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旧沙河梦》092。川军轶闻

作者:巴郎  于 2023-6-2 16:06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作者分类:巴郎|通用分类:前尘往事

巴郎。《拾旧沙河梦》092。川军轶闻
巴郎长篇自传《巴郎旧事》第一部:《拾旧沙河梦》 

 *****  梦牵少年时,拾荒百万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细清洗这两眼昏麻。
常忆起曾经少年英姿,转瞬间已过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难料变化,人生似炉铁反复锤打。
夕照驿道孑然归去客,回首来路依稀是旧家。
巴郎  记于20191205  -  20201218


九二。风云补篇:川军轶闻

一方水土一方人。四川,崇山峻岭的地理环境,得天独厚,作为中国道教及袍哥发源地,文化内核中,天生就有一种宽容和自由的精神。自汉以来最大的流民聚居地,融合天南海北的移民文化,形成了四川人性格中,鲜明独特的性格行为地域特征。
川军,是指民国时期存在的四川地方部队。辛亥革命爆发,将满清皇帝赶下了台,没有了中央权力核心,全国军阀割据,陷入混乱。西南的四川也一样,各州县纷纷各自为政,都有着相当的军事实力。不同的是,四川没有出现一位类似于山西阎锡山、云南唐继尧那样,能够统一全省的铁腕人物。反倒因为防区制,军阀越打越多。因此,之后几十年,形成了四川(包括原西康省和现重庆市)各地军阀长期对峙、复杂混乱的局面。

利益面前,是最能体现人的品行德性的,也最能看出人的真面目。
说起军阀,我们头脑里,往往冒出的是目不识丁、颟顸愚昧、贪财好色、凶残成性这些负面形象。军阀将自身防区建成独立王国,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左邻右舍的军阀之间,相互利益冲突难免。一般来说,靠枪杆子说话的土皇帝之间,利益冲突的解决方式,武力,是最本能的选择,相互一定是刀枪相向、你死我活。但民国时期的四川军阀,留给我们的历史色彩,却远不是如此单调。
其实,四川军阀大部分都有留日德学习军事的经历,文学素养丰满,诗词书法甚佳,有贵族风范,重视教育,办了很多学校,如四川大学、重庆大学等。川人(包括现在的重庆),大都是由移民的后代构成的,因此必须学会接受和他人和平共处,让别人活下去,自己才能活得更好,忍让妥协的民主精神,比其他省份的人要浓厚得多。即使是军阀,这样一个暴力相向、拳头说话的特殊群体,也很具特色,内心有自我良知,对自己人一般不赶尽杀绝,这是川人的气节风骨,也是其性格中,特有的川味。我们不妨从川军军阀们或幽默搞笑、或出人意料、或莫名其妙,或瞠目结舌的历史表现中,窥其一斑。

当时,以农业经济为主的川省,主要的财税来源,是盐,经济地位超过今天的烟酒之类。但盐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有盐资源的地方,必然是各方军阀都垂涎的肥肉,争斗的重心。
四川王刘湘,是在混乱中拼杀起家的。自贡盐井,作为四川最大财源,就在他的控制中。一般人想不到的是,自贡盐井的收益,刘湘却并不独吞,而是给各家军阀,规定份额分配利润。连势力最小,原本可以被他轻易吞掉的刘存厚,也分配得相应的地盘和份额。江湖大哥的风范,公正公平公心,的确使小弟们景仰,愿意效法的!

二三十年代,川中地区的射洪,也是富盐产地,周边军阀都很眼热。大家都想争夺的肥肉,怎么办?打吗?
出人意料的是,紧邻的两家军阀,田颂尧和李家钰,谁也没赶走谁,谁也没吃掉谁,而是一县两治。当时射洪的上半县,由田颂尧管理,而下半县,是李家钰的辖区。上半县的马家沟,下半县的洋溪等地,都是著名的盐产区,有饭,大家分着吃。
最有意思的,是射洪的财税重点太和镇。该镇工商繁荣、水运便利,是当时大名鼎鼎的四川四大镇之一。太和镇地处一县中间,两家对该镇的利益范围划分,精确到了具体的街道,这条街道就是现在的正街(解放街),街北属田,街南属李,双方派驻上千部队,于此街两侧守着自己的肥肉。虽然难免有各种冲突,但大体平稳,并没有你死我活的大杀戮。

不仅军阀,层次更低级更没规则的土匪,行事也一样。当时的川陕路,是四川的一条交通干道,往来商旅众多,油水丰厚,自然是土匪强盗黑社会争抢的肥肉。但是,想借路发财的强伙一多,那就没商旅敢走,结果是无人无东西可抢。于是,沿途的盗匪,居然也达成协议,只收一次买路钱,过客凭收据一路畅通,大家利益均沾,给商旅留条活路。而且,这样的协议,还不折不扣得到了执行,比现在的高速收费,还统一方便。
利益面前,懂得妥协、懂得退让,懂得换位思考,为对方着想,和气生财,即使最不可能的军阀匪盗团体,在四川,居然也做到了!
和这样的川人做生意打交道,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军阀混战,同样也含着人情味,令人啼笑皆非。
1912  - 1935年的20多年里,四川各地军阀林立,相互兼并,无月不征,无月不战,大大小小的战争,达470次之多,大规模战争则有近三十次。单看这数字,简直触目惊心,吓死个人。
但实际上,四川军阀混战,造成的破坏并不大,没有出现明显的人口下降。完全不像同时期北方的军阀战争,比如直奉大战,吴佩孚对阵张作霖,飞机大炮一起上,真刀真枪的拼命,甚至还有白刃战。死伤很多,破坏很大,那么凶狠残忍。
四川军阀的相互混战,和我们普通人想象的战争情景,却不太一样。战争的表现,更多像吓唬和驱赶,没有一般的战争那么无情残酷。
参战双方的士兵们,往往都不瞄准就放枪。因为战争的烈度不大,所以,喜欢看热闹的四川闲人们,有时候居然会亲临战场去观战,仿佛后来观赏球类比赛一样,起哄吆喝的声音,超过参战士兵的叫嚷枪炮声。

四川军阀的中上层军官,大部分出自一个地方,难免沾亲带故。仅仅大邑县,县团级以上军政官员,就有近50人,素有“三军九旅十八团,营长连长数不清”的说法。逢过年过节,刚刚还打得火热的战场,立时安静下来,双方军官携手同行、回乡过节祭祖。当时的非政府组织袍哥,也深度渗入各方军阀,大家都是袍哥中人,平时打一打,但不撕破脸。上战场是各为其主,遇上谁家婚丧嫁娶之类的,都还得回去吃酒坐席,公私分明。
同时,四川军阀还有许多打仗的规矩:如,农忙时不打,都种庄稼;收割的时候不打,都去收庄稼;过年过节不打;庄稼田地里不打,不能毁庄稼等等。
在旁人看来,四川的军阀战争,很让人莫名其妙。开战之前,都是通电满天飞,指手划脚,你谴责我、我指责你,但真打的很少。打仗双方,往往是学生和老师打,朋友之间打,甚至就是一家人叔侄之间打(刘湘和刘文辉,就是亲亲血缘叔侄关系)。
双方打仗时,往往还有这样的现象,前方丈夫们正在打仗,后方两军的家属,却在一起打牌、打麻将。前方士兵们在战场打打杀杀,双方的将领,却在后方茶馆里交涉。白天还在一起打的军官,晚上就坐下来吃火锅打麻将了。仗打完了,大家还是朋友,也不赶尽杀绝。如果有的军阀被打得没有实力了,宣布洗手下野,对方也就罢休了,从来不搞宜将剩勇追穷寇之类。

军阀混战后,打赢的一方,在战胜之后,必定会做三件大事:第一,拜会手下败将的父母家人,把他们安顿好;第二,打电报给失败者,声明自己已不再追赶;同时给败者报家人平安:“伯父母大人,当小弟侍奉”,说得体面而体贴;第三,进城安抚百姓,为地方办点实事给点好处,让大家安心过日子。比之外地军阀,一言不合、见解不同,相互之间即不共戴天,恨不能生吞活剥、杀之后快的凶狠毒辣极端,真是天上地下之别,让人感慨。
打了败仗的一方,也并不是非死即亡,万劫不复。一切,都还有可能。
早年,刘湘败给杨森,部队被瓜分,刘湘将仅剩下的四个连兵力,托付给叔叔刘文辉保管,恳求说:幺爸,我就这么点本钱了,你帮我看到起,以后东山再起的时候,还要用的。完全当做自家财产,托付家人保管一样,也真的就成了其后的翻身本钱。
后来,叔侄闹翻,“二刘”大战。刘湘胜,当上川省主席,刘文辉败退到川边康定雅安,面对荒凉贫瘠的藏区,前路凄凉。于是,夫人杨蕴光,以婶婶身份出马,去成都找刘湘说情。见了刘湘,劈头一句话,就满是长辈责怪的味道:“你到底要把你幺爸(即叔叔)赶到啥子地方去哟?”刘湘赔着笑脸,嘴上支支吾吾。杨蕴光则一再追问,不依不饶,反倒是刘湘无奈:“幺爸腰杆不能硬,一硬就要出事。我不是要搞垮他,只想压一压他的气焰。既然婶婶出面说话,那就让幺爸在雅安待着吧。”
于是,家长里短中,江山大事谈好。茶马重地雅安,就划归了刘文辉,硬生生地拼凑出个西康省,让幺爸也有脸有面,不然,哪还有后来到新政权当部长的资本?

一般来说,军阀都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提着脑袋混的角色,最后结局,逃不脱成王败寇,要么打死人、要么被人打死。到了共产党来,管你多牛叉,统统扫进历史垃圾堆。
但四川军阀的结局,却出人意料,足以让人跌破眼镜。民国几十年间,四川军阀,除了我们熟知的杨森刘湘刘文辉,还有几十名有名有姓的军阀,比如刘存厚赖心辉范哈儿陈洪范冷寅东夏仲实邓锡侯王陵基潘文华等等。这么多军阀在四川打打杀杀几十年,杀来斗去,到1949年江山变红,最后,只有唐式遵一个死于内战战场的,只有熊克武被斗倒赶下了台。
其他大大小小的军阀,结局都是皆大欢喜。除了抗战期间主动以身殉国的英雄外,要么在政协,要么在台湾,都过着自在日子,得以善终。像杨森同志,传言九十多岁还生了儿子;至于刘文辉,身为恶霸地主刘文彩的亲兄弟,那样的政治气候下,还官至共和国林业部长。
其他地方那些曾经牛皮一时的军阀大腕们,有多少,能以这样的结尾,给自己的人生,划个圆满的句号?不是四川人性格中特有的圆润、务实、灵活、不死板、不教条,又怎么能创造出如此和谐的结局呢?

军阀也有闪光点。
民国时期,四川各地的政务、军务、经济、行政,甚至城镇建设,实际都是由当地的“军阀”掌控的,所以,当时军阀的权利很大,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军阀养兵打仗,是要花钱的,在贫穷的农业社会,主要靠向农民征粮征税,有征税征到几十年后的真实记载,民众的苦难,不难想象。但相比于其他形式的巧取豪夺,四川军阀没有直接巧立名目,增加苛捐杂税,而只是提前透支农税,相对说来,他们至少还考虑将来要认账,还是有一定底线的。
而且,四川军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负疚的。抗战名将李家钰,曾公开表示:“四川老百姓说,川军就是“刮地皮”的军队,这是我们的耻辱,但老百姓说的是真话,我李家钰完全承认。”刘湘,也有过同样的公开表态。比起欺骗狡辩、封口禁言,说明,至少,这些人还良知未泯、勇于担错。

大概正是因为费用长期紧张,一些四川军阀,对于经济建设,也相对非常热心。
前文提及过,20年代,杨森任万县市长时,曾花费巨金,身体力行,在9县市大搞市政建设,建筑路桥,规划商街,经济繁荣,人民安宁,使万县市比美成都重庆,有“成渝万”之美誉。
刘文辉任西康省主席时,正好40岁。他写了个条幅“生命始于四十”,挂在办公室里自勉。在当地,他励精图治,锐意经营,开办矿山,兴建学校,千年荒凉的西康,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新气象。这一时期,刘文辉有一句名言:如果县政府的房子比学校好,县长就地正法!这句话,足以感动旧时中国!也不知让后人,有多少感叹。
川中地区的李家钰,在辖区留下了许多建设工程。他组织绅商民工,修筑了青岗等地的拦河坝,开挖运河,重新畅通洋溪水运,再度繁荣了当地商贸;四川四大镇的太和镇,他将主要街道,统一规划,建成了两层的楼房,还破天荒建起了人民公园,市容市貌,焕然一新。
当时,有个著名舆论大腕刘师亮,是成都洗浴帮会的会首,编了不少针砭时事的顺口溜,到处散发。比如讽刺横征暴敛的“民国万税”,就是其一。他言辞胆大,骂天骂地无所顾忌,甚至刘湘死时,都公开冷嘲热讽。但是,即使遭到人身攻击的军阀,也没谁把他怎样,尽管,杀他不过就一句话的事,他却既没被起诉坐牢,也没禁言扼杀。
至少在当时,四川军阀似乎没有我们想象中那样,有太大的民愤。反倒被不少人称羡。重庆的军阀杨森,就成了当时学生、少女的偶像,是少女们的梦中情人。尽管他已经妻妾成群,好多女性还不断写信向他求爱,其中,最让人动容的,这样表示:“愿为英雄妾,不作庸人妻!”。巾帼不让须眉,这样的才情志向,对我辈庸人,好像还更励志,血脉更为贲张!

外战内行的血性迸发。
当时,川军给人的印象,是“吊儿郎当双枪将”(破枪加旱烟叶枪),矮小瘦弱、营养不良、破衣烂裳,被认为是当时中国“最糟的军队”、“不堪一击”。
如果你认为,这样的军队,不过就是来搞笑的,那,你就错啦!
川军在近代,内战的实际战绩表现为:对黔军完胜,对滇军完胜,能和装备先进的北洋军打成平手。这样的战绩,在军阀割据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是在国难当头,面对中华民族最危险之敌日本鬼子时,抗日战争中的川军,相比内战,就完全是另外一番令人肃然起敬的面貌:不拘泥,识大体,有血性,通江湖,这就是川人风骨。
无川不成军。没有一寸土地被日本人占领的四川,出川抗战的川军,人数却占全国抗日军队第一位,高达350多万,有64万多人伤亡(阵亡263991人,负伤356267人,失踪26025人)。抗日军队中,每五个人中,就有一个四川人,川军鏖战过的前线,约占全部战场的十分之二,川军参战人数之多、牺牲之惨烈,居全国之首,没有第二省可以追比!
而且,出川抗战的川军部队,都是各家军阀的主力、看家部队。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国家民族利益面前,川人没有藏着留着的小算盘!抗战中,川军部队,高擎家乡父老所赠死字棋,浩然明志,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有很多成建制地全军覆没,却没有一支,因为贪生怕死成建制投降!这是其他任何一支中国军队,都没有做到的。
大是大非面前,四川人的大局观、底线意识、牺牲精神,淋漓尽致,绝不容许半分退让!平时无所谓,大事无所畏!

川军出川抗日,因为不是国军嫡系,没有军饷,不配发武器装备,被当成炮灰开赴前线,死伤惨烈,依然英勇不退,虽败犹荣。1938年的滕县保卫战,川军122师,付出了 3000人的惨痛伤亡,却只消灭了日军66人,但,整整坚守阵地四天不退!上千伤兵每人发颗手榴弹,以便城陷时自尽成仁!可以想象,面对日军最精锐的现代化部队,装备低劣的川军子弟兵,是如何用鲜血和生命,用勇气和意志,以真正的血肉长城,冒着枪林弹雨,对抗敌军坦克大炮飞机等先进武器装备的屠戮。
在如此的悬殊实力下,川军没有像张学良、韩复榘那样,转头逃窜,而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牺牲,写下了抗战史上最为辉煌壮丽的一页,以寸土寸血、慷慨赴死,为国家争志气、为民族立尊严!
虽败,谁,有资格耻笑?!
内战外行,外战内行,对一个国家、一个组织、一家企业,这是多么难得的可贵表现!

川人有人情味,有底线,有江湖道义,不搞假冒伪劣祸害国人,还没得那么多虚假条条框框。做人做事,最容易没有底线的军阀,尚且如此;川人中的优秀者,品行德操更是佼佼。
这一方水土,养育出具有优秀品格特质的人脉资源。川人,当作朋友,可以事无巨细,推心置腹; 当作伙伴,事业拓展,益增价值; 当作知己,可以心灵相通,托以生死; 三生有幸,得遇君矣!
** 巴郎备注:写完前两节《宝刀未老》《二刘争川》之后,意犹未尽,故上下求索,有关川军将领治川之道听途说,特别是“风云君”所写《四川军阀轶事》网络文,加以综合整理,作为补篇,以餐读者。未经允转,特此向风云诸君致谢。若有错讹之处,巴郎自负文责。**
巴郎  记于2020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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