几分钟就会重复一次直到结束,特别烦人。上得岸去,冲洗,换衣服,至此game基本over,出了更衣室在大门口点好眼药水游泳的整个过程就全部结束了。那时候负责点眼药水的是两个女青工(当时中学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企事业单位工作的年轻人统称小青工,女青工就是女性小青工),那个年代好看的女性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复旦泳池风景线担当便是这其中的一位,我记得她留着短短的游泳头,穿着淡黄色的衬衫和到膝盖的小花裙子,整个人清爽而干练,业务能力也很强,点眼药水的动作麻利迅速又不失轻柔,由她轻轻拨开眼睛点入眼药水是种小小的享受,所以每次她上班,点眼药水的人就排起长龙,本来不点的人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开始重视起眼睛保健来了。可惜不久她被调去卖游泳票了,她调走后,点眼药水再也不用排队了。
七十年代后期我很少再去复旦游泳,2015年4月我回国时曾经路过那里,以前的痕迹仿佛被清了零消失殆尽,然而人的记忆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清零的,复旦游泳池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很多欢乐,许多事情印象深刻,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就像发生在不久前。(皮卡丘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