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纪实》

作者:successful  于 2020-12-10 13:57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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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纪实》
刘雪峰 2020-12-10 来源:作者投稿

“是我们改造了世界,还是世界改造了我?”每当听到这两句歌词时,我就反复琢磨:以天下为已任的革命者,并没有改造世界;而今整日谋划着生意,却让世界改造了我。

  《看守所纪实》

  作者  刘雪峰

  在地狱的门前写着:“这里应当 根绝一切犹豫,这里任何怯懦都是无 济于事的。” —— —歌德

  

  我这一生经历了无数次的不幸和磨难,而最重、最长的一次,当推文化大革命后五年多的“牢狱之灾”。在这五年多的时间里,给我留下了太多的伤痕和教训,每当我回忆起这段往事时,当年的情景就会顿时又浮现在眼前。

  前些日子刚整理完《文革日记》, 有人就问:“为什么没把这段往事写出来呢?”其实我早就筹划把它写成一部长篇小说,怎奈还得为生计奔忙,时间有限,只好抽空先写个“缩写本”,这便是 《看守所纪实》。 至于谋长篇的设想,留给后人去完成吧。 完稿后拿给朋友们看看,又提出了三个问题:

  一是:这样把当时帮助过你的人和事都说出来了,会不会给你和他们带来些麻烦哪?我认为这不大可能。就我个人而言,当年我才三四十岁,尚能“无所谓”,而今我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让我有所谓吗?至于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不是已经过世了,就是早已风烛残年。 我写的这些往事既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也没人会像阶级斗争年代那样去管这些闲事了。

  我曾听人说过:杀人犯如果三年不被破案,他在睡梦中都会自招。现在已处太平盛世,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们,把他们是怎么样密谋一举粉碎“四人帮”的;是怎么样逼华国锋交权的,都公开讲得清清楚楚,我们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有什么可避讳的呢?

  二是:认为有些话犯忌。如:“总说听党的话,党的话老变;总说跟党走,党还老犯错误”, 认为这些话欠妥。

  这位朋友忘了,我们的党不比往常了,如今是最实事求是的,不然怎么会把中央的理论刊物,都从“红旗”换成“求是”呢?

  打开中共的党史,前任的话被后任给否了;一任之内曾说过的话,后来自己又否了,这样的事例实在是不胜枚举。

  至于说我们党还老犯错误,不用说党内的多少次路线斗争了,就是我们党的最高领导人 (总书记或主席) 也很少没有不犯错误的:陈独秀、向忠发、瞿秋白、李立三、 王明、博古、张闻天不是左就是右。本以为只有毛主席是正确的,谁知晚年又发动了“文化大革命”, 也犯了错误。 毛主席逝世后,华国锋、胡耀邦、赵紫阳也都犯了错误。 到现在为止,建党八十多年来,执政五十多年来,也只有江泽民和胡锦涛还没犯错误,这实在是值得庆幸的事。如果一个执政的党,党的第一把手总犯错误,怎能不让人民担心呢?我想:只要是真话、实话,对于一个实事求是的政党,是不该犯忌的。

  三是:当说到“如今又有谁没背叛呢”,一位朋友问我:“难道你我也背叛了吗?”我说:“你我怎能例外呢?尽管人们的思想认识千差万别,但是你自觉不自觉地都被纳入了现实生活的轨道,都在不断地接受新的观念、新的思想、新的事物。这些年来我们经商的实践是什么?不正是在邓小平理论指导下的一种社会活动吗?”

  这又使我想起刚走出看守所那段时间的情景:不是在家里接待来访者,就是翻阅先秦诸子百家,很少走出家门。偶尔听谁谈起经商、实业之类的话题,就觉得言不及义, 心里暗想:“世俗小人”、“随波逐流”。 那时我又从“文革”期间的“职业革命家”, 恢复到“文革”前“精神贵族”的思想境界了。

  可是改革开放后,事实已经不再是“文革”前那样的社会条件了。在哲学思想上我从来不承认“否定之否定”, 认为世间的一切事物,只能是“否定再否定”,永远不会再回到从前。

  现实生活中不只是有物欲横流的诱惑,还存在着谋生手段的问题。记得当时,全家只靠夫人那点微薄的收入,几个孩子又在中、小学念书,实在维持不下去了,怎么办? 只好经商。前几年因经商生活稍宽裕一些后,有人就说:“你看刘雪峰这些人,该当官时当官,该发财时发财,总是有超前意识……”岂不知,哪里是“超前意识”,也是被逼无奈。假如省里每月还给开基本工资,我是决不会去经商的。所以我解释说:“我不是自觉下海的,而是被人扯着腿扔到海里的,为了生存,只好在海里瞎扑腾……”

  当时我家住在南岗区委的对面,区委旁有个工地,每天都播放着歌曲,其中有首歌,至今我也不知叫什么歌名,只记得其中有两句歌词:“是我们改造了世界,还是世界改造了我?”每当听到这两句歌词时,我就反复琢磨:以天下为已任的革命者,并没有改造世界;而今整日谋划着生意,却让世界改造了我。

  转眼又二三十年过去了,我已经慢慢融入了这全新的社会。不过又陷入了一种新的矛盾之中:一会儿耳边响起了《国际歌》,怀念那天安门广场上飘动的红旗;一会儿耳边又传来《马赛曲》,探讨大洋彼岸的那尊自由女神。现实生活中也是这样:我既赞赏那民主的走向和致力于发展经 济;又痛恨那腐败的顽症和正在形成的、新的社会不公。可是对于一个年过花甲的人,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闲适的生活并没有使我内心平静:我只有那些难忘的过去;不会再有理想的未来。对于过去的终结,我只想引用马克思的一句话:

  “革命死了,革命万岁!”

  2005 年 7 月 6 日

  第一章通缉犯锒铛入狱

  造反者捕时受辱

  

  1977年的春天来得早,3 月 15 日这一天格外暖和,街道上流淌着融化的冰水。早晨我就对叔叔说:“我该去报到了,早晚也躲不过,再不去就更被动了。”叔叔说:“你酌量办吧。”

  下午两点多钟,我正在洗脚,准备晚上回家,明天一上班就到农办去报到。突然,闯进来几位不速之客,其中有一位是农办的宋××。我全明白了,再往窗外一看,院里还有七八个人。

  一位胖胖的人,中等身材,走上前来问我:“你是刘雪峰吧?跟我们走吧!”我问:“你是哪儿的?”他说: “你还有必要问吗?你怎么回事儿你不知道吗?我是道里分局的,你被拘捕了!”说着他拿张纸在我眼前晃了晃。因为我早有思想准备,连看都没看。

  我从容地擦完脚,正要穿鞋。他说:“把鞋带解下来吧。” 我也不解其意,就把鞋带解下来了。我穿上鞋后说: “走吧! ”他说:“别忙,忘带手铐了,还得例行公事。”说着上前把我的手指捆上了。

  我知道他这是有意羞辱我,通常这都是对付小偷小摸的办法。我刚要发作,一眼看到了我挂在墙上的书包,不知从哪儿来股灵感,压住了心头的怒火,就急忙向门外走去。

  当时有叔叔、婶母和十五六岁的妹妹玉敏在家,叔父呆呆地看着我,婶母哭了,妹妹跑到我跟前,大声呼喊着:“二哥,你要顶住,别在乎他们……”我走出院后,还隐隐听到她的叫骂声。那位胖胖的人说:“刘雪峰,你看你,把一个小孩都影响到这个样子。”不过我心里暗想:“玉敏是个好样的!”

  叔叔家住在山坡上,走下山坡时回头一望,山下、四周到处都是警察。事后知道是四级公安(派出所、分局、 市局、省厅),加上农办就是五伙人来抓我。我已经准备好了要自投罗网,又何必这样兴师动众呢?

  不知是我想开了,还是因为这天的空气特别清新,只觉得呼吸舒畅,跨步格外高远,全不在意路旁的观众,昂首走下山去。几个月来困扰我的精神压力,已经荡然无存。从此我明白了这样的道理:当人们的身体被禁锢后,思想就得到了解放。

  我先是被押到共乐派出所,后来又到了道里分局,好像他们在办理什么手续。在道里分局我被戴上了手铐,吉普车在街上急驰,从车窗窄小的缝隙向外看,我分辨出了霁虹桥、红军街、中山路……最后被押到省公安厅后院,关在省看守所里。从此,我在这里被整整关押了五年零一个半月。

  接待我的是纪所长,瘦小的身驱微有些驼背,走起路来却很灵巧。他让我在一张纸上签了字,然后让我解下裤腰带。这时我已经没有“书包”的顾虑了,和他争辩为什么?他倒心平气和地说:“刘雪峰啊,到了这里你就别什么尊严不尊严的了,是龙你也得盘着,是虎你也得卧着。解下你的腰带主要是考虑你自身的安全,你配合一下好不?” 说着他拿来了事先准备好的两根短带,系在前面的两个裤鼻上,然后系上裤子。就这样,五年多我没再系过腰带。

  当晚就被关在看守所的一个房间里,记得胡乱吃点东西,倒在床上便睡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才有心思四处打量一番。这是一个 16 平方米左右的房间,一张木床,床前放着一张小桌,是供吃饭、写字用的。高大的窗户,下半部是乌玻璃,只进阳光看不到外面的景物,窗外是条条铁栏。屋角处铺着地砖,设一个洗脸池和一个坐便池。房门上有个小窗口,在外边划着,是供外面送饭、送东西和对话用的。在这小窗口的上边,有一个扁长的观察镜,从里往外看只是一条缝, 什么也看不清;从外往里看,因为刻有斜槽,屋内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据说这个看守所是“文革”前不久,由省委政法部长赵去非、省公安厅长卫之民等设计并建造的,“文革”期间主管公、检、法的韩潮也来改建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不但这些设计、建造者先后都到这里住过,就连为建造看守所审批经费的省长李范五、陈雷,在“文革”期间也都来住些日子。有句成语叫“作茧自缚”, 从此我领会得更深刻了。

  昨天进来时,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那么匆忙,也来不及去思考。一觉醒来,知道预想的一切都已经成为活生生的现实了,半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又一一映入眼帘……

  第二章入狱前艰难抉择

  虑家国充满忧患

  

  大约是在 1976 年 10 月 7、8 日早晨,伊春的刘志富到我家来了。刚一坐定就问我:“你听美国之音没有?”我说:“我从来不听,什么事? ”他压低嗓音,神秘而又惊恐地对我说:“北京出事了,据说王洪文、江青、张春桥和姚文元都被抓起来了……”

  这真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我毫不怀疑这消息的可靠性,一时又说不出自己的见解。我们相对沉默了片刻,他终于说明了来意:“我听到这个消息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告诉你。这是改朝换代的事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将无法逃脱被整肃的命运。”他一改往常和我谈话时的拘谨,并以兄长的口气警示我:“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劝劝你,不妨暂时躲一躲。土改时逃跑的地主,多少年后回来了也就没事了;没跑的杀的杀、斗的斗,没有一个能幸免……”我笑了笑说:“不至于吧,难道我也会有逃亡地主的命运?”他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还是耐心地说服我:“你慢慢看吧,咱们不会比当年的被斗地主好多少。”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张火车票递给我,他说:“我想去德惠亲戚家看看,你没事也和我走一趟,说不定将来吃紧时,也可以到那里躲一躲。”

  本来这个消息就使我大为震惊,经他这么一渲染,我还真有些紧张了。不过一想这消息还没有得到证实,将来怎样也很难预料。真要是有那天也得和“战友们”研究一下相应的对策,这样仓惶出走,既被人耻笑,也绝不是好办法,我不同意去。

  他又说:“既然票已经买好了,你不妨陪我溜达一趟。” 我又心活了,在家也是“反省”,不如出去散散心。 下午,我们就坐上了去德惠的火车。

  在德惠,这“消息”得到了证实,我实在坐不住了,当天晚上就回到了哈尔滨。

  当我走出站台,只见满街到处贴满了“打倒‘四人帮’”的标语,王、张、江、姚的四个字,照例都是倒过来被打上红×,远处还隐隐传来锣鼓声……

  到家后,夫人告诉我很多朋友到家来找过我。我知道,明天还会有更多的朋友来找我。每到斗争最关键的时刻,大家总是想听听我的意见。我几乎一夜没睡,先是整理材料,后来又焚烧材料;整理的两纸箱材料让夫人转移,其它材料连夜焚毁。断断续续烧了一个小时,只见把炉盖都烧红了。

  今天回想起来,真是痛心疾首。转移可以,为什么要烧!坦白地讲:转移的是“文革”的有关材料和日记;烧毁的是“文革”前和“文革”期间写的杂文、评论和诗词。当时我想象不到后来会“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 转移的材料是怕暴露我们的“派性活动”;而烧毁的材料,就是在“文革”期间也是犯忌的。怕一旦被人发现,会被定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可惜呀,要是保留到今天,说不定因为 我在“文革”期间就对时政多有指责、评论,会承认我和“四人帮”不是一伙的;当然也可能更糟,说不定又会因为我的一些“民主”言论,而被定为“六四”小儿们的鼻祖呢!

  烧过之后,还是睡不着。想着党和国家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自己和家庭、孩子们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除了自己要想好,明天对战友们又该怎么讲,当时就好像我有责任必须得向大家交待清楚似的。

  第二天,我家果然又成了接待站,高峰时竟有十多人在一起交谈。除了谈“宫廷政变”、怎么应对,还不时议论些“小道消息”。

  我对大家讲的主要对策就是:“对上,态度明朗,坚决拥护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对下,调子不变,和刘光涛斗争到底;对外,无事一样,不要人为地紧张;对内,告诉大家,要做好挨整的思想准备。”

  其实 ,这四条对策是三假一真:我们根本就不拥护 “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 提出这一条是为了“不犯大的政治错误”;说是“和刘光涛斗争到底”,其实我们心里明白—— 再也斗争不着了,无非是用反对刘光涛来掩盖反对华国锋;对外“无事一样”, 无疑是故作镇静;告诉大家 “要做好挨整的思想准备”,这才是真的。

  说是这么说了,心里总是平静不下来。街上不是“大字块”,就是游行队伍。听肖荣说,省委机关的人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他还看到于洪亮领着喊口号。我说:“劳模也许会比造反派的命运好些。”肖荣说了两句精辟的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说:“这些人哪,他二娘嫁给谁都照样喝喜酒。”又说:“我看他和咱们是八月十五的猪和过年的猪,早杀晚杀—— 早晚也得杀!”后来这位曾一度身为中央委员领着喊口号的省委书记,被削职回到了拖拉机配件厂,郁闷成疾得了癌症,不久就死去了。

  又过些日子,省里开始有行动了,省财贸办让牛成山作检查;省委办公厅办张永昌的“走读学习班”;省农业办催我去“领工资”。农办几次来人找我,家人不是说我不在家,就是说去帽儿山了。转眼春节快到了,我去不去“领工资”,和家人商量一番。大家都知道早晚也得去,这一去说不定得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回来。母亲让我去帽儿山,叔叔让我到他家去过春节,夫人主张在家和孩子们过个团圆年……为此,我这位曾被杨易辰戏称为“职业革命家”的造反者,却让妻儿老小困扰得忧心忡忡了。

  最后终于和子女们过个团圆年,初一又回到了叔叔家,决定过了正月十五就去“领工资”。

  为什么总提“ 领工资”呢?原来还有这样一段过程:粉碎“四人帮”前,省委就决定让我在家“待分配”, 每月都是农办派人把工资送到家来。粉碎“四人帮”后,突然停发了我的工资。这时明明是要办我的“学习班”, 又不直说,我就将计就计:不去“领工资”和“逃避进学习班”,性质总不会一样吧 。

  谁知省委又来个损招:你不是说去帽儿山了吗?他们就派人到帽儿山去找我,没找到后,就说我潜逃了。并在车站、机场、满洲里和绥芬河等口岸到处张贴对我的“通缉令”。省 图书馆的张志诚,从绥芬河给我拿回一张“通缉令”,我就更清楚了:这是下狠茬子了,年也过了,节也了啦,我该去“领工资”了。

  正当我准备要去的时候,他们到叔叔家把我拘捕了。

  第三章  公安厅五处预审

  于子清捋顺案情

  

  第一个接办我案子的是省公安厅五处的于子清。此人白里透红的脸膛,银白的头发,年轻时肯定是位美男子。哪怕是提问很棘手的问题,也总是态度温和、举止文雅。据我所知,公检法的人是“嘿呼横——职业病”, 他几乎一点没有。我暗想这样的人怎么也到公安厅来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感觉,我和他也说了很多心里话。

  因为当时还是华国锋掌权,还没有否定文化大革命,省委领导只不过是我们派性的对立面,他们既不敢翻文化大革命的案,又得按“既定方针”办事,所以追究我们的“罪过”,也只能局限在“ 批林批孔”和“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派性活动上。

  “批林批孔”和“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问题,不但都是明摆着的,而且省委已经做过处理,无非是翻翻旧帐而已。

  这样,省委就让专案组在粉碎“四人帮”前后我们的活动和言论上下功夫,以便证实我们是“四人帮”的残渣余孽,反对以英明领袖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对这期间我的活动和言论,最初我都是矢口否认的,因为我和大家说过:“共产党的政策是坦白从严,抗拒从宽。”谁知,我的战友们不几天就都交代了,而且又说得那么清楚,我还暗自骂这些人是“软骨头”!

  有一天,于子清照例还是问那些老问题,我也照例还是回答“不对”、“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于子清还是像往常那样微笑着,可是那位总是拉着长脸的女书记员火了。她说:“刘雪峰,都多长时间了,没功夫跟你闲扯了,于处长,拿给他亲自看看吧!”

  这时,于子清拿出一个省革委制作的笔记本,在我面前晃了晃:“刘雪峰,你认识吧?”然后他拿在手里翻弄着,边翻边念:“毛主席尸骨未寒,就……”,“九中、树先、德友来看我……”,“东升是个有骨气的人……”

  我又瞟了一下那个小本,那不正是我落在叔叔家的那本日记吗?坏了,不但我又让人抓住了把柄,这不又殃及了朋友们吗?当时我要不是为了及时躲开这个日记本,又怎么会在那个狗东西面前受辱呢?

  于子清看出了我的心思,没等我问,他就说:“你走后,是你叔叔追出来喊道,‘雪峰的书包落在这了’。日记就在书包里,是他主动交出来的。”我想:叔叔怎么这么犯傻。此时,我还是一声不响地坐着。他接着又说:“你就不要多想了,就是没有这本日记,问题也迟早会搞清楚的。”

  后来人们谈论这段往事时,有人曾误会过我,“刘雪峰把我们全供出来了……”至今想起这日记本的失误,仍是追悔莫及。

  于子清是个好人,他向我交了底:“批林批孔”和“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中也无非就是那么些事。至于粉碎“四人帮”后你们那些言行,也是思想认识问题。他盯盯瞅我一眼,又说:“又来了这么一本日记,你不说清楚,我们也不好交差。”

  不久,于子清又转交给我一封张九中写给我的信,总计约十四五页。这之前我就听人说“张九中也进来了”, 后来又听说:“他态度非常顽固,而且用绝食来要挟!”我暗自佩服:“九中是个好样的!”

  可是突然又接到他的一封亲笔信,大意是:我们都是相信党,热爱党的;华主席是毛主席指定的接班人,我们对他误会了;“四人帮”是阶级敌人,打倒“四人帮”不等于背叛毛主席;干过的事、说过的话都认帐吧,对抗是无出路的等等。最后说他一切都如实交代了,希望并相信我也能早日醒悟,党和人民是能够谅解我们的。

  看后,我把信往桌子上一摔,一句话也没说,心里暗骂:“叛徒!”张九中把我们的活动和言论交代得清清楚楚,好些我都忘了的细节,他都描绘得栩栩如生,我真佩服他的记忆力。

  我结案回家后,他曾通过别人试探要来看我,我拒绝了。今天回想起来,我不该这么责备他,他当时也是被逼无奈,何况如今又有谁没背叛呢?整人的、被整的;胜利的、失败的不全都背叛了吗?想到这些我不但自责,还恨不得马上就去看看这位张兄呢。

  粉碎“四人帮”前后的活动就是议论。议论的内容主要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将来又会怎样,我们个人的前途和命运等等。因为是背地里胡扯,又是和一些观点一致的老朋友们在一起,就什么犯忌的话都敢说,这便成了后来“反对英明领袖华主席”、“为‘四人帮’鸣冤叫屈”的罪状。

  当谈到“四人帮”阴谋篡党夺权时,大家都很欣赏牛成山的那段话:“人家在被窝里睡得热乎乎的,说叫人家去开会,到了人民大会堂就把人家抓起来了,还说人家搞阴谋诡计,我一时想不通。”

  那时我们也都有类似的议论,什么“先下手为强”了, 什么“都是为了权”了等等。三十年后的今天来看,当时的分析、判断还是准确的。这从今天无数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回忆录中,已经得到了证实,叶剑英、王震和汪东兴是立了大功的!

  在议论华国锋时,我说:“他是马林科夫式的人物,也摆脱不了马林科夫的命运,终将被赫鲁晓夫所取代……”

  很快我的预见一一得到了证实,就连办案人于子清也不得不说:“虽然判断是准确的,但是立场是错误的。”其实能说我的“判断是准确的”,就是对我的肯定;因为他是“办案人”, 所以也不得不说我的立场是“错误的”。

  有一天,张九中、王树先、孙德友到我家,张九中问我:“你怎么没挂华主席像?”我说:“挂那个鸡八玩意儿呢!你们看,他下巴上要是有个把儿就好了,把他的头发可以当毛刷使。”就这几句话,说我“辱骂英明领袖华主席”,这在当时是个很大的罪过。

  所以当时主管清查的那位省委书记曾评价我:“论思想——最反动;论语言——最恶毒;论态度——最顽固。” 后来如果不是华国锋倒台,《刑法》又不追究言论的责任,恐怕我的处境就会更难了。说不定最后送中央“平衡”时,评一个也会评上我。

  第四章看守所日渐兴旺

  “邵部长”大闹省厅

  

  又过了些日子,看守所士兵告诉我又来了两个,都是你们一伙的,一个是聂世荣,另一个是邵岩城。

  聂世荣迟早会进来,这是早在意料之中的,可是邵岩城进来却很出乎我的预料。这个人看似性情鲁莽,其实也是粗中有细。“批林批孔”以来一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人称我的“作战部长”。就他所干的事,都与我有关,他的全部活动,也没有哪一件事可以构成被抓的理由,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抓他是为了掌握我更多的证据,说明是对我下狠茬子了。

  聂世荣初进来时显得很规矩,除了被提审就是看书写材料。据看守说:他向家人要来英语书,正在攻读英语。

  邵岩城却大不一样:不是提点什么意见,就是要生活日用品,要么就找办案人或所长谈话。有个看守说了一句 “就你事多”,被他臭骂了一通。

  有一天监室里停水,需要到门口的一个龙头接水,正好是R所长值班,他问我想见见邵岩城不。我一是想看看他,同时打听一下情况,顺便沟通几件事。R所长就把看守支走,让我们俩同时拿盆到门口的水龙头去接水。这样,我就和邵岩城在看守所内见上了一面。

  这次见面时间仓促,又得压低声音,就像电影、戏剧里地下工作者秘密接头一样。互相问候一下后,他介绍了一点外边的消息,我们就几件事又统一了说法。当时觉得这是一次有益的会见,后来表明毫无实际意义。不管怎样,对这位R所长,我还是非常感谢的。

  有一天晚上,我心很烦,躺下后怎么也睡不着了。偏偏赶上有位看守在鞋跟钉了钉子,走起路来碰在走廊的地砖上,发出咔咔的响声。我起来建议他轻点走动,告诫他两三次,还是照样走来走去。我发火了,推开小窗,对看守喊道:“你算什么东西?老子是‘新一辈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不是什么反革命,你他妈规矩点!”

  经我这么一喊,看守消停了一会儿,接着他又走动起来了。我正要起来和他争吵时,只听邵岩城在那边骂起来了,而且使劲地敲打木门,边敲边骂:“把你那马掌钉拿掉!把所长叫来!”

  果然把值班的所长惊醒了,过来安抚我们几句,那个看守也就换岗了。

  过几天,不知什么事惹恼了邵岩城,不再对内敲门叫骂了,而是乘省公安厅干部作间操的时候,他打碎玻璃窗,用报纸卷成个筒对外广播,他喊道:“这是非法的拘禁,这样久拖不放是不人道的行为……省委的一些人在搞挟嫌报复,刘光涛之流决没有好下场!”

  听说有一次他还绝食好几天,最后答应了他的一些要求,才恢复正常。从此,邵岩成广播站几乎天天准时广播,公安厅、看守所的人多次劝阻也不停。

  有一天直到快吃午饭了,他还在广播。N所长就来找我,让我劝劝他。我就对他喊道:“老邵,快吃午饭了。” 并学着日本电视剧一休师傅的口气说:“今天就到这里,就到这里吧!”他果然停下了。N所长说:“他还是听你的。”我说:“不,他是给我面子。”

  在省展览馆宣布把我们仨正式逮捕后不久,老邵一点动静没有了。后来看守告诉我:“已经被转移到市局去了,领导说他在这里把整个看守所的秩序都搅乱了,对你们也有不好的影响。”

  邵岩城文革初期曾是“财贸总团”的负责人之一,是我下令把这个总团解散的。要知后来邵岩城竟有这样的表现,悔当初我不该做出那样的错误决定。

  第五章省展览馆万人集会

  仨“反革命”当场逮捕

  

  在万人批斗大会之前,省直农口曾在省展览馆剧场召开一次专门对我的批判大会。由金浪白主持,侯杰作批判发言,农口各厅局都表表态。

  我被押上台时,对陪我来的省公安厅马科长说:“过去常在这里开会批判别人,今天轮到我了。”他也不客气地说:“你就别发感慨了,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上台后 ,我和主持会的金浪白对视片刻。我想他的潜台词一定是“你也有今天,我让你再‘无所谓’!”我心里也在暗骂:“这老杂种,怎么还没死!”

  我和侯杰的个人关系很好,他在绥化时也是主管农业的,我们俩上下对口,所以经常有联系。潘复生在处理包琮和孙子元的问题时 (把已经结合到绥化地区任革委会副主任的包、孙撤掉,送干校学习。) 也是让我找丁子峰和侯杰来配合的。可见我们不但有工作联系,还有过共同的秘密使命。没想到侯杰刚调到农办不久,就上台来批判我。

  因为在农办也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除了刘思聪、金浪白和那么三四个人以外,刘潜、潘季遥、李瑛等大多数同志,和我的关系都很好。我想侯杰也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任务。

  谁知,他心里发怵,总是念错稿。在念到“我们就是要大干社会主义,大干了还要大干”时,他却念成“我们就是要大干修正主义,大干了还要大干”。全场一片哄笑,当时我站在台前,也回过头来微笑着看他一眼,心想:这位老兄总算说了实话。我这回头一笑,又引起会场一阵哄笑。

  我被解除关押后,侯杰已经当了黑龙江省的省长。当时有件事,有人曾建议我去找找侯杰,我说:“宁可事不办,我也不想求任何人!”他到水利部后,我们在黑龙江省驻京办事处曾见过一面。当谈论起现时的政策时,我开玩笑地说:“如今真的可以大干修正主义了。”他笑了笑说: “你还是那个样……”

  还有一次我在北京韩潮家,开始不知他在给谁打电话,只听他说:“侯大哥吗?我是韩潮,雪峰来了,想去部里看看你。”说完把手机交给我,说:“侯杰。”我接过电话说:“我很好……没什么事,就不去看你了。”说完就把手机关了。

  当时侯杰又是建设部部长了。放下手机后我对韩潮说:“我没什么事,去见他干什么?”韩潮说:“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就是能装,没事常联系联系有什么不好!”

  如今侯杰兄已经去逝,多少记忆也不如那两句话深刻。每当我一回忆起侯杰,耳边就响起了:“我们就是要大干修正主义,大干了还要大干!”

  又过了些日子,刚吃过早饭,就见外面来了好多警车。车灯闪动、警笛鸣叫,一片杀气腾腾的气氛。心想:今天有节目了。不一会儿,几个武警给我带上手铐,推上囚车,伴随着警笛声,被押到省展览馆剧场。

  这次可不是在台上了,而是在台下面对着观众,和聂世荣、邵岩城并排站着。

  这是粉碎“四人帮”后最大的一次批判会。后来听说设了很多分会场,挂线听实况转播,省直各厅局干部、哈市和松花江地区以及中直在哈单位和大专院校的干部都听了广播。

  省直农口批判会时,我在后台还看到了我的老同学贾惠霖,他本来是省展览馆的一位科级干部,却让他穿身蓝大褂搞卫生。而这次来时却不见了,后来知道他被责令在一间办公室里呆着,散会后才让出来。

  同样,我的爱人在汽车公司;我的叔伯弟弟刘德军在拖拉机配件厂,这次开批判会时也是由政工干部陪着,不让出屋,散会后才让回家。我这位高呼“无产阶级专政万岁”的红色造反者,此生尝尽了无产阶级专政的滋味!

  会上,我想回头看看,被武警制止了。可是扫一眼也基本看清楚了:端坐在主席台上的人,基本都是当年站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被批斗的“走资派”;再往剧场看看,也都是些较熟悉的面孔。也就是这些较熟悉的面孔,几年前他们还振臂高呼:“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今天,还是这些较熟悉的面孔,又在振臂高呼着相反的口号……可怜的人们,不幸的人们!

  不知我的什么表情,惹怒了“群众”,会场顿时发出了“让刘雪峰低头!”的喊声,接着就连续发出:“打倒‘四人帮’的残渣余孽!”,“不低头认罪绝没有好下场!”等口号。这时蹿到我跟前一个人,气急败坏地喊了句:“刘雪峰,让你低头呢! ”我白了他一眼。

  会场还是喊声不断,似乎我不低头批判会就无法进行了似的。这时,公安厅的一位干部走到我身旁,急匆匆地说:“刘雪峰,今天是宽严大会。李(力安)书记让我转告你,今天态度好坏,决定对你最后怎么处理,希望你配合!”我没理睬他,仍然昂首扫视剧场。心想: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这头是绝不能低下!

  就在这次会上,宣布对我们仨“从严处理”,并当场正式“逮捕 ”。 此前叫“拘捕”,显然是又升级了。罪名是:“‘四人帮’在黑龙江的黑爪牙、帮派骨干分子、现行反革命分子”。

  当我们被押出会场时,刷地一下形成了一道人墙,不知他们是想看看这三个怪物呢,还是想争睹这三位“反革命”的风采。

  第六章三十八大寿讨吃喝

  “反革命”检阅劳改犯

  

  翻来覆去就是那么点事,日子一长早已心生烦闷。这一日来了几个搞外调的,临走时他们闲唠,其中一个说:“明天是四月十八,到极乐寺看看。”说者无心听者留意。阴历四月十八正是我的生日。

  回到监室,躺在床上,回想这三十八年来的一幕一幕,好不悲凉……

  我小时候就听母亲说过:我是日出卯时出生的。有个算命先生曾为我算过卦,说我原是天上一个什么神仙,因为犯了错误,被贬到人间。乘开庙门的时候,偷着跑出来了……

  原来我还是个天上的“下放干部”。我不但这一辈子老犯错误,生前还曾经犯过错误,不知死后我还会不会再犯错误?

  这段时间我经常牙痛,第二天早饭又是剩馒头。吃一口我就叫来看守,让他去换新的。看守以轻蔑的口气说: “不是你当官的时候了,就将就点吃吧!”说完把窗门使劲一关。我怒不可遏,随即把小窗一推,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对老子这样!”他为了气我,耍个鬼脸。当时我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稀粥,顺势把粥扬了他一脸,并把盆、碗全扔了出去。

  这时,又来了另一个看守,我对他喊道:“去告诉你们所长,老子今天三十八大寿,煮点鸡蛋、做个面条。”

  不一会儿,N所长来了,说已经让人做去了。还告诉我今后有事找他,别和战士吵。最后,给我煮了六个鸡蛋,还做碗面条。可是吃了鸡蛋也没“滚运”,还是被关押在这里;吃了面条也未必长寿,后来发现我被关押这五年,得了一身重病。此举无非是为发泄一下而已。

  出口“他妈的”, 声声称“老子”,还自封为“新一辈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今天说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可是在当年、在当时那样具体的条件下,却是活生生的现实,甚至比想象的还要粗野、还要狂妄。我认为监狱这类环境只能是一种惩罚、威慑的手段,绝不是改造、教育人的好办法,结果只能锻造出一批更坚强的反革命来。

  至于“新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 那是对照当时习惯说“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而言的。其实自称“新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也不是为了炫耀自己,而是表示对一些“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淡漠与轻蔑。

  文化大革命期间,如果说我最大的见识,就是认识了无数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他们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为了“解放”、“结合”他们是那个样;参加 “三结合”后又是那样;文革后期是那个样;粉碎“四人帮”后又是那样。各个不同时期,有着各种不同的脸谱和形象,回想起来都叫人好笑!……无论是从中央到地方,基本都是如此。总之,很多人很多事和小说、电影里所描 绘的是截然不一样的。

  我有颗蛀牙漏了神经,有时疼得厉害。经过几次要求,终于同意带我出去治牙。

  这时,公安厅院里正在挖地沟,把看守所门前的路都堵死了,进出需要在挖出来的土埂上走很长一段路。深深的沟、高高的土埂,人沿着土埂走时,一排排挖土的劳改犯都看得很清楚。

  我一个人出去治牙,却坐满了一车人:所长、干警和三个武警。回来时,有七八十劳改犯正在挖地沟。当我们走上土埂时,劳改犯几乎都停止了干活,向上张望。我满脸胳腮胡子,而且走在最前头,后面又跟着所长和武警战士,一看便知我是“犯人”。

  不知为什么,劳改犯都在向我行注目礼。不一会儿,几个带头的竟向我举手敬礼。我正在好奇,只见齐刷刷的一片,几乎所有的劳改犯都在向我举手敬礼!

  我被感动了,也情不自禁地挺挺腰板举起手来,向他们还礼!直到看守所门前,走下土埂后才把手放下。N所长几次催我放下手,并说:“他们都是劳改犯、是犯人 ……”我说:“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人,礼尚往来嘛!”

  就这样,“现行反革命分子”刘雪峰,在省公安厅大院,公开检阅了劳改犯。

  第七章牛韩张陆续进帐

  王守信刑前作客

  

  又过些日子,牛成山、韩潮和张永昌陆续都进来了。

  “批林批孔”时,我和聂世荣等推举牛成山领头。粉碎“四人帮”后,“牛头”自然难于幸免。可是因为他和杨易辰的特殊关系,杨易辰一直保着他,使他晚进来二年。杨易辰被胡耀邦说成“顶门杠”后,被免去了省委书记的职务,也就没人再保牛成山了。

  韩潮随着潘复生的垮台,早就销声匿迹了。“批林批孔”和“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期间,也没参与什么活动。他进来恐怕是算他在“文革”初期的老帐,因为他当时主管公、检、法,难免要得罪过一些人,看来这意味着新帐、老帐要一起算了。

  张永昌虽然只是省委办公厅副主任,但是他兼着“动态组组长”的职务。这个组是专门搜集省直各部委、厅、局主要负责人的思想、言论和动态的,当时我给他们起个雅号—— 特务队。我们策划把张永昌“逼上梁山”的大字报标题就是:《刘光涛后院起火——特务队起义了》。

  正在省委要办我们的学习班时,我曾到张永昌家找过他。鼓励他要顶住,要在困难的时候经得起考验……结果在任仲夷找他谈话时,他把我这番话告诉了任仲夷。后来在一次省直大会上,任仲夷把我找张永昌鼓劲儿的事讲了,并说:“像刘雪峰这样的派性头头,改也难!”

  该进来的基本全进来了,我也就不再孤单了。

  因为忙于对新来这几位的审讯,抽空又给我派上了别的用场——拉到工厂去,开批斗会,肃清我在工厂的流毒。据说原准备拉我到三个工厂肃流毒,即:电表厂、车辆厂和香坊木材厂。可是因为电表厂这场批判会的效果不好,后两场也就取消了。

  记得大约是在七八月,我被拉到了电表厂。这是非常熟悉而又有感情的地方,不但过去我常来,还有很多朋友和战友。

  一进厂门,只见院心广场上坐着一两千人,我被解下手铐安排在楼内候场。

  听得外面一阵口号声后,会议主持人大喊一声:“把刘雪峰押上来!”我被两名武警架着胳膊押进了会场。我向会场扫视一下,只见坐在地上的工人们都在呆呆地看着我。我又往旁边一看,我的战友张连顺、李华友、王元琛面对着群众,并排坐在小板凳上,显然是来陪斗的。

  开始时会场口号声不断,还有点斗争的气氛。可是几个发言都枯燥无味,天又热,加上太阳晒,有些人早已昏昏欲睡了。临近结尾呼口号时,只见群众的手臂似举非举,也没有几个发出声的了。

  临走时,又给我戴上了手铐。我回过头来深情地看着那三位难友,举起戴铐的双手,向他们致意、告别。此举又引发会场一片笑声,我被推上了警车。

  过些日子我的隔壁又来了新人,我问看守这位是谁,告诉我是个女的,还说和我们“不是一伙的”。

  又过几天,看守告诉我此人名叫王守信,是个大贪污犯。过去这里只关押“政治犯”,怎么贪污犯也押到这里来了呢?

  不久就把王守信枪毙了。看了刘滨雁的《人妖之间》, 才了解我的隔壁原来住着这样一位人物。后来看守所的人告诉我,因为对她是否判死刑省里有争议,在等待上级批复时,暂寄押在省看守所里。

  王守信死前到省看守所作客,给我们带来一些好处:处决她那天早晨,我们主食不再是馒头,而是面包夹火腿;午饭多了好几样菜。当时我也纳闷儿: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这样改善生活。过后才知道,我们是借了王守信的光,吃的是王守信的“断头饭”。

  转眼又 20 多年过去了,社会上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王守信那点“业绩”今天看来实在是小菜一碟;刘宾雁也因涉嫌“六四”事件再遭贬斥。回过头来看,有些事还是很耐人寻味的。

  且不说王守信该不该杀,金额不过几十万,又不是全攫为己有,还有通常的“小金库”之类的情节,这要是该杀,不知今天还能剩下多少不该杀的?

  我年轻时就很欣赏、同情刘宾雁,不管大右小右,反正我们都右过。后来我“左”了一下子,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右。

  不过我对他这《人妖之间》还是不敢苟同的。

  其一,他非把王守信设定为“造反派”不可。前些年我到宾县时曾专访过王守信的旧相识,说她只是参加了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些普通活动,而不是什么“靠造反起家的造反派”。 他们说:“如果王守信也可以被认定为造反派,全中国恐怕就没有多少人不是造反派了!”

  其二,王守信这样的小巫竟遭此笔伐,并把她置身于“人妖之间”;刘宾雁为什么不拿出点笔力,去伐一伐那些大巫们、那些真正的妖魔鬼怪呢?为什么不去探讨一下:“人妖之间”的人该死,而那些真正的大妖们却活得那么滋润、那么风光呢?

  我认为:不是笔力不足;而是胆识有限!

  第八章一年一个班子轮回战

  五年五个班子案难结

  

  自从于子清第一个接办我这个“案子”后,又换了四伙“办案人”, 几乎是一年一伙。大约在宣布我们仨正式被捕之后,就移交市公安局“立案侦查”了。这样下放一级有个好处:市法院判决后如果上诉,由省法院就可以终审判决了;如果仍由省里办案,最后交省法院判决,如果上诉就得诉到最高法院去了。对我们这些小人物也无须走这样的过场。

  交市局办案后,记得有两个姓赵的,还有一位就是他们称为徐局长的人,至今我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这些人办案就不像于子清了。有时威吓,有时挖苦。常言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何况我早已经是半仙之体了,根本不在乎他们。按照我当时的话讲:死人难道还怕鬼吗?所以也发生了无数次辩论、抬杠、叫号之类的不愉快。

  这时,他们对我的基本调子已经表露得很清楚了:只要是我能认罪,完全可以不移送市检察院。

  可是他们认为我不但“拒不认罪”, 而且“态度一直不好。”办案人对我说:“江青、张春桥也没认罪,照样该咋判咋判!”我说:“你们该咋判咋判吧,我就是没罪!”办案人气急了,也忘了必要的修养,指着我的鼻子:“你等着!”我也忘了我还在押,对他喊道:“你随便!”就像两个小孩在吵架。

  有一天,他们让我在“供词”记录上按指纹。我说:“这是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有辱人格,应当废除,我只能签字。”

  有位姓赵的说:“我告诉你,我是从王洪文专案组才调回来的,王洪文都得乖乖按指纹,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说:“比王洪文我也没有什么不了不起的,王洪文能按,我不能按。”

  十一届六中全会后,有一天又提审我。办案人问我:“你不总是说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亲自发动并领导的,文化大革命没错你就没错吗,现在不但文化大革命错了,毛主席也有错误,你应该怎么认识了?”我说:“文化大革命和毛主席错了,那是我们党和毛主席的事儿。我只是应该逐 步提高认识、转变观念,但是我没有必要也不应该承担任何责任。你们谁没参加过文化大革命,全国人民谁没参加过文化大革命,难道……”没等我说完,他就厉声厉色地打断了我:“刘雪峰,过去我们就听说过,你说话都是带标点符号的,今天终于认识你了,还是个诡辩能手!你能和广大群众相比吗?你在黑龙江干了多少事?再不醒悟,将自食其果!”又一次,让我写“学习心得”, 通 过 学习《十一届六中全会公报》、《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和胡耀邦的 《讲 话》结合自己的思想实际,谈谈新的认识。我照例夸夸其谈一番,在“但是”之后,谈了三点意见:第一,这样没完没了地谈认识,我谈腻了;第二,“就是把法律解释出花来,也贴不上我任何罪名”;第三,此后能把我定为“历史反革命”,也不应再定为“现行反革命”了。这样久拖不决,无疑是在“慢性残害人”哪!

  他们认为我这份“学习心得”,是“思想立场没有转变”、“态度不老实”,并把这份材料上报了省委。李××的批复是:“刘雪峰不收回‘学习心得’并做出相应的检查,暂停进行。”

  他们摸透了我急于要求结案的心理。无奈,几天后我又写了一份检查,要求尽快结案。可是结案的结果却是三个罪名:“阴谋颠覆政府罪”、“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和 “诬告陷害罪”,并移送哈尔滨市人民检察院,继续审理。

  哈尔滨市人民检察院是第五套班子,为首的叫程仁志。当时他还是位处长,后来听说当了哈尔滨市司法局长,前几年不幸病故了。此人黑红的脸膛,大大的眼睛,虽然不苟言笑,态度却也温和。他接到市公安局移送的侦察结论是三个罪名,经他一审理,把后两个罪名都抹掉了。至于保留个“阴谋颠覆政府罪”,那也是根据上头的精神。凭我的直觉,如果让程仁志有权独立办案的话,我相信他会把我无罪释放的。

  几年前,我真诚地想去拜会一下于子清和程仁志,可惜都去世了,真是“好人无长寿”!如果他们在天之灵有知,我愿在这里再次道一声“谢谢”!

  第九章看守者同情造反派

  诸所长装痴莫奈何

  

  刚到看守所时,一切都不习惯。有一天提审回来,坐在床前伏在桌子上想事,只听走廊里的脚步声走到我这里就停止了,一双大眼睛盯盯地看着我,我很反感。以为他看一会儿就会走,可是他一动不动,看个没完。

  当时我虽然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又是个“在押犯”, 按理也应该忍着点。可是我撕条报纸,吐口唾沫,过去把观察口糊上了。我回来刚一坐定,只见他打开送饭的窗口把手伸进来,又把纸条撕掉了。我正要上去骂他,他却在送饭窗口和我搭上话了。问我:“你认识××不?”我顿时明白了,此人不是恶意。我说:“怎么不认识,是我的朋友。” 他说 :“我是他外甥,他让我向你问好,有事可 以找我。”

  这便是我在看守所的第一位朋友,他是从大兴安岭来的,还为我送过几次信。后来不知他是转业了,还是害怕了,逐渐也就断了联系。

  有一天我要见所长,要求和办案人谈话,值班战士是个呆头呆脑的人,一头自来卷的头发,说起话来有些口吃,他说:“只有我一个人,等再来人时我才能离开。”我喊了起来:“让你去你就去,你离开这儿我还能跑了吗?”这时,又走过来一位,这个呆子说:“我们班长来了。”

  这位班长面目清秀,急忙走上前来,连说:“我去,我去。”不一会儿就把所长叫来了。从此,我又结识了这两位朋友。他俩都是龙江县来的,直到现在我和班长还保持着密切的交往。

  当班长即将复员时,我又结识了另一位看守,是伊春人。后来才知道,此人就是用枪托撞门的那位。因为他个子矮小,挎上枪不大协调,转身时枪托碰门上了。为此我还训斥过他,真是不打不相识。

  就是这四位,把我的文稿、笔记等材料及时转送出来了,并使我和外界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在我被释放前不久,班长已经复员,只好把大部份材料交给了第四位朋友。谁知在韩潮喝酒事件后,对他们管得严了,而且有几位战士已经受到了处分,他不得不把材料全烧了。如果能保留到今天,那里还有很多可取的文章和诗篇,实在可惜了。

  其实这些武警战士很清楚我们的身份和处境,他们不但恨不起来,而且表示同情。这些人显然不是被我们收买的,那么为什么会担着风险又情愿这么做呢?这里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

  通风报信对我们这些“在押”的人,除了起着精神安慰的作用,对内对外也多少有些帮助。

  有一天,聂世荣传过来一张纸条,说他正在为是否在法庭上进行答辩而矛盾,希望听听我的意见;他还写成了《答辩状》的草稿 ,也希望我看看,并帮他改一改。

  当即我就给他回了封短信,讲明:判不判,怎么判都是由省委决定、经中央批复的。审判、请律师、让答辩都是走形式,毫无实际意义。我们要利用法庭,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就是死了也是个明白鬼!

  对他送来的 《答辩状》,我也仔细看了两遍,对精彩的部分加批赞许;对欠妥的地方提出修改意见,还帮他改写了几处。

  我鼓励他不是为了驾弄他,而我自己也真是这样想、这样去做的,这从我自己的《最后的陈述》和《答辩状》里完全可以得到证实。心想:文化大革命期间,我们轰轰烈烈地干过了,阿 Q 走上刑场时还想唱句:“我手执钢鞭将你打!”最后还能喊出:“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而我们是真正的“红色造反者”,死也要死得壮烈些!

  可是最后他被判了八年,而我因为没有“行为”,被中央“平衡”下来了,虽然也被定为犯有“阴谋颠覆政府罪”,关押了五年,最后却被“免予刑事处分”了。为此,我内心很不安。特别是曾听聂世荣对我说过:“上边定的是 6—8 年,因为我这一答辩,才决定判为 8 年。”我只好带着歉意并玩笑地说:“这二年就记在我的帐上吧!”

  传递消息,对外面的人有时也能起点作用。有一天,韩潮递过来一张条子,说外调人让他证实韩××是不是“捍联总”副总指挥。他说:“记得有他”。我马上传过去一个纸条告诉韩潮:你应当说“记得没他”, 可以推说我最清楚。他随后又向外调人员说他记不准了,刘雪峰能说清楚。然后,外调的人又找我来核实,我一口咬定韩××不是副总指挥。这样,也许会减轻对这个人的处分。

  我深知,既然已经处于被整的地位,那肯定是我说好的便是坏;我说坏的便是好。

  记得我解除看守后,有一天于庆学领两位处长到我家,拿着省委组织部的介绍信,来核实刘潜和潘季遥在“批林批孔”和“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中的表现,特别让说清和我个人之间的关系。

  我就对他们说:“表面上我和刘潜、潘季遥的关系很好,其实他俩胆小怕事,在关键的时刻一点不支持我,还总泼冷水。表面上我和金浪白有矛盾,其实我最佩服的就是他,有胆有识,背后常鼓励我说:雪峰,干吧,再立新功的时候到了……”

  他们有点听不下去了,于庆学就打断我,笑了笑说:“雪峰,是那么回事吗?”我一本正地说:“我这是向组织上说实话,不要被假象蒙蔽了……”这时他们几个站起来要走,我又问于庆学:“用不用我写份书面材料,明天送到省委去?”他们几个对视一下笑了笑,于庆学说:“不用 了。”

  半个月后,刘潜被任省人大副主任,潘季遥被任东北农学院党委书记。虽然不是因为我帮了忙,起码我说他们坏话能起点好作用。

  还是把话题收回来吧,这些武警战士的所作所为,所长们是早有察觉的,只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其实所长们又何尝没有同情心呢?韩潮耍洒疯时,我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他们没向上汇报;我写的那首打油诗,他们看完后毁掉了,也没上报。可见哪儿都有好人,至今我仍对他们怀有感激之情。

  第十章“韩傻子”酒后大出狂言

  “刘高参”劝阻火上浇油

  

  在“文革”期间,黑龙江的捍、炮之争后,又出现了潘、汪之争。最初我在潘、汪之间是中立的,而且主张调合,是被韩潮等人把我推到汪家道那边的。为此,我曾和韩潮结下了积怨。

  韩潮也进了看守所,我还有点幸灾乐祸:因为他在“批林批孔”期间表面上逍遥,暗中没少帮刘光涛“呲缨子”,更使我有些反感。

  进到看守所来,他也有些“格路”。 比如:有一天我吃包子馅里有股汽油味,就要求重做。经我这么一说,聂世荣也不吃了,也说有汽油味。可是问韩潮时,他不但说没吃出味来,而且快吃完了。

  原来拉秋菜时,车上的白菜洒上了汽油。后来从街上又买些包子,我告诉送饭的,不要再给韩潮,他已经吃完了。如果还没吃饱,就再给他一些自己做的,反正他那个嘴有什么味也吃不出来。要说我们俩关系的改善,也就是从看守所开始的。这个时候什么恩怨是非,一切都过去了。什么事一想开了,也就能互相谅解了。

  后来听说韩潮在众人面前没少夸奖我,说:刘雪峰是一个“大才子”, 重感情、讲义气,是个好样的……不管这夸奖符合不符合实际,终究是一种示好的表现,我也开始谅解韩潮了。

  前几年我和韩潮的交往更密了,而且又成了好朋友。可是我在《文革日记》中,对有过矛盾的人大都用×××,而唯独对韩潮还是直接指名道姓。有的朋友问我:“你们既然又成了好朋友,为什么还这么写?”我说:“一方面是尊重历史,另一方面我是有意通过这种形式侧面为他立传, 为即将写成的 《韩潮外传》作铺垫。”

  韩潮这些年来简直又成了传奇人物:在原中纪委所属的某公司任董事长;不但住进了哈尔滨开发区的高档公寓,还在北京有处自己的庄园;曾和七八位副委员长、政协副主席推杯换盏、合影留念;对去北京的原黑龙江部级以上干部不是直呼其名就称“大哥”……我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对韩潮最恰当的形容词,另一位朋友脱口而出:“我看在黑龙江也只有韩潮够‘手’!”总之和他在一起,什么大事都变小了;什么愁事都变没了。

  韩潮自称“韩傻子”,当别人面常说我是“刘高参”。 其实我们俩是傻人不傻,尖人不尖,只不过是一个表面上粗点、一个表面上细点。韩潮因这“傻”、“粗”占了不少便宜;我却因为这“精”、“细”也吃了不少亏。

  韩潮说过的话,再审时完全可以推倒重来。我说过的话必须得说话算数;审讯的人正问得起劲的时候,韩潮呼呼睡着了,也拿他没办法;对我却要字斟句酌,分毫不让。有关韩潮的故事可以讲上几天几夜,容我在 《韩潮外传》中慢慢道来。

  韩潮在看守所中最精彩的故事,当推他那次耍酒疯。

  大约是在春节前后,吃过晚饭不久,就听韩潮在监所里喊了起来:“刘雪峰,你小子是好样的,过去我整过你,我对不起你,得为你平反……”我心想:现在说这些话有个屁用,你为我平反,谁为你平反啊?

  接着他又喊牛成山、聂世荣,谁也没有搭腔。他哐哐拍打着胸脯,声嘶力竭地喊着:“我十二岁参加革命,十六岁入党,我在旧社会苦大仇深,凭什么把我打成反革命 ……”

  他见谁也不搭腔,就又喊起我来:“刘雪峰,你听着没听着?刘雪峰……”这时,走廊里传过来一阵酒味,显然他是喝醉了。这位“韩傻子”这时真有点发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凭什么,就凭你十二岁参加革命、十六岁入党,你要是国民党说不定现在已经进“政协”了呢!他越说越起劲儿,说着说着又骂起来了:“杨易辰我×你妈!” “李力安我×你妈!”

  看来他真是醉了,我忙提醒他,也喊着说:“老韩哪,你骂杨易辰行,你骂李力安行,可千万别骂华国锋啊。”我学着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有秘密联络点三百处啊”的调们儿说:“华国锋那叫英明领袖啊!”他马上接过就骂:“英明他妈那个×,华国锋我×你妈!”

  我见他这哪是醉了,简直就是疯了,我又喊着对他说:“老韩,到此结束吧。别再骂了,骂谁都可以,你可千万别骂邓小平啊,那是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啊!”他又接着骂:“邓小平……”

  这时,所长和公安厅值班的都来了,经过好一阵子劝说,韩潮终于平静下来了,走廊里又传来一股呕吐的臭味。事后知道,原来有个庆安的兵,和他关系密切,这天给他拿来一瓶白酒,他一口气就喝光了,越想越憋屈,就这样发泄出来了。

  这一发泄不要紧,从此看守所对我们、对看守战士监管得就更严了。据说不久就安上了监视器,那位倒霉的战士被开除团籍,提前复员了。

  为此,所长和专案组的人都责怪过我:韩潮喝醉了,你让他骂华国锋、邓小平干啥?我说:“话不能这样说呀,我也是为他好,劝他别再骂了。我说得很明白,千万别骂这两个人。谁知我不让他骂谁他骂谁,这能怪我吗!”

  第十一章家属探监儿女情长

  办案人借机心理战

  

  进看守所头两年,也想不到要求见家属,总以为很快就要结案了。那时既不懂法,又有些朦胧的法的概念,认为不够罪就得放,够罪就得判,不能既不定罪又不判,无限期地关押。

  可是日子久了,从办案人那里又得到了一些反馈,心里大体也就明白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法律就是这样。办案人说得更明白:“假如你无罪,那不等于我们错抓你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呀!”

  这样我就萌发了要见家属的想法。特别是想见见儿子,不知长多高了,该上学了吧。记得我在家待分配、反省时,只有儿子每天陪伴着我……最后离开家那天,正纷纷扬扬下着大雪,我走出家门很远,还听到他喊着:“爸爸回来时,给我买个小白兔!”夫人抱着他,目送我很远很远……

  审查一开始,李××就对我定性三个“最”:论思想最反动;论语言最恶毒;论态度最顽固。——当时我是第一号种子选手。舆论也瞎传,说刘雪峰最少也得判 20 年。这样我就和夫人密谋:一旦我进去,为了家人不至于被遣送农村;为了不影响孩子,你就提出和我离婚。所以,此时我也很想见见夫人。

  这时,办案人已经是市检察院程仁志这伙人了。他们满足了我的要求,不过嫌儿子太小,就让女儿冰洁陪她妈妈一起来了。

  当我听说她们俩已经到了时,我既高兴又有些惶惑不安。心想:要以革命家的形象出现在妻儿面前,更不能让办案人看笑话,不能哭也不能掉泪……

  谁知,看到夫人消瘦、苍老了,听到女儿叫声爸爸时,心头一阵难过,我极力克制自己,不知怎么,眼泪竟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我这个女儿最懂事,可是不幸的事都让她赶上了。我两次被抄家时,都是她在家,被连续惊吓两次,得了一场重病。

  我被释放回家后听女儿讲:“两次抄家都让我赶上了。有一天,我发现院里有警察,又有两个人直奔咱家来,我就突然想到可能是抄家。不知是从哪来的灵感,我就迅速把你抽屉里我认为有用的东西和照片装在我的书包里。他们使劲地敲门、按门铃我都不管,直到装完、藏好才去开门。

  他们非常生气,问我一些有关你的事,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盯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个人说‘和刘雪峰一个样’! ”

  又说“第一次来抄家的人可野蛮了,就像在电影里常看到的土匪、坏蛋一个样。进门后就各屋乱翻,箱子、床底、小吊铺都翻遍了,临走前还下咱家菜窖看看。当翻书柜时,也不是几本几本地拿,而是两个人将书柜搬倒,把书扬了一地,就连装饼干的盒子也倒出来看看。家被他们翻的乱七八糟,最后拣了几样东西,扬长而去了。”

  最后说:“第二次抄家这伙人就比较客气了,简单翻了翻,什么也没拿就走了。不过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很讨厌,隔长不短的就找我谈话,我书包里又成天背着你那些东西,心里真有些害怕,从此我也就不愿再上学了……”一听到这些,心里真感到对不起妻儿老小。当年总说要听党的话,党的话又老变;总说跟党走,党还老犯错误。我们这究竟是革的什么命呢?

  就在这次会见不久,市检察院王云清检察长亲自提审我两次,说是“交谈交谈”。第一次,王检察长对我能认罪寄予很大希望,态度也很温和,真体现了“交谈”的气氛。

  王检察长往那儿一坐,气派就不凡。他拿出烟后,在桌子上磕打两下,旁边一个人马上拿出打火机帮他点上。他斜着身子,盯盯地看着我问:“你是刘雪峰吧?”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也盯盯地看着他。对他的问话我没作回答,心想:这还用问吗,我不是刘雪峰还能是谁?

  见我毫无反应,程仁志马上站了起来,对我介绍说:“这位是市检察院的王云清检察长,今天要亲自审理你的案子,希望你端正态度,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王检察长说:“ 我早就听说过你这个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我是想亲自和你交谈交谈。主要是怎么认识你的问题,你先是既不认帐又不认错;现在是认错不认罪。这既有一定的进步,又和我们的认定是有距离的!今天咱们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王检察长又掏出一支烟来,问我:“抽不?”我说:“我不会。” 他接着又说 :“市公安局在侦察阶段就多次给你机会,讲明了:如果你认罪态度好,起码是能认罪,完全可以不移送到检察院,可是你丧失了这样的机会。今天我在这里再次向你说明白,如果你能认罪,我们完全可以不予起诉或免于起诉。希望你不要再失去这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我刚想要回答,又被王检察长制止了。并说:“你不要轻易表态,不急,咱们也休息一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审讯气氛顿时轻松下来了,工作人员又给我倒杯水,王检察长和程仁志他们交谈上了。王问程:“刘雪峰家里还有什么人?”程答:“爱人和孩子。” 王问 :“他爱人在什么单位,孩子都多大了?”程答:“他爱人在市汽车公司,孩子都上学了。”王问 :“听说他还有位老母亲。”程答: “对,在帽儿山。也没人照顾……”

  我心想:你们这是唠给我听的,无非是对我搞心理战。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一切都顾不得了。有罪没罪这最后的底线,我是得要把握好的。

  又过了一会儿,程仁志问我:“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趁王检察长在这儿,你给个明确答复。”王检察长观察我的反应,见我神色坦然,就马上说:“不急,今天就到这里吧,刘雪峰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什么时候想找我谈谈,我随时安排。”

  回到监室后,我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就我的全部问题能构成什么罪呢?退一步讲,就是判了还能超过五年吗?既然判是五年不判也是五年,我还有什么必要去违心地认罪呢?

  过了两三天,王检察长又来了。这次态度非常严肃,板着脸一言不发,主要是由程仁志来问我:“刘雪峰,这两天你毫无反应,我们很失望。认罪不认罪是你的态度问题,这态度关系到你未来的前途和命运。免于起诉和判刑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希望你不要再失去这最后一次的机会。”

  王检察长有些不耐烦了,一挥手说:“我们没时间和你久拖,干脆说说你的想法吧!”

  见他烦躁,我倒心平气和得多了。我说:“王检察长能在百忙中亲自来两次,给我从宽处理的机会,我表示非常感谢!但是我认为我的问题不是认不认罪的问题,而是有罪没罪的问题。有罪不认,那当然是态度问题;本来无罪我却认了,也是你们办了一起错案。为了对我个人负责,对你们的热心帮助负责,我认真考虑过了——确实是无罪可认!”

  王检察长站起来了,拍了一下桌子:“那好,你就准备接受党和人民的审判吧!”说着他就要走。程仁志马上拦住了他,连说:“王检察长您请坐。刘雪峰这个人我比较了解,虽然他好激动,有时也很固执,但是他还是有一定分析、判断能力的。能不能再给他一次认真考虑的机会?” 又转过身来对我说:“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不是我们乞求你,而是挽救你。想通了随时让所长转告我们。” 又转过身去问王检察长:“你看这样可以吧?”王检察长说了一声:“好吧。”扬长而去。

  其实,回到监室里我什么也不再想了,而是做应诉的相关准备。N所长几次跑来问我,究竟怎么答复,我都说:“你告诉他们——无罪可认!”

  

  第十二章 “巴黎大学”潜心修马列

  省看守所览籍著文章

  

  看守所里每日只提供《人民日报》,早晚准时听一次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此外,只准看马、恩、列、斯、毛的著作。只是到了后期我才要来《汉语诗律学》等三本杂书。

  过去我们只是按规定学习马列的 32 本书,很少有时间通读全集,全集放在办公室里通常也只是个摆设而已。到这里却不同了,一是有充足的时间看书,又不让看别的书; 二是有些疑难问题,也想在马列书上找到理论根据。这样就逼我在看守所里潜心修马列了。

  后来有人问我:“你马列理论见长,什么时候学的啊?”我说:“在中国‘巴黎大学’攻读五年,怎么会没有长进呢?”开始他听我说:“中国巴黎大学”还一怔,不一会儿他明白了“巴黎”——“笆篱子”之意也。

  这一攻读马列,对我“改造思想”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使我更怀异议、更顽固了。对照现实的改革政策,越看越像修正主义,特别是看了几篇为考茨基和布哈林翻案文章后,我得出的结论是:说什么“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我看,除了还坚持共产党的领导,还打着社会主义的旗号外,几乎什么都不再坚持了。也许是我领会得不深、不透,总之,我认为学习马列主义原著,对现时紧跟党中央肯定 是要误事的!

  除了读马列的书,没事时一有灵感就写点诗、词什么的。后来大部分被送信的战士烧了,剩下的几篇都是龙江那位班长带出来的。

  此间,为一首“打油诗”,还险些给我带来麻烦。

  一天,照例单独“放风”半小时。当时我正在看“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公报”。一时兴起,竟在报上题诗一首,名曰:《滑稽歌》。一听说“放风”,穿上鞋便跟武警战士跑了出去 。

  我在那四米高墙上面还有电网的场地里跑着、跳着,尽情地享受这难得的半小时。有时我还唱首歌或朗诵一首诗,有几次我朗诵《在烈火中永生》,武警战士竟浑然不知何诗,问我:“这是你写的吗?”

  在这“放风”场,有时高兴,有时也顿生感慨。心想,我和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何异。出来后我每到动物园看到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我就想:他们走来走去的样子,和我在监室内走来走去不是一样吗?老虎在那儿眯缝着眼、似睡非睡,此时说不定他正在回想当年呼啸山林的情景呢……

  所长来了,样子有点不大高兴,我问:“到点了?”他没好气地说:“走吧!”当到了我的监室,他还继续带我往前走。我又问:“怎么,有外调的啊?”他更不耐烦地说: “走吧! ”走到审讯室后,他迟疑了一会儿又带我折回来了。打开监室后,二话没说,把我写着打油诗的那张报纸在桌子上一摊,问我:“这是你写的吧?”

  我也一怔:坏了,走前怎么忘撕掉了。但是我又镇静下来,瞅着他的反应。他有些生气了:“刘雪峰,你这是写些什么啊,你说我们往上交不交,不交吧不负责任;交吧不尽人情,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我说:“这也没啥呀,只不过……”他打断了我“只不过什么,我们不会写还不会看哪?”他边看边念了起来:

  滑稽歌 (打油诗)

  —读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公报有感

  华记华记真滑稽,

  古今中外数第一。

  “办事放心”音犹在,

  回身“凡是”全挨批。

  恭请亡灵来佐政,

  反被老猫一脚踢。

  哭笑不得真是逗,

  老大忽然变老七。

  注:十一届六中全会后,华国锋从主席之位跌落到六名副主席之末。

  所长又生气地说:“你在这里没呆够啊,咱们彼此配合一下好不好!”说着把报纸撕得粉碎,然后扔到坐便池里,一按排水钮,刷地一声冲下去了。

  我微笑着向他点点头,并说一声:“谢谢!”他将身一扭就走了,说了句:“今后少整这些没用的!”

  第十三章五年多功课圆满

  似梦醒恍如隔世

  

  从王检察长第二次提审后,我就做好了“接受党和人民审判”的准备,不但早就写好了《最后的陈述》,还就市公安局指控我的三个罪名,准备了《答辩状》,可是,总是没个准信。

  这一天早饭后,看守所外警笛声、汽车喇叭声、人们忙忙活活的喊叫声交织一片。比正式逮捕我们和枪毙王守信那天气势大多了。我心里明白了,整理一下几份应带的材料,把压在褥子底下压出笔直裤线的裤子也穿上了,对着玻璃窗的反光,简单梳理一下头发,端坐在床边等候着。

  隔壁的聂世荣被提走了,楼上的牛成山也被提走了。开门时大钥匙的碰门锁声和走廊里的脚步声,告诉了我这一切。

  中午他们被押回来了,我想我肯定是被安排在下午了。可是下午,还是重复着上午的过程,又把他们俩带走了。我有些急了,就敲门要求见所长,问:“为什么还没轮到我,到底安排在什么时候应告诉我一下……”所长说:“你等着吧,有统一安排。”

  晚上又把裤子压在褥子底下了,和楼上的牛成山互相敲敲铁管子,以示问候,可是除了敲敲鼓点,没有什么暗号,所以什么也说不明白。这时心想,如果我们懂点旗语、电报之类的常识就好了。

  第二天,又把韩潮拉出去了。等了一天,还是没有我,我就要求看病。

  A大夫原来在省立医院时我们就很熟,我来此后也没少给我关照,找他看病无非是想了解一下情况。A 大夫给我听诊,照例是把听诊器对外的一端放在耳朵里,对内的一端放在脸上。讯问病情时低声告诉我:“送中央审批时你被‘平衡’下来了,主要是你没有‘行为’……”

  今天回想起来,我还真得感谢杨易辰,在讨论我的问题时他说了一句:“刘雪峰这伙子人,是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练是什么,练就是“行为”。这对我的定性是大有好处的。

  说起杨易辰还有这样一段插曲:解除看守后,我出门正巧碰上他和肖瑟在散步。寒暄几句后他说:“不能总在家里呆着,得干点什么。只要是不再扯那套,你就是搞点投机倒把都没人管你。”为此我很后悔:为什么没趁他当最高检察院检察长那几年搞点投机倒把捞上几笔,何必至今还在揽工程、谈生意呢?

  又过了两天,知道了判决的结果,仍认定我犯有“阴谋颠覆政府罪”。考虑到是“在文化大革命这样特定历史时期的问题”,被“免于刑事处分”了。

  1982 年 4 月 30 日下午,我夫人来接我出看守所。她拿个包袱皮,把书和衣物包好。当我走出看守所大门时,我迈步总像前面有个坑,夫人要掺着我,我说:“不用。”知道有无数只眼睛在看着,我想尽量保持良好的形象,可是不管怎么努力,走起路来还是有点散脚……

  我们走到革新街时,路旁有个理发馆,夫人建议我去理理发。理发中,当我洗完头,再回到理发座位时,我罩着白褂,竟在地上转了一圈。最初,人们以为我是在学唱戏的搞笑呢?又一看我满脸严肃,理发员又见夫人提个包袱,就说:“刚出院吧?”夫人说:“是。”就这样圆了场。

  走出理发馆后,夫人建议我们再到长虹电影院看场电影,我同意了。其实我明白她的心意:这时回去,大家都正坐在院心聊天,等天黑了再回去吧。哪里有心看电影,只不过是在这里休息一下,熬熬时间而已。

  进院儿后,急匆匆走进自己家门。一进屋就看见儿子趴在床上练写字呢,我走时还要小白兔的孩子,已经是小学生了。我心头一阵酸楚……

  第二天,最先来看我的是陈造反、韩守德和张坤。他们的消息很灵通,来安慰我一番。

  他们走后,我拿出定为“阴谋颠覆政府罪”被“免于刑事处分”的判决书和夫人商量,市检察院限七日内对处分意见表态,究竟该怎么答复。我的意见是:上诉也没用,继续不认罪也不会再把我抓起来。最后的答复是:同意这样处理,但是仍不承认犯有“阴谋颠覆政府罪”。 我写了一封信,让夫人送到市检察院去了。

  我回来前,A大夫就告诫过我:“雪峰,你现在就有些病,回去后要有得一场大病的思想准备,这是通常的惯例,要注意休息,抓紧治疗。”

  不久,我果然得了一场大病,持续高烧,经全面体检,结果是:肺结核病复发、新得了萎缩性胃炎。多年维持在125斤左右的体重,变成了 105斤。当时的样子就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有一次我在公共汽车上给一位抱小孩的女人让座,那位女的对小孩说:“谢谢爷爷!”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

  再看看自己的女儿们,已经成了大姑娘了,她们穿起半高跟鞋,不再梳那歪歪扭扭的辫子了,而是披散着头发。我不但看不惯而且很生气,曾厉声厉色地让她们改掉,后来夫人劝我:“外面都是这样,咱们孩子算是最朴素的了……”

  又过些日子,我终于上街逛逛了。啊,男人留着长发,有的穿着花衣服;女人穿着尖尖的高跟鞋,有的还穿着直扫地的喇叭裤,涂抹得那么妖艳,从身旁一过一股刺鼻的怪味。街上到处播放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之类的靡靡之音……我想:这可真是“牛鬼蛇神”都出笼了!我就像前朝遗老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刺眼、刺耳,对一切都看不惯。

  啊,“神仙方数日,世上已千年”, 五年多的时间,似乎又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回想当年那情景,真是恍如隔世……

  转自《尘封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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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回复 successful 2020-12-11 18:54
  啊,“神仙方数日,世上已千年”, 五年多的时间,似乎又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回想当年那情景,真是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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