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届长篇第一部：山雨渐 02，辞呈

02，辞呈

是金子总要发光。宋凯文并没有被指导员遗忘。

迟到的聘书，职务更上层楼——出任校报总编。

在宋总编麾下，很快聚集了一批特约记者定期送稿审稿。才子才女云集，精彩文字不断。其中就有一篇获得不少“啧”、“啧”赞美声——关于绿茵场上激烈争斗的体育报道：上半场主队客队各执牛耳……，下半场双方咬得很紧依然打平，最后罚点球定胜负。轮到了主队前锋柴庆涛，眼错不见，他身影一晃一个假动作，对方门将扑一个空，毫无悬疑地进球了！东方工业大学校队赢了！！！周遭一片欢呼声，可谓惊心动魄云云。

    校报是抄写成大字报形式张贴的，报栏占据了大草坪前通往食堂的要道十分醒目。各位特邀抄写人员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招兵买马众星捧月团结在宋凯文周围的全是高手。其中以郑名夏的一手毛笔字最弹眼落睛。有一句俗话说得好，字是见面宝。可以相信一个人的字能够很忠实地反映出他的性格。字的布局大，人的气度也大；字的布局窄，人的气量也窄；字工笔整齐，人也必然是中规中矩；字若龙飞凤舞，人则一定奔放不羁。一个人非要去练和自己不协调的字是练不出神韵来的，就好比是削足适履。而郑名夏他的字说实话确实非常令人赏心悦目，字体舒展大方，转折毫不含糊，据说受过方家点拨。且不说文章文笔如何，单看字体也是一道赏心悦目风景线。

早就上任的各班班干部尽心尽职，看起来一切都走上了正规。实际上平静的湖面底下暗流涌动，谁也不知道每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当时，更不会预测到没隔多久就有人向指导员孟老师提出辞呈。

什么事情只要上心，皇天不负苦心人。

姜鸿昌有个远房表姐，她就在机电601班。表弟初来乍到，表姐自然关心。没想到表弟接近表姐，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来二往地，姜鸿昌看到了他表姐所在班级的集体照，由此，就看到了照片上的容玉芝。

任是普通黑白照相，清一色的学生仔，还是能一眼看出她的与众不同之处。美人儿当前，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合二而一，配上上海女性特有的风味。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瞥——姜鸿昌没好意思多看，一股生物电流，身子骨酥软了半边，硬实了一点。他赶紧和表姐告辞，逃也似的跑出了女生宿舍。

食色性也，怎禁得心猿意马？

开始上课了。那当口没有选课选修课一说，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对这一届新生校方很重视，在第一线全都配备了最棒的师资。

卢文瑛，《中共党史》老师，同样是必修课。毛泽东思想啊！罗老师和指导员孟满彩一个模样，剪齐耳短发，一副精干的革命战士范儿飒爽英姿步入课堂。

黑板上齐齐整整地写下了一行大字——毛泽东思想是帝国主义走向全面崩溃社会主义走向全世界胜利时代创造性地发展了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讲述走向全世界胜利的社会主义国家，这当口足足有四十多个。至今同学们还记得她接下来的开场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

同样一本正经走上台来的无机化学教研室主任是留苏生，专攻络合物化学。学成归来的小老太解缨络——她原名解英璐，为了络合物化学特地申报批准改的名字。解教授她在黑板上写的第一段偏不是什么分子式和当量概念，而是文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的：“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中文写了三行，轻声细气慢条斯理地念了一遍。随后，又是三段英文版本从她口中娓娓道出：

  Last night the west wind shriveled the green trees.

  Alone I climbed the lofty tower

  To gaze at the endless roads.

  My clothes are getting looser and looser;

  For her sake, I have no regrets.

    I search for her in the crowd a thousand times

  And, all of a sudden, as I turn around

  I discover her there where the lantern lights are dim.

这下子把全大班的学生都镇住了。不要说读俄语日语的那些，就是高中阶段就读英语的也心中暗自叫好。老先生英文底子好，留苏的俄语反倒是后来专门培训出来的。古板小老太似乎有严重的性别歧视。她坚决不要各小班学习委员来推荐科代表，清一色地钦点了一把青葱似的长相清秀讨巧养眼颇有回头率的三名女生：郑红黎、宁胜利、李玫——呵呵，那当口就有了颜值控！

《高等数学》，必修课。授课教授是基础部主任亲自登台，厉害吧。

助教上辅导课——习题课。数学是一门严谨的学科，高数教授助教上课全都没有一句废话。青年教师郑晓龙是华东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才生，长相酷似当今的《甄缳传》“温太医”张晓龙。放在眼下的帅哥标准，小女生们肯定会尖叫声不断，至少是进入暗恋状态。

郑晓龙老师走上讲台，他未曾开腔，拿起粉笔就手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圆。

看得坐位上全体同学目瞪口呆，真的是一笔画啊！极其迅速，毫不停顿，绝不含糊，随手一画达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对照画了半天画不圆的阿Q，恰恰便是180度的反面。试问哪个中学数学老师能到达这样的水平？！即使光明中学出了名的“几代刘”——他一人兼任几何代数两门的刘老师也没这一手啊。

教育部三令五申，减轻学生负担。第一学期总共三门业务课程加上政治外语体育，最后一门业务课程是画法几何。同样由大拿王教授亲自授课。

上体育课分男女生。带女生的老师四川人小个子，说话也尖声娇气，带男生的是个腰杆挺拔的帅哥。最让帅哥老师得意的是班上有了一个体育全能学生。柴庆涛在绿茵场上非常出色，盘球带球运球仿佛就像那个球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拴住在他的脚上；射门时肯定叫对方守门员心里发怵。不光如此，个头不高到了篮球场上手感偏特好，不去抢篮板而是在圈子外扔三分球，命中率超高。当然，那个时候国人并没有机会见识到NBA的水准。不要说姚明根本还没有出生，就是他的父亲姚志源也才刚刚满十岁。柴庆涛还不仅仅足球篮球排球三大球全能，小球乒乓削球弧圈也是一流水平。上海人熟悉的张燮林郑敏之的海底捞月再现在东方工业大学健身房乒乓台上。外加柴庆涛练体操，吊环十字鞍马腾跃双杠翻飞都行都棒；柴庆涛去游泳，那是自由泳仰泳——通常别的人都是蛙泳，甚或狗爬式。很快，柴庆涛他就成了体育老师和校队教练的宠儿。

平时不多说话的柴庆涛在一堂游泳课结束后更衣时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引得哄堂大笑：那个俄语老师谭纫秋身段真是——啊！他口中说的谭老师当然是女的。男生听了心照不宣，知道他赞美点啥。尽管当时谭纫秋并不可能穿着比基尼，体型真吸引人眼球，不仅仅身材好，丰满得很得当。腰肢也特别纤巧，腹部扁扁的，没有一点走样，半老徐娘看起来平时很注重保养。

    有人脑子快，有人手脚慢；有人话锋犀利，有人拙于言辞；有人是校园活动家，有人是体育特长生——一样考分段入学东方工业大学的一帮子学生不久就有了分化。

中等教育界有一句习语：初一相差不大，初二两极分化，初三天上地下！行业内公认，初二是孩子成绩下滑的高危期！有教育专家分析，初二分化的实质是深层次思维的缺陷。学习的实质并不在于知识量，而在于学习过程中学生思维的深度和广度。对于知识的简单应用是“浅层次思维”，能进行抽象逻辑思维是“深层次思维”。其实这种说法并不确切也不全面。青春期的萌动是否得到有效的克制实在是影响学习成绩的一个重要方面。

浙江余姚——呵呵，也是从姚明老家来的当地高考状元，还是货真价实的女状元张青青她这阵子连吃饭都没有心思。期中小考高等数学开了红灯——用21世纪的话来说就是挂了。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原本一向名列前茅，高中阶段门门课程全优，哪怕摊上一个虎妈也无可挑剔。自己还担纲大班学习委员，这张脸该往哪儿去搁！

高考状元又能咋地？到后来中科院做了一个震惊性的调查：30年来1000余高考状元，没有一个能够成为行业领袖。Street Smart vs. Book Smart！——川普电视纪实秀节目里的名言。

静夜反思。都是那个同届考进华东师范大学的同乡惹的祸，一发榜开始就跑来献殷勤了。男女朋友交往之间倘使出错错肯定全在男方——张青青的逻辑思维亦然。小县城地方不大，拢共那么些榜上有名的大学新生一起到上海求学。仿佛梁山伯祝英台读书求学都来到杭城那样一下子就走得热络起来。双方家长也是起劲，好叫相互在陌生都市有个照顾，尤其是女方。张青青在中学阶段潜心学习从未有过和任何一名男生走得如此之近的经历。华东师范大学教育系余姚同乡姚振淮的频繁出击，近身的脑油气味，荷尔蒙散发的气场难免不让女孩子春心荡漾。姚振淮玉树临风，姚振淮体贴服小，姚振淮妙语连珠，种种种种——尤其是外滩情人墙边手拉手肩并肩的甜蜜回忆，也就彻底地搅乱了女状元的脑电波频道。

大学生不能谈恋爱，这是全国性校规。学生干部张青青自然懂得。起初在铁臂山银锄湖，后来转战外白渡桥南市城厢。老地方老辰光，地下工作单线联系，搞得滴水不漏。可是学习成绩的下降，则是有目共睹，无法隐瞒的现实。

虽然狠下决心期末考试前恶补了一下，和平时成绩三七开评下来总算及格通过，张青青无论如何也不想干这个大班学习委员了。鼓足勇气，一天下午期末考还没完全结束，涨红了脸，她低着头向指导员表态，铁定卸任。孟老师也知道她没法再干，很爽快地指定了门门功课甚至于体育课考试也全优的安嘉璐接替。

一石激起千层浪。连锁反应，马上一大批学生干部调整——卸任，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