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旧沙河梦》150。患难有情

作者:巴郎  于 2024-5-12 12:25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作者分类:巴郎|通用分类:前尘往事

巴郎。《拾旧沙河梦》150。患难有情
巴郎长篇自传《巴郎旧事》第一部:《拾旧沙河梦》 

 *****  梦牵少年时,拾荒百万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细清洗这两眼昏麻。
常忆起曾经少年英姿,转瞬间已过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难料变化,人生似炉铁反复锤打。
夕照驿道孑然归去客,回首来路依稀是旧家。
巴郎  记于20191205  -  20201218


150。患难有情

红尘滚滚蝼蚁命,社会底层堪可怜。
生是牛马供驱使,长成小草任踏践。
尊严人格遭剝夺,行尸走肉为三餐。
无可奈何今世运,总把希望寄来年。
在逆境中生存,患难见真情,亲戚朋友们给予了极大的支持。马头乡下的亲友,如四姨六姨幺姨等,时常托人捎带农产品,一袋洋芋几把蔬菜等; 在龙驹区供销社工作的我的大舅,及龙驹镇走马镇马头乡的乡镇干部,知晓我父母的,到县里开会,都要带上斤把挂面豆腐干等,虽然不多,却是雪中送炭。可以用小铁盆装上,央求厨房师付,在蒸饭时顺便蒸上,吃饭时用于加餐。
我的五姨邵国辉,在北边的桥亭区卫生院当医生。乡村医生,工资不高,也就36.5元每月。我家的困境,她看在眼里,亲姊妹,十指连心,心如刀绞。她正值青春韶华,社交交友,生活上花销多。但是,她省吃俭用,隔月省出20元钱,一部分现金,一部分在桥亭乡下买些便宜土产,托人带到我家,以解燃眉之急。我们一家能渡过那段艰辛日子,我五姨,功不可没。

物质上的无私援助,非常重要。精神上的理解支持,也是必不可少。
我父母是山里娃子,解放后出山,到县城工作。那时闭塞,在外没有多少亲友。不过,在万县市,我妈妈却是有一个好哥哥。哥哥邵国浩,比我妈刚好大上一岁,也是龙驹人,同宗同族同辈份但不同祠堂。解放时,我大舅邵国珍时任龙驹区长,邵国浩在龙驹供销社工作,同在一区,又是同姓同辈,一笔写不出两个邵字,经常往来,又有共同语言,日久生情,遂结为兄弟,因此我亦称呼邵国浩舅舅。
国浩舅舅人年轻,高小毕业文化,人又上进好学。在龙驹供销社工作时,因是山区,山货收购所占比例大,良莠不齐,芜杂难分,需要过人的眼力和手感。他经常随老职工上山下乡走村串户,常与药师樵农猎户山民打交道,不耻下问,博採众长,人又灵醒,逻辑思维强,善于举一反三,融汇贯通,很快脱颖而出,在同行中独占螯头。
众多山货,如山珍野果腐菌蘑菇类,中草药材矿石灵芝类,雉鸡野猪果狐草獾类,猪牛羊兔獐狐皮张等,评等分级,眼看手抚,讲究一眼准,一手清。这评分等级,涉及山民和国家利益,多或少一个等级,就意味着有一方会因此损失钱财。准确无误,意味着公平公正,兼顾了国家及个人利益。所以,50年代中,他被万县地区皮革公司相中,聘为皮革技术员。经过十多年的磨炼实践,他扎实推进,从基层做起,成为了地区皮革验级评等的首席技术员,地区商校兼职教员。

因为与我舅结为兄弟,又与我父母差不多同时出山工作,县城府城毗邻,因此当成亲戚走动频繁,不是亲舅,堪比亲舅。国浩舅舅人心思活,圆滑玲珑,头脑冷静,见事透彻,并不象我的父母那般狂热激情,不可抑止,非要积极投身文革以报答党和领袖恩情不可。他侧身事外,逍遥两派,冷眼旁观,乐得清闲,因此,两派武斗,成王败冦,对他并无太大影响。只是看到我的父母,他的妹子妹夫,一味冲动盲从,一腔热情被冰水浇灭,一关一管,成牢中囚过街狗,批斗游街,百般凌侮,不禁悲从中来,痛彻心肺。怎么办?自己身微力弱,大事上难以见义勇为,只能在生活上施以援手,在精神上加以开导。
于是,那几个月,几乎每星期,在昏暗夜色中,国浩舅舅的身影,都出现在我妈妈劳动的餐馆外。递上自己做的菜肴,或一些日常用品,两兄妹避在餐馆门外,低声交谈几句,然后匆匆分手。
别看这时不时的见面,和几分钟的交谈,却对我妈妈的精神情绪影响极大。我妈妈投身文革,激情澎湃,谁料一夜之间,覆地翻天,我父亲由人所敬重,打为阶下囚,一家人居于陋室,食不果腹,饱受歧视,真是心灰意冷。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心里不存希望,悲不欲生,生不如死,凄惨矣。就如一个掉进枯井的人,四壁溜滑陡直,无法攀爬,绝望之际,忽见井口透出光亮,传来人声,放下条绳索,供自己攀援,拉自己出井,重见生天。
国浩舅舅就是这递下绳索之人,他的探视,每次时间虽然不长,三言两语琐事家常,却使我妈妈的一腔愤懑委曲,在亲人面前,有了倾述的对象,成了喷泄的出口。人的心理,真是奇怪,抑郁委曲,储积在胸,使人越思越悲,只见绝望,不见生路。若能尽情发泄出来,将负面心理清除干净,人会觉得一身轻松,原来难以生存的困境,也会觉得能够咬牙忍受了。舅舅的抚慰,使我妈妈那枯萎的心,如冬寒下沃土中的萌芽,领会到冬将尽冰雪消融,春会来万物勃发,世间仍充满着希望。

“王剃头,伍钉鞋,春生馆子学炒菜。跟着伯司令来造反,革委会官儿坐一排”。这首儿谣,说的是当时沙河子几位著名的造反派人物。县革委会成立后,伯为豪司令荣任手握实权的付主任。他的几名心腹手下,姜春生已经提过,是商贸系统的主管,而理发店的王发师,以及补鞋社的伍鞋匠,也一跃而为沙河镇革委常委,在镇上颐指气使呼风唤雨,不可一世。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用在造反派身上并不恰当,他们真正是“左”得可爱,一心一意为了文革,并不借用手中权力,利己营私。他们当了官,他们的家人并没有因此而马上飞黄腾达起来,而是仍在原来的普通岗位上,为自己的一日三餐辛苦忙碌着。伯司令的夫人,仍是小学里当孩子头的普通教师; 春生的爱妻,仍是饭馆里端菜抹桌的堂倌服务员; 而伍钉鞋的老婆,也还是缝纫社的按件计酬的纫工。
伍钉鞋的老婆刘芝兰,是几年前沙河缝纫社刚成立时即加入的,算得是老职工了。她30出头,中等个头,说不上漂亮,但很耐看,年轻时据说是美女,眼神一勾,伍钉鞋的魂儿附体了。她性格火辣,口无顾忌,每当伍钉鞋带人打砸抢抄,游街批斗红色派,她都高声大嗓加以指责,说他做孽多端有违天良,善恶有报切莫嚣张。伍钉鞋很傲气的一个人,偏偏在老婆的数落下,没有脾气,唯唯诺诺加以收敛。
刘芝兰上班,总带着儿子伍成贤,浑名叫“5分钱”。儿子才四岁,那时幼儿园停办,为父要去镇上“抓革命”,当妈的要来缝纫社里“促生产”,儿子沒人照料,只好带在身边。好在是计件,不涉及车间纪律,做多做少自负盈亏。还有个把女纫工也是如此,带孩子上班,所以,缝纫社里总是有几个孩子,伴着缝纫机的噪音,伴着母亲操劳的身影,在旁玩耍。

我的弟弟刚5岁,妹妹3岁,也是孩子。成天在家,亦是无聊。所以,每天早上,待缝纫社开门上工后,他们就跑到社里去打望,看5分钱来了没有。刘姨嘴利心善,并不把我的弟妹看做是“坏头头的狗崽儿”,予以歧视,而是一视同仁,任孩子们在一起玩耍。那5分钱,要比我弟弟小上一岁,个头又矮,所以,总跟在我弟弟屁股后面,被指使得团团乱转。我弟弟也找到了当领导的感觉,时不时要想点新奇玩法,分享与玩伴,倒是玩得融洽,很少有不合吵架打架发生。
缝纫社有许多手工活,有时,也让孩子们参与。孩子们手小,手指细,可帮着翻束带、戳扣眼、拣纽扣等,大家你争我赶,较量谁做得又多又快。但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是在半下午,屋角堆集上上百件制好的成衣,他们赤脚在堆上蹓跶蹦跳,拼命尖叫撒欢。大人也不制止,因为这些成衣反正还需要揉搓使布料柔软后,再加上熨烫,妥贴后方才能交货。通常玩倦回家,弟弟妹妹头上身上,灰尘扑面,沾满了布匹的碎屑和成衣掉落的线头等,看着花眉日眼的,要将两个小家伙弄到楼下大院洗手池边,好好清洗一番。
刘姨她们工作,要自带午餐。因为带着儿子,午餐不免要准备得多点,花样充分一点。如果孩子们在一起,玩耍到午餐或晚餐的饭点时,5分钱吃饭,总不能让我的弟妹在旁眼巴巴地瞅着吧?所以,刘姨也经常将饭食多分2小份,让我的弟妹也一起食用。孩子们不会讲客气,让吃就吃,总觉得别人家的饭菜,就是比自家的饭菜要香更好吃。吃了别家的饭菜,再去食堂吃饭时,我的弟妹两崽儿,因肚儿内已填有食物了,所以就会明显变得斯文礼貌起来,浅尝即止,互相谦让,不再抢食,让妈妈和我看得口瞪口呆,拍案惊奇。

我妈妈带着我兄妹3人,一家4口人,住在八尺斗室中,接受着造反派的批斗、劳动改造、和日夜不停的监视限制。我们一家默默忍耐,逆来顺受,靠着妈妈那微薄折半的工资,应付日常开销,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在生活困境中挣扎求生,百货公司的职工们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虽然说,迫于造反派的淫威,职工们并不敢公开站出来,表达自己对我家的同情,但是,却私下里,暗地里,把同情付诸于行动之中。

最值得一书的,是厨房师付吴叔和陈姨。吳叔年纪大些,40多岁年龄,在公司食堂干了多年。陈姨才30多岁,是两年前随丈夫调动迁来的。丈夫原在云阳当干部,孙立功调任万县县委书记时,将其得力手下的他也一併调动过来,在某区任区委书记。陈姨文化有限,不能坐办公室当白领,但好在炒得一手好菜,于是调来百货公司当炊事员,近水楼台,照顾了区委书记的家庭和孩子上学,诸事方便。
吳叔和陈姨,在百货公司工作,对我的妈妈的情况很是了解。眼看着我的妈妈,投身文革风浪中,欲去弄潮冲浪,踏波凌涛,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汐退潮升,一个不慎,被浪峰卷裹,打入波谷深渊,遍体鳞伤,挣扎难起,不禁恻然。特别是看见我们三兄妹,因父母之事受到怪罪牵连,吃穿困窘。又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不够吃,每一顿看见饭菜,那饥饿的目光,燃着绿油油的贪婪,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心中油然而起怜悯。
于是,他们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时时处处都施与援手。他们俩都是办事公正勤劳正直的人,并不会为了私利而损害集体和大家的利益。比如说,蒸饭,每罐定量,是决不会马虎的,都称量准确,不多不少。但每顿的素菜,是时新菜蔬烹饪的,含水分损耗大,只能估计,难以精准,通常每餐要多做点,以免不够。职工就餐,一份饭两半勺菜,吳或陈手握的菜勺,硬是能左右颠箥,颠出半勺菜来。而我家去就餐时,同样的菜勺,颠箥后能有大半勺菜来,所以我家打的菜,总是多过其它职工的。
食堂吃饭,总在打饭窗口旁放置个汤桶,盛着一桶热汤,供大家饭后喝汤,是免费的,已成习惯。汤是清汤,里面放上些菜叶,有些肉末油渣猪肝等,再放上酱油增味。通常,陈姨会在将汤桶提出厨房前,用漏勺掳一小碗菜叶等,放在一旁。弟弟妹妹来吃饭时,甜甜地叫声“陈姨”,陈姨就会满面笑容地把小碗递给他俩。
其他职工时有所见,但都心生默契,视若未见。反而在就餐时,借口胃不好,吃不完,拨弄部分饭菜给我的弟弟妹妹。弟弟妹妹那时5岁3岁,正是好玩之时,人又乖巧,嘴又甜蜜,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地叫得脆响欢快,确实招人喜欢。所以,他们在外玩耍后回家来,手里衣袋中,常常莫名其妙地拿着装着一些小吃食,却说不出是谁给的。
我家门外,也常有好心的人,放上一些吃食和生活用品。捧着这些物品,念叨着那些不知名姓的馈赠者,我妈妈常常热泪盈眶,感触莫名。正是这些物质上、道义上、和心理上的支持,使我家绝境求生,渡过了这段艰难时光。
巴郎  记于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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