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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写字的当儿,婆婆正坐在我身边。“妈,我在写您哪”,她毫无表情、眼光呆滞着。要在以前,婆婆一定会说:“那是我们有缘分。”婆婆老了,老得生活不能自理;老得思维完全混乱;不过这会儿是少有的安静。也许她还知道我正在干正经的事儿,不能打扰。婆婆是一个严重老年痴呆患者,但在我心中婆婆永远是一个贤妻良母。此篇献给【感恩母亲节】 -嫣蝶
因为我们有缘—我与老年痴呆的婆婆(上)
说来也许你不相信,我和婆婆从来没有一句争吵,从来没有一次面红耳赤。刚嫁到夫家时,告诉自己的母亲,“婆婆很会煮饭,家务料理得山清水秀,字写得和您一样的好。”把母亲妒嫉得不开心好几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算失去了一个女儿。”现在若要告诉自己的母亲,婆婆怎么不行,母亲会很温和地说:“每个人都会有老的一天,一定要能耐,一定要谅解。”
是啊,以前我和婆婆不吵,是因为自己对母亲崇敬有加,可婆婆有些方面比我妈还厉害, 做人无可挑剔;现在我和婆婆不吵,是婆婆患有老年痴呆症,吵了也没用,她已不懂;
婆婆今年80有6,属马。都说人的脾气和性格与属相有关,这点在我婆婆身上无疑是最好的佐证,婆婆怀有的牛马精神,勤勤恳恳一辈子,上辈子,她一定是做牛做马的。
婆婆是典型的上海本地人,关灯叫“熄火”。以至于多年前在一次回国的聚会上,当有人问起在美国的儿子,“你会说中文吗?”儿子最记得的一句话就是:“侬火熄了伐?”意即,“你关灯了吗?”把所有的人都乐得前仰后合。
婆婆文化程度不高,只有中专毕业,专精毛纺检验。记得那时刚跟先生谈恋爱时,我最喜欢女衣呢的连衣裙和薄呢套裙是不敢随便穿上门的,婆婆会对衣角一捏:“这匹料子做粗了”。顿时,自己心里会觉得很没面子。八十年代初期,中国羊毛衫风靡市场。婆婆刚退休,厂里检验科要高薪回聘婆婆回去做,婆婆坚决不答应。 我好奇道:“这么高的薪酬为啥不出去做啊?” “我出去做了,谁给你们做饭吃啊”。婆婆心中只有一个小家。
婆婆出生在一个只靠父亲一个人在电力公司工作,母亲是家庭妇女的普通人家。她是三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个。旧时的上海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在没有男孩的家里,最小的女儿的婚姻是招女婿。公公是烈士的孩子,一个孤儿,没有任何亲戚。自然婆婆结了婚是不出嫁的,在自己南京西路泰兴路房子住了一辈子,直到晚年来美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而且,婆婆家里亲戚小辈们对晚辈的称呼不是阿姨,大姨妈,而是娘娘,大伯伯跟着公公家里辈份称呼。反正公公那边家里没有人,怎么都不会引起混乱。这点倒和我家的情况很相似,不知上海人是有这个习惯,还只是巧合,无心考证。
婆婆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我先生和小五岁的小叔。在我眼里婆婆这一辈子就是在服侍三个男人。在我儿子出生后,她又多了一份照顾小男人的责任。
公公和婆婆同龄。虽说公公是招女婿,但从我嫁进夫家时,看到的是小家碧玉的婆婆,在家里从来不拿自己的主见,是一个旧时对男人百依百顺,贤妻良母的典范。而强势的公公一表人材,看上去不但要比婆婆年轻好多,精明活络的头脑就像年轻人。从无线电晶体管厂技术部门退休后,在职业市场开发红外线,追着自己一份“钱”途不依不饶。在家则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或是翘着二郎腿看报,看电视,从来没见他做过一点家务。不知道,老太爷在世时是否满意这个女婿?反正,我从来就未见他们有过任何争执红脸的时候。一切都是公公说了算,婆婆则小鸟依人,而他们的生活又是那样的融洽,有条不紊。在我看来,这都是婆婆的贤惠和大气造就的。
平淡的日子融洽的那样谐和精致,让人感到世上最完美的婚姻也许就是这样演绎的。
婆婆生性大气,给我的见面礼是一根马鞭黄金项链上挂着一个硕大的心型锁片共二克拉,一个嵌白金的一克拉钻戒,和一对一克拉耳环。式样传统老旧的饰物都是当年婆婆自己的陪嫁。说真的,在这以前我还从未见过钻戒,我没有耳洞,也不好饰物。但婆婆示意这是传家宝,是要传给大儿子的,于是这些饰品让当时婚礼上的自己风光十足,羡煞好多人。我手指纤细,那颗钻戒上当年婆婆绕上的红线一层又一层,项链挂接头也是婆婆精心绕上的红线,至今毫不褪色。我一直没有耳洞,那幅耳环静静地也不曾触摸,只为婆婆的大气,慷慨见证。我们的一代崇尚新颖流行,对婆婆传家宝的心意馈赠我只在婚礼上显摆一下,唯有将它们永远藏在首饰盒里。这样的念想和挥不去的上海老味道,大概就是传承的宗旨。
我们结婚的时候,婆婆把家里那间最大朝南40平方釉木地板落地钢窗带阳台的房间让给了我们。
婆婆真是点点滴滴教会了我很多生活常识。生活在潮湿的上海,每年三~四月是要“晾霉”的。婆婆教我把衣橱里的衣服全部拿出来在太阳底下过滤,说是这样的羊毛,呢绒衣服才不会“蛀掉”(衣服上的小洞),然后再一层层放好樟脑丸,用申报纸包起来,把“晾好霉”的衣服一件件放回樟木箱内。家里的衣服,袜子也都是一一叠得整整齐齐,抽屉干干净净,每人物有所归。每天,当我们刚起床,婆婆转身已来到房间把被子叠好,床头书本随之也就整理好了。
来美后,我们的衣服常常是挂在壁橱里的,婆婆照着她的生活习惯,每天还是要折衣叠袜反倒是添了不少麻烦,但她坚持着自己生活惯性不会改变,还试图着像过去那样改变自己,当然我也就不那么言听计从了。
当年婆婆给我的那条嫩粉色的手锈百子图真丝被面,形象生动像是一件艺术品,谁见了都会惊叹“美艳!” 却被毫无生活经验,无知的我放在洗衣机里绞成麻花,不但褪色不堪,而且绉巴缩水,从此这漂亮华丽的被面子也就惨不忍睹地沦陷成了擦地板布了。婆婆对此毫无责怪,说是这种被面子是不能湿洗的。但在我看来,这种东东只中看不中用滴。
婆婆烧得一手好菜:刀工细腻,手工精湛。印象中豆腐干切得整整齐齐,芹菜排的一样长短,红烧肉永远二寸见方,绿豆芽晶莹剔透上桌。婆婆的大气在做菜上显示得淋漓尽致,派头实足。虽不是大户人家出身,青菜只吃菜心,芹菜,茄子要刨皮,卷心菜剥到只剩 芯子,茭白削到苗条瘦骨,说是为了菜的鲜嫩度。来到美国她如法炮制,冰箱里不能放多蔬菜,她绝对是丢一半,煮一半。她追着我后面天天叫买菜,我感到很辛苦。我有被她煮饭情结绑架的感觉,跟她说“妈,这是美国。” “美国,你们就不吃了?”她 一意孤行,即使再怎么解释想必她是不会理解美国时间的。
刚与先生认识时,先生在读研究生,我在做住院医生。每个周末,大吃大喝后,婆婆都会做好青菜炒香菇,冬笋红烧鸡块,红烧百叶包,这三样我最爱吃的菜,用大口瓶装好让我带回医院去。
上海人做菜浓油赤酱,婆婆几乎所有的菜都要放上酱油。我怀孕时,听人说,吃了酱油生出来的孩子皮肤会黑。因此,跟婆婆商量是否少盐少酱,婆婆虽然嘴里:“你们是看着书本生孩子的”, 为了下一代的容貌,竟然每次做菜一式两份,我那一份清淡的叫人看了很是感激。但最终儿子还是难逃猪先生长期浸润酱油的素质,用儿子自己的话说,“长得墨墨黑。”
记得儿子一岁多的时候刚学会说话不久,一天在晚餐桌上,儿子指着鳝鱼,“奶奶 ,以后不要买这种东西。” 婆婆马上,“好的,好的!”吓得我连家里最小的男人也可以支使婆婆,连忙陪不是。婆婆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从此,鳝鱼真的不进家门。后来证明,这个“小香蕉”不喜欢海鲜魚类,不喜欢蔬菜鲜果,只好肉这一口。为小香蕉不吃蔬菜,我绝不罢休,婆婆倒宽容,“动物界不是牛只吃草,老虎吃肉吗?人性各异,所好不同。奶奶就做肉给你吃。”从此,天天葱烤红烧排骨招待小皇帝。我被婆婆没原则,惊的再也没有原则可讲。
家里早餐桌上每天四~五样小餐精致:一碟苔条花生米,一小盘螺丝酱瓜,几块玫瑰红乳腐衬着又一小碟高高耸起太仓肉松,和那淋上麻油月儿弯弯香喷喷的春芽菜,有时也会摆上醉麸,黄泥螺那是婆婆专门给我准备的。等我们一觉醒来,白晶晶,粘稠稠的大米粥在小巧玲珑的金边蓝底的碗内跳跃着,伴着这些爽口入味,丝丝开胃的碟碟小菜欢快的迎接着一家人,一天的温馨就这样开始。
来美后,同事们也知道我在lunch break 是从来不吃饭的,顶多就是水果,牛奶。多年养成的习惯吃饭一定要好好坐下,亨受气氛。没有气氛的餐宴我从来也没有食欲。
婆婆做菜时,蛋壳和黄瓜皮一定留下,让我DIY一番。现在若有人说起自己皮肤很好时,我会忍不住讲出这些“秘密”。
婆婆勤俭持家。那时,我们的钱是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婆婆要开销买菜自己拿,我若见钱不够再往里放,但有时好几天钱都没动,问婆婆为啥不拿,婆婆说她自己的那份还有,等用完再说,婆婆一点都不贪心。
等到我出国时,已是结婚的第四个年头,房间里的很多礼品都还没有打开过,婆婆叫我把蓝色米粒套餐具和一对娃娃头像热水瓶拿回娘家去。还有很多好看的装饰品,成套杯具,咖啡壶也送给了闺蜜。被子,床単,被面子一半叫我拿回娘家,婆婆说他们俩老用不了这些东西,那时小叔也已去了日本3年。
但是,婆婆宠孩子是有名的。我小叔小名“奶奶瓶”,因着上小学时婆婆还在给他含奶嘴,捧着奶瓶喝牛奶。“小香蕉”也是上了飞机才断奶的。那时,其实我很不习惯,孩子一睁眼,婆婆就把奶瓶塞在他嘴里了。 我提出异议,“这样习惯不利健康卫生,对牙齿会很不好。”婆婆反唇相讥:“孩子都是这么养大的。” 所幸来美后,孩子每年都有Dental Care.
与婆婆一起生活在上海的日子里,我家猪先生和孩子的衣服也都是婆婆洗的,因着我的坚持才得到了洗自己衣服的差事。即使连倒垃圾的活,婆婆也一把把我推开都不给碰,这一点上我也是被惯坏的。
婆婆做得一手女红,织毛衣是她的拿手好戏。那时,儿子身上的毛衣毛裤都是婆婆亲手织的,她也给我织过八种香槟颜色,当年很流行的“摸仿”长毛衣。就是前几年,她还天天给我们织绒线袜套,我告诉她说:“妈,在美国没有人穿这个的”,“那我拿回去送人。”婆婆依然饶有兴致地织着。其实,加州很热,四季不明,断断是不需要绒线袜套的,但婆婆的嗜好就是停不下来。
婆婆自己穿衣只讲究质料,倒是鼓励我追求时尚。当年婆婆把那件有着裙摆的雍容华贵褐色羊绒中长大衣送给我时,我是无论搭配裙子还是裤子,只要套上这件大衣总有人说好看。高腰节短衣,长裙一直是我的最爱,婆婆会说:”长裙老成,改穿短裙。” 这一改,自己倒真的朝气了几分。我们住在南京西路,出门就是繁华的街市。婆婆常常拉着我在南京路上眺望琳琅满目的橱窗,挑着上好的呢料, 欣赏着上海滩上最时尚美丽的风景。我从来不记得有和猪先生一起看橱窗的时候,倒是常和婆婆走在一起,别人一定以为我们是母女俩。我和婆婆就这样边聊边看,有多少这样快乐的午后时光匆匆而辞,令人怀念。回家时,我们总也不忘带几块凯瑟琳蛋糕,王家沙团子,还有梅龙镇的肉包。
来美后,母亲节我也是一定要送礼物给婆婆的。我曾送一条钻石手链给婆婆,婆婆说什么也不肯收下,我说,“就算让您保管了,以后还给我就是了”。她这才收下了。然而这条钻石手链现在真是我替她保管着,因着她有认知障碍,说是,“为什么针线盒里有这么粗的,硬的线不好用。”说着就扔了出来。看来,她也是真的不喜欢这条钻石手链。
公婆半年上海,半年美国生活轮流往返。每年我回国探亲,若他们在上海,婆婆一贯好菜好饭招待。竹笋咸肉腌笃鲜,葱烤鲫鱼,萝卜丝伴海蜇头,水笋烧肉,茭白肉丝,清炒草头等都是婆婆的拿手小菜,婆婆会乐此不疲的一样一样做给自己吃。
婆婆看见亲戚朋友,左右邻居逢人一边一边地说:“媳妇真像女儿,在美国对我真好!”每当她这么说时,我感到内疚心虚,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她用的是将计就计啊。不过,婆婆没有女儿,把我当成女儿那是不容置疑的。要不从过去到现在,每次煮好鸡汤,她都第一碗端到我的面前。
婆婆说话轻声秀气,软绵绵,糯滴滴,好象一壶温开水永远也到不了沸点。家里永远只有她做事的份,没有发表意见的声音,一切都是这么有条不紊,默守成规, 跟这样的婆婆生活在一起自己的心也只有宁了,静了,沉了,安了,服了。
生活中,猪先生老是说我“马大哈”。是啊,与这样一位温柔贤惠,心思缜密,一丝不苟的猪妈妈相比,心直口快,外向热情的自己终于只能是“马大哈”了。(笑)
生活在这样的平淡中过去,生命所走过的痕迹稍纵即逝。还来不及道尽岁月的老味道,却面临着生活一团糟。。。
婆婆对家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呕心沥血的付出是这样的无私和伟大! 今天不管您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女儿都要对您说:“妈妈,母亲节快乐!”
末完待续
(拜谢徐福教授鼎力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