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半农,傅斯年,中医

作者:change?  于 2025-5-22 03:19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通用分类:文史杂谈



半农之死
 心中有一个太阳 2024-10-07   |  8阅读  |  1转藏

转藏全屏朗读分享
☉胡美凤



二弟刘天华逝世后,大哥刘半农为了使弟媳尚真和孩子们不感到孤独,为了互相有个照应,也为了帮尚真省下房屋租金,请尚真带着三个孩子从大阮府胡同27 号搬进了大阮府胡同16号。

刘半农自欧回国进京,搬了好几次家,其中数扁担胡同1号住宅条件最好,环境安静,不过刘家平静的生活被日本邻居的一条矮脚狗破坏。这矮脚狗非常凶狠,常常趴在刘家门口,只要有人走过来,它就蹿上去狂叫,当来人被吓得想逃走时,它追扑上去咬人。为防止被咬,刘半农常带一柄把很粗的伞作防身武器,家人出门随身携带木棍,没多久,这条让人提心吊胆的恶狗,被人毒死,倒在了刘家门口。一好心邻居提醒刘半农:“能搬家尽早搬家,因为日本人的宠物狗死了,不会善罢甘休的,会来找我们的麻烦。”果然,日本人气势汹汹上门寻衅,弄得全家不得安宁。好心邻居悄悄地搬走了。几天后,刘半农家也悄悄搬到了王府井大街大阮府胡同30号,不久,刘天华家搬到了大阮府胡同27 号,两家住斜对面,近在咫尺,几乎天天见面。但是,刘半农家在大阮府胡同30 号居住的时间不长,因为当时搬家匆忙,没有仔细考虑住房的布局和大小,感觉住得不舒服,加上妻子朱惠哥哥家两个儿子朱穆之和朱福荣在刘半农支持、帮助下,进京报考,考上了高中,朱惠的母亲跟着进京,陪两个孙子读书。于是,1931 年 9 月,刘半农迁居到这大阮府胡同16 号。16 号是一座宫廷式房屋,原主人是清朝末代皇族伦贝子。房屋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是正房,清末思想家、翻译家严复在这里居住过。西部是花厅,是刘半农租下的住宅。花厅是一座花园式的四合院。花厅的正厅墙上方挂着清朝皇帝亲笔题写的“含辉堂”金字匾额。刘半农把“含辉堂”称为“二复居”,意即严复、刘复(刘半农名)居住。正厅坐北朝南,厅左是三套间,前间是刘半农书房,中间是夫妇卧室,后间是儿子育伦的卧室。正厅东厢房是刘半农的书库,书籍挤满了二十多架带玻璃的大书柜。一条精巧的走廊将上房与后面一排整齐的房间相连,这里小惠和妹妹育敦各有一间卧室,各有一间书房,小惠书房里还有一架风琴。

尚真带着三个孩子居住在南面的一排房屋里。西厢房由朱惠的母亲和两个侄子居住,各有独立房间。由于面积大,房屋间数数不过来,生活、学习用房绰绰有余。四合院由长廊连通,并与后面一座大花园相连。花园里有几座假山、一座亭阁、树木、花卉等,在假山后面紧靠围墙处还有六间空屋。



刘半农、刘天华、刘北茂三兄弟

面积大,环境好,租金不贵,刘半农和朱惠觉得这房子住得称心如意。刘半农一家五口,尚真一家四口,朱惠的母亲和两个侄子,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加上刘半农来来往往的朋友胡适、周作人、钱玄同、梅兰芳、沈兼士、沈尹默、齐白石、徐悲鸿、张恨水、吴文藻谢冰心夫妇、钱云鹤、王梦白、萨空了等等。除了朋友们,还有进进出出的学生、同事,大阮府胡同16号,热闹非凡。

刘半农的三弟北茂一家三口住在沙滩附近的亮果厂,跟大哥家并不远,他常到大阮府胡同16号来。二哥天华的死,北茂深受刺激,他没有想到二哥这样身体强壮的人就这样突然死了,二哥才38岁,正当年华呀!他平时性格较为内向,现在更加沉默寡言,整日沉浸在痛苦怀念中,人越来越瘦了。半农看到他这个样子,十分心疼:“三弟,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再想他了,再想下去,你要发疯了!你好好地做事吧!”


话虽这么说,刘半农自己想到天华,也是割肉剜心的痛!但人死不能复生,有什么办法呢?一向乐天派的刘半农也变得有点郁郁寡欢,脾气、性格好像也有所改变,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珍惜光阴,每天晚上忙到12 点钟才睡觉。为了忙工作,吃饭总不准时,粥、馒头、菜,有时要热上几回,朱惠跟他讲道理:“一个人再忙,饭总是要吃的,身体要紧。无论做什么,不能太急,要慢慢来。”但每次劝他,他都嫌朱惠烦。后来朱惠虽心疼,但索性不去劝,干脆让他“发痴劲”,因为再多劝一句,他就要发火。

这天傍晚,朱惠正因劝他不听生闷气,北茂来了,朱惠领他到书房门,指指半农后背:“看,又在发痴劲了,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了,也不歇息,我劝没有用,你是他老弟,你去劝劝他吧。”

这时,正埋头写文章的刘半农感觉北茂近前,像自言自语又像对北茂说:“二弟身体这样好,尚且就这样突然死了,我现在是四十岁出头的人了,再不抓紧时间做些事,就真是太糊涂了。”


北茂听大哥这样说,十分心酸,再想起二哥,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半农怕他过度悲伤,身体受损,极力劝导:“三弟,你与其伤心流泪,还不如振作起精神,将你二哥教你的几件民族乐器,拿出来复习复习,练练好,将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继承他一番事业。”

当天晚上,北茂回到家中躺在床上,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没有丝毫睡意,想着大哥的话,心中由此萌发了继承二哥事业的想法。在教授英语认真做好本职工作之余,他练习二胡并自学作曲。

1934年6月北大放暑假,刘半农率领负责记录方言的白涤洲、负责记录音乐的沈仲章、负责管理仪器并负责抄录的周殿福,还有工友梅玉,前往西北考察。考察是为了完成《四声新谱》《方音字典》和《中国方言地图》的资料收集。此外,瑞典地理学会准备在1935 年纪念斯文·赫定70岁生日向他征文,刘半农打算根据西北考察情况将平绥沿线的声调实测出来,写一篇论文,祝斯文·赫定70 岁诞辰,如同他为庆祝蔡元培65 岁生日特发表论文《十二等律的发明者朱载堉篇》。


可是这一年来,特别是三四月份间,连续一个多月,刘半农每晚睡觉,手、脚总有点肿,怀疑是心脏病、肾病,但经医生检查,又没查出什么病。“从前不管怎么忙,我从来没有感到累,现在却常感到疲倦,看来是一年年纪一年人,我也要成老朽了。”

“既然感到累,就趁暑假,好好歇歇,调理下身体。”朱惠劝说,但刘半农不接话茬。

6 月19 日,火车载着刘半农开向西北,朱惠的一颗牵挂的心也仿佛跟着去了西北。

6 月20 日,刘半农一行到达包头后,立即深入计划中的点去采样:包头、绥西、安北、五原、临河、固阳、萍县、托县等地;5天后,到呼和浩特、武川、丰镇、集静、陶林、兴和、清水等地;7天后,到百灵庙。每到一个地方,刘半农深入乡野村落,深入民众,听羊倌、种地的、赶路的老乡、街头百姓唱民歌。在内蒙古,民歌称为漫瀚调。在晋、陕、冀、甘,所有民歌都同称爬山调,他们是西北劳动人民心声的自然流露。刘半农每天清早开始到晚上六七点钟,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凡是白涤洲记录的,刘半农必定核对一遍,提出几点疑问,指出几个误点,商量纠正。刘半农自己记录的,也叫他们复核一遍。每次发现一个新音,必定反复试验,几番研究,才决定一个符号。

他认真、严谨的工作作风,起早带晚的刻苦精神,使白涤洲、沈仲章他们很受激励,工作十分努力!

这天,他们在黄河边上,看到一队纤夫拉纤。烈日下,纤夫裸露着上身,下身只挂一块遮羞布,口中嘶吼着低沉的号子,号子苍劲悲壮,一声号子一身胆,就这样,一步一步艰难跋涉着。此情此景,刘半农被震撼了,感叹说:真是人间地狱!并叫沈仲章随船而行。沈仲章二话没说,立即追上去,三天后,沈仲章回来了。他将采集的几筒黄河船歌、纤夫号子原声交给刘半农。刘半农十分高兴,连连说:“仲章,你辛苦了,辛苦了!”

跟随刘半农到西北考察,虽然艰苦、辛苦,但白涤洲他们并不觉得枯燥。工作完毕,如有时间,只要这地方有名胜古迹,刘半农尽量带他们去游览。一路上,他谈笑风生,妙语连珠,常逗得大家开心不已。沿途,看到老百姓窗户上的木刻画,他就立刻打听何处可买,说是宝贵的民间艺术。听见几个老百姓围坐低唱,他就立刻叫沈仲章记谱。


6月30日下午,刘半农等到达百灵庙。百灵庙是达尔罕贝勒庙的转音,建于清康熙年间,最大的大佛殿上挂着康熙皇帝题写的“广福寺”牌匾。百灵庙自建成以来,一直是达尔罕草原商旅云集之地和物资集散地,也是政治、经济、佛教活动中心,并是通往新疆等地的交通要道。

到百灵庙后,傍晚时分,他和白涤洲一起到野山坡上出恭,一边走一边大声对白涤洲说:“痛快!高山拉屎去,天地一茅房!”引得白涤洲笑个不停。夜宿集义公店,因蒙古虱子多,为防虱子,刘半农特意将随身携带的简易帆布床放在屋中央,不临靠墙壁,他笑称是“停柩中堂”,当时引得大家发笑。但虱子防不胜防,因为没有蚊帐,刘半农被叮咬得几乎彻夜难眠,就此种下病患祸根。

7月2日离开百灵庙,重返呼和浩特。

这期间,刘半农感到身体相当疲倦、乏力,但他没有在意。接原定计划离开呼和浩特,7月5日到大同,调查雁北13县的方言及声调。7 月7 日,离开大同,到张家口已是凌晨3时,睡了不一会儿,7月8日早晨9时,刘半农就到张家口第一师范联系调查事宜。因为是星期天,没法开展工作,于是游览了地方名胜。晚上6时回旅馆,这时,刘半农开始发烧,7月9日早晨,测体温37.5 度。大家劝他休息,他不肯。他带病来到第一师范开展工作,校长请他演讲,他婉转告诉对方自己身体不适,但禁不住对方的恳请,又答应。演讲完毕下台,体温已是38.5 度。大家劝他休息,他仍不肯,记录了一县方音之后,实在支持不住了,不得不先回旅馆休息。等白涤洲他们工作告一段落回旅馆,他的体温已经升至39.5 度,大家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连夜送他乘火车回北京。

7月10日早上8时,刘半农抱病回京。到家后,朱惠急忙请名中医来诊治,连续请了两个中医都说是重感冒,但是服药总不见效,7月12 日,病情加重。7 月13 日一早,请来首善医院院长方石珊,方说是黄疸病,劝他到协和医院治疗。但刘半农因为二弟天华的8 岁次子育明的死,最恨协和,不肯去。医生一个个请来,结论不同,服药也不见效,病反而越来越重。刘半农全身发黄,四肢冰凉,并打嗝不止。14日一早,朱惠打电话给胡适。胡适赶来一看,立即劝刘半农:“听方石珊的话,到医院去。”被病魔折磨得实在痛苦的刘半农这时才勉强点了头,于是胡适立即联系老朋友协和医院院长。医院先派医生后派救护车把刘半农送进协和医院。

这时,从刘半农7月10日抱病回京到7月14日进协和医院,病已延误5天了。经医院验血,见血中已满是螺旋性病菌,确诊刘半农染上了回归热。回归热是毒虱将螺旋体病菌传染给人类的一种急性虫媒传染病。这种病原本是可以医治的,给刘半农对症下药打了一针“九一四”后,病状似乎安稳了点。但因为耽误了几天,再加上刘半农原本心脏就弱,到西北考察劳累过度,心脏不支,从下午1 时30 分开始,刘半农突然呼吸急促,2 时15 分,与世长辞!年仅44岁。





傅斯年在刘半农去世之后
王仕琪


刘半农是在方言调查途中患病去世的。

1934年6月19日刘半农带着白涤洲、沈仲章等人从北平出发,沿着方言音调的地区分布路线前往内蒙古、山西一带进行调查。这似乎是史语所的分工,在此以前,赵元任、李方桂等人在南方进行了广泛调查。刘半农要通过调查进行语言地理学研究,撰写《四声新谱》和《中国方言地图》。他们经包头、绥西、安北、五原等地,然后到大同,跋山涉水、头顶烈日,调查了山西雁北13县的方言,获得大量的方言地理学信息资料,收集了许多民间歌谣。7月9日,刘半农突然患病,病情严重,来势凶猛,限于医疗水平和条件,延误了救治,几天后赶回北京住进医院,确诊为回归热,但已回天无力。1934年7月14日,这个在诗歌、小说、杂文等文体写作方面都有开拓性贡献的著名语言学家、文学家、教育家,带着他的未竟之愿,离开人间,享年44岁。

刘半农去世的时候,傅斯年正在上海。闻之噩耗,十分悲痛,回顾与其相识、相交、相处的情景,傅斯年几次痛哭失声。几天后他写信给胡适:“闻半农之死,为之流涕者数次。以私论,此公为我之知己,十六七年好友矣;以公论,此为友人中最努力之一位,北大老教员中第一位不该死者。他独先死,想到我们打架时,不知涕之泣然也。”

悲痛的日子里,傅斯年似乎又想起他们留学时,大家穷极,有时靠借贷维持生活和学习,有时只能以面包充饥的日子,想到刘半农因贫穷不让别人知道他家的住处——因招待不起——的尴尬;也想到刘半农死后,他妻子和孩子的生活——好友去世,无可挽回,家人还要生活——可怎么活下去?为了多年的友谊,也因为刘半农多年来对史语所工作的支持和贡献,他特别关心抚恤金、捐赠款项,以及纪念活动。他给胡适写信说:抚恤、捐赠、纪念,这三件事,“吾等公私皆欲竭力”。他为之争取抚恤金,倡议捐赠之外,还特地同中央研究院总干事丁文江商议,利用研究院基金会利息,设立Scholarship(奖学金),年约1200—1500元的样子。这是一笔不少的数目,也是一个很高的荣誉。

傅斯年为朋友考虑得很周到。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出于一片好心,却没有做好善后工作,他悔愧不已。

傅斯年原来答应,也与蔡元培院长、丁文江总干事商量好,由史语所出3000元作为抚恤金,算是对史语所兼职研究员的心意。为了给刘家争取更多的抚恤和救助,他一直没有拿给刘半农的妻子,怕影响北大或其他的抚恤和救助款项,因为其他单位更多一些。在他看来,史语所的3000元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政府抚恤金发下去之后,研究院会计处和教育部都说,史语所的三千不能再报销,因史语所也是政府机构,政府既然已经发给,各单位均不能再发。傅斯年知道后,十分为难。他做了许多工作,但财务制度在,谁都没有办法,只好写信给刘半农的夫人朱蕙,其中说:

先是政府恤金之能早日领到,并非弟等初意所及,故当时拟由本所恤三千,此事蔡先生及在君先生皆同意矣。当时所以未出者,乃虑此款一发,影响及于其他之大数。乃大数既发,本院会计处及教育部皆谓再有恤金,决不能报销(盖两项皆经过审计部也)。故有主张作罢者,弟乃在异常为难之中,此其所以迁延又迁延也。总之,弟以半农兄之热心研究所事,深愿有所尽力,然如不能报销,则弟亦属无法可想,故与历任总干事商量又商量,用恤金名义仍属无法。

傅斯年爱朋友,重情义,但就他与刘半农的友谊而言,亦属划了个不圆满的句号。




傅斯年:“宁死不请教中医”

在傅斯年与中医人士的论战中,有一句“说。。。中医常治死人,真正太恭维他们了。他们的大罪过只是白白耽误人的病,使可治之病成不可治,如最近刘半农先生的例。”

傅斯年(1896—1950),字孟真,初字梦簪,山东聊城人,著名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教育家,五四运动学生领袖之一、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创办者。

傅斯年1913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1916年入北京大学文科,响应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曾著《文学革新申义》,提倡白话文。1918年夏,接受民主与科学的新思潮,与北大同学组织新潮社,创办《新潮》月刊,影响很大。1919年五四运动期间,傅斯年是北京大学学生会领袖之一,担任游行总指挥。

1919年夏,傅斯年北大毕业后,考取庚子赔款官费留学,先入英国爱丁堡大学,后转伦敦大学研究院,学习实验心理学、生理学、数学、物理以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勃朗克的量子论等。1923年,入柏林大学哲学院,学习比较语言学等。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傅斯年出版了《东北史纲》一书,针对日本学者“满蒙在历史上非中国领土”的言论,通过史料考证东北自古就是中国领土。《东北史纲》一书为“国联”李顿调查团报告书明确指出东北三省“为中国之一部,此为中国及各国公认之事实”起到了重要作用。

1932年,他参加胡适主持的独立评论社,在《独立评论》周刊上发表政论文章,拥蒋抗日,对南京国民政府的外交路线有所批评。1938年,傅斯年担任国民参政员,曾两次上书弹劾行政院长孔祥熙,并最终把孔赶下台。傅斯年一篇《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不可》,引起朝野震动,孔的继任者宋子文也只好下台——一个国民参政员接连赶走两任行政院长,搬倒两只大老虎,世所罕见。

抗日战争爆发,国民政府采纳他的建议,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三所名校南迁,先长沙,后昆明,组成了著名的西南联大。抗战胜利后,一度代理北京大学校长,后担任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任历史语言所所长二十三年,培养了大批历史、语言、考古、人类学等专门人才,组织出版学术著作70余种。有计划、有组织的殷墟甲骨发掘第一人,先后发掘十五次,大大推动了中国考古学的发展和商代历史的研究。

傅斯年还组织对明清档案资料的专门整理,使明清史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傅斯年在历史学研究方面,重视考古材料在历史研究中的作用,注意将语言学等其他学科的观点方法运用到历史研究中,取得较高的学术成就,在现代历史学上具有很高的地位。

1950年12月20日,傅斯年在台北病逝,享年54岁。

胡适评论他的学生傅斯年,是“人间一个最稀有的天才。他的记忆力最强,理解力也最强。他能做最细密的绣花针工夫,他又有最大胆的大刀阔斧本领。他是最能做学问的学人,同时他又是最能办事、最有组织才干的天生领袖人物。……这都是人世最难得合并在一个人身上的才性,而我们的孟真确能一身兼有这些最难兼有的品性与才能。”(《傅斯年全集》第1册,联经出版事业公司,民国69年,页2)

李敖则这样说,北大“有一个学生领袖傅斯年,终其一生不肯加入国民党。他不但不加入国民党,还鼓励他的老师胡适要采取跟国民党并不很合作的态度。这一点我觉得傅斯年很了不起……他们要发挥这个知识分子的力量,可是又不想被国民党吃掉,不被国民党同化……真正的夹缝里面的自由主义者,不做国民党也不做共产党,他没有社会地位,很苦。”

傅斯年曾向学界和社会公开阐明他对中医的立场:“我是宁死不请教中医的,因为我觉得若不如此,便对不住我所受的教育。”(《傅斯年全集》第6册,页307。以下同书只注页码)

1934年,傅斯年对中医的批评,是余云岫1917年发表《灵素商兑》,1929年国民政府通过废止中医案,又一次关于中医问题的中西医论战与文化冲突。3月5日,傅斯年在《大公报》“星期论文”栏目发表《所谓国医》一文,将中西医的学理之争,称之为“中国人的劣根性”的大暴露:

“中国现在最可耻最可恨的最可使人气短的,不是匪患,不是外患,而应是所谓西医中医之争。匪患虽了不得,然如政治有办法,不怕不能解决,日本的侵略虽不得了,如我们有决心,有准备,加以极大之努力,而且善于利用局势,日本总有受教训之一日。只有中医西医之争,真把中国人的劣根性暴露得无所不至!……受了新式的教育的人,还在那里听中医的五行六气等等胡说!自命为提倡近代化的人,还在那里以政治的或社会的力量作中医的护法者!这岂不是明显表示中国人的脑筋仿佛根本有问题。对于自己的身体与性命,还没有明了的见解与信心,何况其他。对于关系国民生命的大问题还在那里妄逞意气,不分是非,何况其他。对于极容易分辨的科学常识还在混沌的状态中,何况较复杂的事。到今天还在那里争着中医西医,岂不使全世界人觉得中国人另是人类之一种,办了四十年的学校不能脱离这个中世纪的阶段,岂不使人觉得前途仍是枉然!”(页303-304)他把国人有关中西医的争论视为“国民劣根性”,这是其他论者没有讲到的。

“中国人到了现在还信所谓中医者,大致有几个原因。最可恕的是爱国心,可惜用的地方是大错了。……不过所谓中医并非纯粹的汉土产品,这类的方技在唐时颇受印度及中亚的影响,在宋元更受阿拉伯人的影响。中医本来既无病理,又缺诊断,无非是一部‘经验良方’。这些经验良方不是一处来的。……其实医学在现在并无所谓国界,虽德国、法国、英国、美国的风气各有小小不同,在基础上全无半点分别,这不是论诗宗、评画派一流的事。第二个原因是头脑不清楚,对于一切东西皆不深信,也皆不不信,人云亦云,生病请医全是试试看,恰如乡下老太婆生了病时拜一切神佛一般。这全是以做梦的状态对付死生的大事。第三个原因是教育不好的结果,中国的教育中没有给人安置一个坚定的科学常识训练,故受此教育者后来糊涂如此。”(页304)他认为出于爱国的原因而保护中医是牵强附会的。中医并非纯粹的“国粹”,由于历史上的国际交往,中国医术曾受外国文化的深度影响,本来不存在纯粹的“中医”或“国医”。傅斯年是著名的历史学家,他的意见是那些把中医当作保卫国粹的“白卫兵”们驳不倒,又难以接受的。

如何“对付中医”,他认为,“似应取得逐步废止之政策。内地目下尚无医生,大埠的医生也不够用,而愚民之信此如信占卜、相面、看风水一般,禁止之后使他手足无所措。或者免不了暂且保留此一个催眠术。……以后因有训练医生人数之增加,逐步禁止这些‘国医’。目下可以先把大埠的‘国医’禁止了,至少加一个重税于那些大赚钱的国医以取‘寓禁于征’之作用。管理他们的衙门,当然是内政部礼俗司,而不该是卫生署,因为‘医卜星相’照中国的‘国粹’是在一块的。”(页307)



1934年9月16日,他在《独立评论》发表《再论所谓“国医”》,继续讨论中医问题。他在开头,把上篇文章的发表时间误记为8月5日。在此文中,他对中医的神技——号脉,进行了尖锐的批评,“即脉搏一事,固是中医诊断之第一要义了,然其用此现象之意义,乃全然荒谬。试问手腕上的一条动脉,在不满二寸的距离中分做‘寸,关,尺’,靠区区三个指头,看定心肝脾肺肾,这真是违背小学常识的说话。”(页310)

他明确否定中医有病理学,“若说所谓国医有病理学,则试问他们的病理学在那里?如巢氏病源等书之支节破碎,算得上科学知识吗?若说那些五行六气便算病理学,则凡有近代科学常识者,必当信政府不该容许社会上把人命托在这一辈人手中。故我之谓汉医之无病理,无诊断,非一疑难之问题,而为明显的黑白事实。”(页311)

关于中医不符合近代科学,傅斯年首次以近代科学的概念作了初步的阐述:“所谓国医与近代科学不兼容,也是件明显的事实。近代科学分门别类,范围极大,但根本上是一件东西,其不同处只在所治之材料有类别之不同,故科学因材料而分工。其所以根本上是一件东西者,因为各种科学都站在一个立场,保持同样的纪律。几件显明的情形说,第一、所用名词不容有含混,一个名词只许代表一个质体,具有一种界说,而不许在用它时随时抑扬,凭心改动,尤不许它代表着本是一种不能捉摸的物件,如赵寒松君之论五行六气。第二、每立一语,必成一种‘命题的含义’,即一种逻辑上可通,实质上有所托,其是非可得而试验或统计的语句,不容幻想、比喻在其中。因为幻想、比喻的是非是不能辩证的。第三、每一理论,在能实验的科学必须可以将其信否诉之于实验,听凭怀疑者用同样的科学训练证明之或反证之,在不能实验的科学,必须聚集逻辑的证据,顾到表面上相反的事实,故科学的事实皆为集众工作之结果,诉诸严整的实验之结论,而每一科学事实,又必与其他一切科学事实相因缘,世上无任何一种的独立的科学事宜。第四、因为近代科学不是容纳幻论与空语的,而是遵逻辑的程序,依实质作步程的,故在非纯粹叙述的科学中,能预定,能管理,是其明显的本领。近代的医学是个集合多门的严整训练,为医学之基础者,是物理、化学、动植物、人体生理、人体解剖等等基础科学。……故近代医学为汇集众科学之科学,近代医学训练为汇集众科学训练之训练。若将近代医学与所谓国医平等比衡,无异将近代物理学与太极两仪的物理学平等比衡,亦无异将近代化学与方士之点金术平等比衡。持国医论者,自觉所否认者为‘西医’,殊不知所否认者,并物理、化学、生物、解剖、生理皆在其内。若知近代科学本是一体,其门类之差只是分工,则当知所谓国医实无所容身于科学的天日之下。”(同上书,页311-312)

傅斯年这段论述很精彩,其中第四点,在作为其同代人的英国哲学家波普尔的著作中也有体现,“真理往往很难达致,并且一旦发现,也很容易得而复失。错误信念可能有令人惊奇的生命力,它无视经验,也无需任何阴谋的帮助而能延续千万年。科学史,尤其是医学史,可提供我们许多范例。”(《猜想与反驳》,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页10)巧合的是,波普尔也提到医学史。在这点上,中外医学存在着共同性。傅斯年对中医的第三点批评也与波普尔的论述不谋而合,“理性主义当然总是主张理性和经验科学有权批判、拒斥任何传统和任何权威,因为它们以十足的非理性、偏见或偶然性作为根据。”(同上书,页7)“占星术经受不住这种检验。占星术士对他们所相信的确实证据极端重视和极端迷信,以致他们对任何不利的证据都完全无动于衷。还有,他们把自已的解释和预言都讲得相当含糊,以致任何有可能驳倒他们理论的事情,他们都能解释得通。为了逃避证伪,他们破坏了自己理论的可检验性。把预言讲得非常含糊,使预言简直不会失败,这是典型的占卜者伎俩;使预言变得无从反驳。”(同上书,页52-53)近代以来的先贤都曾论述过中医“医巫同源”的属性,在这点上中医与波普尔所说的“占星术”确有共通之处。在现代历史上,由于意识形态的保护,中医已经沦为一种宗教“医学”,如同曾经有过宗教人物、宗教手机、宗教汽车一样,中医也成了一种笼罩着某种光环的、不许批评与妄议的畸形事物。

波普尔清晰地阐述道:“一种不能用任何想象得到的事件反驳掉的理论是不科学的。不可反驳性不是一个理论的长处,而是它的短处。”“对一种理论的任何真正的检验,都是企图否证它或驳倒它。可检验性就是可证伪性,……”“有些真正可检验的理论,被发现是假理论,仍旧被赞美者抱着不放——例如专为它引进某种特设性假说,或者特地为这个目的重新解释这个理论,使它逃避反驳。……这样营救理论免于被驳倒,却付出了破坏或至少降低理论的科学地位的代价。”由此,他得出了著名的“可证伪性理论”——“所有这些可总括起来说,衡量一种理论的科学地位的标准,是它的可证伪性或可反驳性或可检验性。”(同上书,页52)而中医就是这种由阴阳五行、五支六气的幻术构成的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民间巫术。

中医不仅与近代科学不相容,也与近代教育相悖离,“在科学的系统中者,不应是些似解非解,支节缺陷的杂乱知识。果然在学校中把物理化学教得好,这类知识能入在受教者之心中,使其能依此知识了解环境,自然不会再承认所谓六气有物理学的逻辑含义,即不会再信凭藉此类玄谈的汉医。果然在学校中把生理卫生的大意彻底了解,自然要觉得中国传统的医学论本体上是些无知妄作,闭眼胡说。”(页313)

傅斯年又对一些中医云天雾地的吹嘘进行了分析,“所谓‘国医’者,每每自诩治愈某某要人,某某名士,然后‘交游攘臂而议于世’。其尤荒谬者,乃谓西医束手,彼能治愈。问其治愈之法,则旧草帽一百顶也,女人的月经布也,大路上车辙下之土也……真能想入非非,无奇不有。我以为‘治愈’一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实,如引‘治愈’为自己作支持,必须先分析所谓‘治愈’究是如何情态。”(页320)“退一步论,纵使所谓国医曾经治愈这病那病,我们也还要问那些没有治愈的在哪里呢?……国医若再自诩他曾治愈这个那个,则当问之曰,不会治愈的又有多少?而中国死亡率之大在一切开化的人类之上,又是谁之责任呢?”(页321)

傅斯年特别指出了中医的拥趸们散布的一种谬论,“更有一种妄人,以为中国人口之号称四万万,占地上人口四分之一,是‘国医’的成绩!这尤其是‘目不识丁’的胡说了。人口蕃殖律,在现在已经大致清楚,自马尔查斯(今译马尔萨斯)时已经提明他是以几何级数排进的。假如‘国医’能减少中国人的死亡率,在汉朝中国人已经可以蕃殖满亚欧非洲了。”(页322)

傅斯年进一步揭穿了一些中医的世故与狡猾,“若说中医把人治死,除此非公是个好用砒霜、巴豆或大份量的方子的人。不过聪明的中医决不走此太负责任的下策!请看历代医书中一味药的成分,真是每况愈小,由两而钱,由钱而分,医生的世故一天比一天深了,说不会动刀、不会注射的中医常治死人,眞正太恭维他们了,他的大罪过只是白白躭误人的病,使可治之症成不可治,……因此我在前登大公报的一文中,才提出政府的责任,即是逐步废止中医论。……现在全世界上已开化的国家中,没有一个用钱在国民医药卫生上比中国在人口比例上更少的,这样不推广近代医药学及公共卫生的中国政府,真不成其为文明国的政府。然而,此一要点不曾引人注意,反引起些中医西医优劣论!这本是同治、光绪间便应解决的问题,到现在还成问题,中国人太不长进了!”(页325)

8月13日,那位署名赵寒松的中医在《大公报》发表《评傅孟真〈所谓国医〉》,指责傅斯年批评中医有崇洋媚外之嫌,“大概傅君所受的教育,都是美国式的教育(其实,傅斯年只接受过英国、德国式的教育——笔者注),除了脸上的黄色和五官百骸的外表,虽是穿上洋服仍不能改变其为中国人外,其余的思想生活习惯,都已经全部与美国人同化了,假如中国人个个都学傅君一样,恐怕中国立国的精神马上就要根本动摇,中国全国恐怕就要由门户开放、机会均等主义更进一步地变为纯粹美国的殖民地了。”面对中国当时的著名历史学家,这个赵某在学术上无法自圆其说,剩下的只能人身攻击了。由于此人文中有含糊的中西医结合的论点,傅斯年反驳道,“凡是改良,必须可将良者改得上。蒿子可以接菊花,粗桃可以接美桃,因为在植物种别上他本是同科同目的。我们并不能砍一个人头来接在木头的头上啊!西医之进步,到了现在,是系统的知识,不是零碎不相干的东西。他的病理诊断与治疗是一贯的。若接受,只得全接受。若随便剽窃几件事,事情更糟。……他(蒋梦麟,也曾任北京大学校长——笔者注)在南洋公学当学生时,有位中医的校医用改良新法,即用寒暑表试验温度。但是此公不知杀菌——本来中医字典中没有病菌这反国粹的名词——故由这个人口中取出,便直送在那个人口中。适逢白喉盛行时,他这学堂死的全在一般市民死亡之上,于是一阵大紊乱,校医开除,学校放假!……敢问主张中医改良论者,对于中医的传统观念,如支离怪诞的脉气论,及阴阳六气之论,是不是准备放弃?对于近代医学之生理、病理、微菌各学问,是不是准备接受?这两个系统本是不相容的,既接受一面,自必放弃一面。若不接受近代的生理学、病理学、微菌学,只是口袋中怀着几个金鸡纳、阿司匹灵药饼,算什么改良的中医?若接受了这些科学,则国粹的脉论六气论又将如何安排?中医之为中医又在哪里?”(页323-324)当然不排除现实生活中,确有中药胶囊中装进了西药的药粉。

8月18日,陈泽东代表天津中医公会在《大公报》发表驳斥傅的文章《论傅孟真侮辱国医文》,他从神农尝百草说起,将中医的“历史与实践”描绘得莫测高深。他抬出黄帝的师傅歧伯辩白道:“精于燮理阴阳之术,是哲学之极顶也,五运六气之法,即其所创者,系分配天地阴阳气化之法也,五运主天气而下降,六气主地气而上升,阴阳气化相合,得其平,则生万物而无病,阴阳气化不相合,即不得其平,则害万物而有病。天气属阳,故藉木火土金水五行气之奇数分配;地气属阴,故藉风热暑湿爆寒六气之偶数分配。”(页315)这一套玄之又玄的话语更像阴阳家的话语,而不是医学的语言,所以在傅斯年看来,这种辩白是极其可笑的。对于陈泽东的诡辩,傅斯年认为,此人比剽窃近代科学名词的赵寒松“实在”而“纯粹”,“此文赤裸裸的表演‘国粹’,毫不剽窃他所不懂得的近代医学名词,还不失自成一派。大凡以魔术为魔术之护法,以神秘论为神秘论之护法,以巫卫巫,可成一种‘周始圈’,自己快乐于其中,若以逻辑卫护神秘则授人以柄多矣”。他吁“请政府与社会上人士想想,是否可把人民的生命交付在此等人手中,此等理论表演是否即是我主张废中医的强固证明?”(同上书,页316)

1934年10月7日,傅斯年在《独立评论》发表文章《答刘学濬“我对于西医及所谓国医的见解”》,对他误用“经验良方”一词作出澄清:“我在第一次作《所谓‘国医’》一文时,冒然不经意,用此一句。其实所谓‘国医’者,经则有之,验则难说,方则有之,良则未必,我应该说‘经用方剂’,而率然用了‘经验良方’一句,这是国医所不配的!这是我择释的忽略处。现在姑且退一步说,所谓国医竟有些经验良方,则试问不能分析病源,不能检定病象的人,如何能用这些良方?俗语说,‘对症下药’,现在不曾找对了症,如何下药呢?”(页334-335)他进一步揭示中医的所谓“秘方”,“凡是经验,一个人的不尽可靠的,要靠有资格的众人;一生是有限的,要靠累世遗留下来。不幸我们的国医动辄曰秘方,此言若是说谎言,更不必论;如假定他真有一个不示人的方剂,则试问方既秘矣,如何可以众人之经验而断定其良否?”




高兴

感动

同情

搞笑

难过

拍砖

支持

鲜花

评论 (0 个评论)

facelist doodle 涂鸦板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评论 登录 | 注册

关于本站 | 隐私政策 | 免责条款 | 版权声明 | 联络我们 | 刊登广告 | 转手机版 | APP下载

Copyright © 2001-2025 海外华人中文门户:倍可亲 (http://www.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统基于 Discuz! X3.1 商业版 优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更新:GMT+8, 2025-5-22 03:22

倍可亲服务器位于美国圣何塞、西雅图和达拉斯顶级数据中心,为更好服务全球网友特统一使用京港台时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