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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郎。《拾旧沙河梦》089。飘渺孤魂
巴郎长篇自传《巴郎旧事》第一部:《拾旧沙河梦》
***** 梦牵少年时,拾荒百万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细清洗这两眼昏麻。
常忆起曾经少年英姿,转瞬间已过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难料变化,人生似炉铁反复锤打。
夕照驿道孑然归去客,回首来路依稀是旧家。
巴郎 记于20191205 - 20201218
八九。飘渺孤魂
美好平安的日子总是短促的。文革开始了,街上红卫兵来来往往,造反战歌响彻云霄,大字报铺天盖地,给人心惊胆战的感觉。乌云密布,风暴将至,文幺姐识文断字,耳闻目睹,早已有所察觉,停止了所有活动,象老鼠一样,成天呆在家里,偶尔出门,也是低头悄步,来去匆匆。即使如此,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不掉的。
红卫兵们,在沙河子破“四旧”,改写了所有街名路名,砸烂了祖坟牌坊碑刻,捣毁了教堂寺庙公祠,焚烧了古珍善孤文籍之后,就开始了抄家。先抄地富反坏右黑五类牛鬼蛇神,这些家伙,是旧社会的残渣余孽,与无产阶级劳动人民不共戴天,要抄他们的家,把他们梦想复辟的罪证搜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他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支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黑五类人数有限,抄完这些该抄的之后,红卫兵士气正盛,蓬勃不能止息,箭拔弩张,目光四顾,寻找新的目标。于是,民族资本家、工商业主、知名爱国人士、民主党派成员等,这些共产党的统战对象、革命斗争时期的友好盟友、社会主义建设的合作伙伴,都成了红卫兵抄家的新目标。
那是一个8月底或9月初的日子,和平常日子没有两样。酷热已经过去,进入秋凉。半上午时分,阳光明媚,秋高气爽,在有心人的指点下,几队外来红卫兵,纠合在一起,意气昂扬地,迈着齐整步伐,排队来到文幺姐的住宅前。这是一幢独立的板壁楼房,二楼一底,与镇委大楼相距不过50余米,正对面是百货公司。红卫兵手挥红宝书,喊着革命口号,唱着毛主席语录歌:“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就象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声势惊人,吸引了满街的人群观望。
红卫兵们挥动着棍棒皮带,撞开大门,蜂涌而进,直上二楼,逼住了文幺姐,然后在楼上楼下,翻箱倒柜,打砸抄抢起来。由于涌入的人太多,街上的人群没法看见房里情形,只是隐约听见一声声断续哀哭,熟悉的街邻辨得出,那是文幺姐的声音。以及一阵阵轰然欢呼,激烈高昂,那是红卫兵们找到某种“罪证”时的满足的声音。
人对权力有着天生的渴求,人本身就是渴望权力的动物。红卫兵佩戴的红袖章便是这种幻想中的权力。人性是极难更改的,所以,没有对权力进行限制的制度,就不可能杜绝暴力行为。再平庸的人,一旦戴上红袖章,便好似凭空获得权力,便可借“革命”之名,开始凌架他人头上,作威作福:私闯民宅,捆绑游街,打砸抢抄,胡作非为,践踏法律,肆意横行。
折腾了个多小时之后,红卫兵们开始凯旋了。他们鱼贯而出,俩三人一组,抬着大箩筐。箩筐是从旁边竹籘日杂店“拿”来的,圆形竹编,约2尺高2尺直径,是农家秋收时挑稻谷用的。
一溜儿10来个大箩筐,里面装的全是抄抢出来的,文幺姐的家私。有金银珠宝,玉器首饰;有香水胭脂口红肤霜等高档化装品;有仿古工艺品、银镜、妆匧、花发卡、象牙梳等生活用品;有观音供像香炉祭坛;有古玩字画楹联中堂;有中外书籍私人书信,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看得人目不暇给,眼花瞭乱。随之又有绫罗绸缎各类衣物,冬天的皮草大衣夏天的旗袍布拉吉;箱笼床柜桌椅几案,古色古香的雕花镂空家俱装璜,都抬出来,当街摆满了一地。
最后的两箩筐里,一筐内堆积着许多的银洋袁大头,还是民初国民政府发行的,成串的铜钱,一捆捆的国民党通货膨胀时滥印的“金元券”,厂房店铺的地契文书流水帐册,参股股息分红文件银行存折等。另一筐里则是女子学院结业证书,文康结婚证书,以及国民政府发的各种证明文书,如“女权先声”,“国军宝眷”,“抗战军属”,“川中巾帼”等匾;以及当今的证明文书,如民主党派、工商联、县市政协委员聘书等,被镶嵌在鎏金镜框里,衬着阳光照射,亮晶晶地晃眼。都被抬出来,支起两张条案,展览示众。
随着脚步声、吆吼声,最后一批红卫兵出来了。他们将军帽推到脑后,满脸油汗,领扣敞开,高卷衣袖,手提棍棒皮带,眼中闪烁着血红而亢奋的目光,精神昂扬地,押着文幺姐下得楼来。文幺姐披头散发,绺绺乱发遮住了绝望的面容,她行动迟缓步履蹒跚,挪不动脚步,由两个红卫兵两侧架扶着,推搡着来到街上。
她被按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头部被押送者用手掌固定住,不让转动。一个十六七岁的女红卫兵,手拿一把裁缝剪布用的大剪刀,走上前来,漂亮精致的脸蛋,因兴奋而发红,冒着汗,眉眼嘴角略微扭曲着,露出一丝狰狞残忍。她将文幺姐的头发从中线分开,用剪刀将右侧的头发“咔嚓咔嚓”地全部剪掉,再用剪刀尖锐前端,细细地,将右侧残留的发茬剪除,露出青白色头皮来。她左右端详着,修剪着,轻手慢动,象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不肯有半点马虎。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了,才向头领点点头,冲观众们天真烂熳地一笑,伸了伸红润舌头,提着剪刀,退到一旁。
又上来两位女红卫兵,一位拿着胭脂口红,在文幺姐脸上涂抹,涂成彩绘花脸;另一位则从箩筐中,拣出一件猩红色团花旧绸袍,套在文幺姐身上,拣出一双绣花鞋穿上。
文幺姐经过这一番拾掇,阴阳头,彩花脸,旧绸袍,绣花鞋,光怪陆离,完全变了一个模样,比川剧中的丑角还不如,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文幺姐却全然不觉,目光呆滞,木然地机械地,随着红卫兵的粗鲁举止而动作。
化好妆后,有人拿来一个硬纸牌,2尺宽2尺长,象是用什么包装纸箱现剪出来的,表面贴上一张白纸,上用黑墨写上“牛鬼蛇神文妖精”字样,并用红墨水打上两个大叉叉,墨汁淋漓,象血水四溅。白纸牌上端两侧穿缠上铁丝,成圈固定,将铁丝圈套过文幺姐头部,挂在颈上。
两个男红卫兵走过来,拉起文幺姐,来到街边高台上立定。两个男红卫兵统一动作,站在文幺姐身后左右,一支手拉住文幺姐手臂上提,一支手穿过文幺姐腋下按住肩部下压,使文被迫膝盖屈曲,弓背弯腰。文的头发衣领又被揪住朝后拉,象坐“喷气式飞机”一样,使文幺姐不得不昂起头来,面朝街上群众。
待“文妖精”站好之后,批斗就正式开始了。红卫兵头领拿着个铁皮话筒,按街道革命“左派”群众提供的信息,历数文的“罪行”。一边批判,谴责其“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一边随手拿起箩筐中的物事,向群众张扬,以证实所言不虚。批斗中,不时响起口号声,朗读语录声,高唱语录歌声,间中夹杂着皮带打人的呼啸声,和“罪人”的哭泣呼痛声。
批判完毕,押下高台,戴上三尺白纸高帽,挂着白纸名牌,与各处押来的牛鬼蛇神一道,几十个人,排成一列。前面有人鸣锣开道,众人一面蹒跚着逶迤而行,一面高呼“我有罪”,“罪该万死”,开始在沙河子游街示众。待得2小时后,游遍了沙河子主要街道,天色渐暮,红卫兵和围观群众才兴高彩烈心满意足地,逐渐散去,“牛鬼蛇神”们也才被允许回家。
待文幺姐回到家时,家门和外墙上都贴满了标语口号大字报,打满了血淋淋的红叉叉,看得人心惊胆战,恐怖万分。自己的私有财产和日常用品,摆在街上展览示众的,也早已不知去向。楼上楼下,空空四壁,只剩下少许固定家俱陈旧破烂物品。那一晚,不知文幺姐是怎么过的,楼房不见灯光,一片漆黑,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街邻们躲在自家窗后瞧着,回思着文幺姐平时的好处时,不禁长吁短叹,心中戚戚。
第二天早上,又一队红卫兵来到文幺姐房前。他们是听闻咋日之事后,意犹未尽,极欲跟风,整队前来,准备将文幺姐揪出来,再次进行批斗。他们如临大敌,摆开阵仗,推开半掩的房门,走进楼上卧室。却是见文幺姐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如解脱般,着装整齐,却是早已割脉自杀,死去多时了。
据有人说,文幺姐之死,是“反动资本家对抗文化大革命,自绝于党和人民,死有余辜”,但从来没有机构或组织,为此正式地定过案。批斗打人的红卫兵们,也早已远走高飞,不知踪影。这只是他们串连路上,一件即兴活动,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很快就会被忘却掉。文幺姐的房产,因无后人继承,后来也被镇委收去,作为集体财产,办店开铺。
看着文幺姐死后,只有一张草席裹身,街坊邻里于心不忍,大家凑钱,在老街“陈记铺”买了一口薄木棺材收敛。镇委组织几个牛鬼蛇神,在磨刀梁后山寻了处荒地,挖了个坑,将棺材埋了进去,掩上黄土。没有起坟,也没有碑刻,花草树木,什么也没有,就好象文幺姐,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
巴郎 记于2020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