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会微笑吗?-一个癌症家庭的故事

作者:嫣蝶  于 2016-8-18 04:54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作者分类:病房里的故事|通用分类:原创文学

关键词:休闲装, 并发症, 中国, Cisco, 故事


明天你会微笑吗?
    -一个癌症家庭的故事



夜已经很深了,当我的Cisco工作电话再次响起时,还是五楼Charge Nurse打过来的。这已是今晚第三次接到她的电话了,要我到med/surg floor去给一个中国病人做翻译。

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五楼,Dr.M 已经坐在Nursing Station 等着我了,“Dr.M,您今天看上去很潇洒啊。”这是十几年来我第一次看见Dr.M 穿着休闲装来到病房不禁玩笑一句。“你骗人。” Dr.M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今天他的情绪很好,不像平时看到我们护士好像个个都要把他的病人弄成术后并发症似的,总对我们冷眼相待。而谁会想到,仅仅五分钟后,我和Dr.M却都泪流满面。。。 

来到床边,这是一个51岁容颜憔悴,满头银丝蓬乱、几怒发更是直冲天际,眼角的鱼尾纹正游向额头,鼻子上那根18号48英寸长的管子毫不服气地高高翘起。他满眼恐慌地看看我,看看医生。Dr.M 开口道,“你今晚需要再次手术。” 当我把这话翻译给他时,他突然掀起了病衣, 露出了一道长长的刀口嵌着显眼的手术钉,旁边旧的伤口高低不平的肉芽蜿蜒攀附着蜷曲在腹壁上。失去理智的他喊叫道,“这是胃癌和结肠癌的刀口,你们可以杀了我,但我绝不再做手术。我不怕死,但我不要再受罪。”我也根本没想到穿着休闲服来的 Dr.M今晚会再进手术房,只能说明这个手术非常紧急。

白先生毕业于中国医科大学,在沈阳做了十八年的普外科医生。每天跟刀子镊子打交道的他,开的最多手术就是胃和结肠。当下他的疑问是,这次自己做的是肠端-端吻合术,怎么这么快就有并发症?是不是医疗事故?当我把他的疑问翻译给Dr.M的时候,Dr.M 说,请告诉他,我做了32年手术,他今天的并发症是术后百分之一的机率,临床手术很容易修正,而不做手术就有肠坏死的可能。

今天早些时候我接到第一通电话,跑来翻译,一眼就认出他。那不是6天前刚做完结肠癌左半结肠切除术的白先生吗? 那次,也是因着他不会说一句英文,术后我去帮他解释病人自己控制止痛药泵,这会儿他竟认不出我来了。他用手指不断的敲打着脑门一脸窘迫。看上去他要比6天前明显消瘦。我说,“没事,没事,那会儿一定是麻醉药在起作用。”他今天来却是急性腹部疼痛伴大量呕吐。入院诊断:小肠梗阻。长长的入院病史,白先生只用“是” 或“不”来回答,显然他不是很配合。

第二次被叫到楼上,是白先生腹部阵阵疼痛难忍,要送他去做腹部断层电子扫描,也是花费了我一番口舌才算让他强同意去做检查。

现在,看到病人肚子板样强直,鼻管里抽出淡淡的少量黄色液体,Dr.M 解释道,“CT显示肠套,必须马上手术。”白先生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我,“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太太明天就要做化疗了,她也是结肠癌IV期,肺,肝都转移了。医生说她只有六个月的生命,我是不是应该陪在她的身边,我们都没活够啊。”说着这个瘦弱的男人抓着我的手嚎啕大哭起来,我的眼泪扑簌簌地他的手背上,他的眼泪悠悠淌进了我的心里。当我把这番话说给Dr.M听的时候,这个6尺高的硬汉子,拿下了眼镜正拭去眼角的泪花。白先生继续说,“我们不是不勤奋,我们不是没有钱,可是我们却没有明天。”他的亢的情绪夹着那悲凉的叙述,字字句句催人泪下,在这时与他谈手术指征是无济于事的,尽管他是一个外科医生。

生活中,我还真没有见过一个堂堂的大男人这样呼天抢地地嚎啕大哭过他在沉默中突然爆发,憋得太久的苦水哗啦啦决堤而出。虽然见惯了病人的抱怨,我们所有在场的医务人员还是被他的狂吼镇住了。默默地听着他那撕心裂肺地诘问,我们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汇入了他决堤的洪水中。    
      
 
白先生一家6年前来到美国,当年就在LA一个中高档地区买下了房屋,想着他们是带着钱有备而来追求美国梦的。他的太太是一个护士,在county hospital 工作,他自己做中药材生意。

第二年,一直有胃痛的白先生就检查出得了胃癌,当时没有医疗保险的他只能等到那年年底有了穷人保险才做了手术。胃切除的手术很成功,除了消化功能差一点,人比较消瘦外没有什么重大的并发症。

今年早些时候,49岁太太因体检发现结肠癌,立即做了低位结肠癌根治术伴人工肛门,当时十八个淋巴结十二个有转移,现在发现多发实质性器官转移瘤。一个月前刚做完手术的太太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握着方向盘送先生来医院做肠镜。不幸,白先生又诊断为结肠癌,明天是太太第一次化疗。他们23岁女儿因着从小家境良好,养尊处优,面对突如期来的父母同时遭遇癌症,根本无法招架和照顾,神志恍恍惚惚。

其实,第一次我见到白先生就觉得这个家庭挺特别的,这么大的手术家属不在身边,这对中国病人来说还真不多见。

Dr.M说,“今晚就让他好好休息吧,现在不再谈手术。”我们轻轻地退出病房。我说他需要睡眠药,Dr.M 在他的医嘱里写上了一毫克安定静脉推注,这是带镇静剂的安眠药。

这是我工作以来做过最长,最难,最揪心的一次翻译。

我不知道白先生有无宗教信仰,在他心里灯塔全都倒塌的今天,可能病理的医治不足以挽回他全部的生活勇气,他太需要精神支柱了。我对床位的护士关照两点:一,明天最好给他一个中国护士以便沟通。他来美已经六年了,按道理不算短了。可他几乎不懂英语。这让我着实惊讶不小。二,叫社工明天来访问他。

第二天早晨下班后,我还跑到五楼去看他,他在药物的作用下安静睡着了。

晚上,我回去上班后第一件事就跑去楼上看他,他又回到鼻腔引流管和止痛药泵上。静脉液有韵律地滴注进他那虚弱的身体,只在病房里留下空洞的滴答声。而他的那种虚弱,一如我初次见他时那么苍白无力。在我们谈话的第二天,他情绪稍稳,终于答应了手术。也许心境稍微平和了,一切问题也就有了解决的可能他一直握着我的手,依然是那么虚,“昨天有没有吓倒你?”我诚实地点点头。他说,“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我说,“没关系,是不是说出来后心里舒坦多了?”他由衷地一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微笑。我说,“生活不会永远up,永远down,起起伏伏是人生的经验,走过了又是一片艳阳天。”他说很高兴认识我,我则回复道,“我的工作就是要让人高兴!”我还问了他太太第一次化疗的情况,我们随意地闲聊着,他答应会好好面对现实。  

想起托尔斯泰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谈到家庭幸福,人们头脑里就有了一个基本的模式,夫妻恩爱,孩子优秀,经济宽松。谈到家庭的不幸,就没有模式了。

癌症患者的家庭令人同情,夫妇同患癌症更令人同情,夫妇这么年轻又同患多发性癌症的家庭更令医护人员都为之动容。
  
愿上苍保佑所有善良的人们,更为肿瘤患者祈福!
愿所有肿瘤患者都能走过心里的坎坷,再创生命的奇迹! 
愿所有被癌症折磨的家庭都能获得平静,依然收获幸福!

对白先生声嘶力竭的今天,我想问一句,“明天你会微笑吗?”

                                                 写于二零一四年六月



(多谢徐福老师友情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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