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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生命后期极端紧张封闭抑郁,我尽力想办法让他放松振作。他喜欢戏曲,我就请他最喜欢的演员一起吃饭聊天。他爱听电台谈心节目,我就请主持人到家里来开导他。可老人那会就像落水后慌乱的挣扎者,无法解读别人在岸上的指导帮助。谈后主持人感叹:老人思维清晰自我逻辑严密,可惜头脑聪明没变成为生命智慧。
老爷子十五六岁当兵,只在村私塾上过几天学。参军没几天,就被营长从一群兵娃子里选出来去学习当卫生兵。父亲嫌卫生员婆婆妈妈不去,营长直接就让他当了通信员。一次战斗要穿越山谷中的敌方机枪封锁线,给山头连队送消息,几个通信员或死或伤都倒在了封锁线上。最后派父亲去,他摸出规律,趁敌人机枪换弹夹的间隙穿插来回,给被包围连队传递了重要的指示,自己毫发无损。一个聪明的农村苦孩子,从那个年代全力打拼到中年,已是全村全县的骄傲。当骄傲成为足足的人生资本,也就成了他老年过不去的封锁线。焦虑症等非致命疾患让他成为一头困兽,加上国内医药的商业化倾向,引导他走向药物滥用这个错误方向,他的自证逻辑都没错,但他知识和经验结构之外的东西却都无法接受,专业人士科学的帮助和规劝都很难影响他,最后我就眼看着他自己折腾到生命衰竭。
但是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老爷子还在病痛中挣扎的时候,那位主持人却突然因心梗离世,46岁的他留下八十多的寡居老母和垂髫小儿。
主持人是我的朋友,三十多岁就已经成为全国劳模。记得第一次听他节目是我晚上开车,一个压抑的年轻男子介绍自己是工业大学的博士,嗫嚅了半天提出问题:刚发现女朋友不是处女,非常痛苦。听到这里我有点替主持人犯难,这个问题既不能空谈更不好细说,不好对答呢。只听主持人呵呵一笑:小伙子,你是在读博士?那中学课文还记得多少?“背过的都还有印象,你说哪篇?”“赤壁怀古还记得嘛?”“背过,记得。”“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可有印象?“有""记得是什么意思?“写周瑜说笑里就灭了曹操百万大军”“嗯!你这个年纪毛主席诗词也还应该记得几句吧?”“你说的是哪几句?”“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听过,可这些和我女朋友有什么关系?”主持人仍然呵呵一笑:“小伙子,世界这么大,咱去痛苦点啥更有意思的呗。导播,接下一个热线!”大众传媒上不能公开和一个博士纠缠他的处女执念,这不是智力问题,而是智慧问题。越聪明的人,其得失体系建立得越小越深越精细,体系外的执念纠结就容易越具体越无解。换一个高度,过一段时间,有些执念可能就灰飞烟灭。
智慧高于智力,表现的是人智力器官的终极水平。我的主持人朋友每天在电波中指点江山,可能解开普罗大众人生困局的他,最后是因为体重长期严重超标,导致心脏问题骤然离世。这类警告医生和朋友们早已给他提出多次,可谁能指点得了智力水平已经如此之高的他呢?看来多聪明的人也只擅长处理别人的问题,难以冲破自我的封锁线。
研究发现, 秉持狭隘不自知的自我,成为聪明人的盲点和局限。因为他们容易被自己的直觉和成就所误导,容易在面对信息时进行特定的选择,容易忽略自己不关注问题的重要细节。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聪明之处,也就都可能因此产生自己的路径依赖和重大局限,个人发展和生命链条也容易就在这些局限环节出问题。据说谷歌招聘已经计划考察应聘者的谦虚程度,因为放得下自我的人,容易放下偏见,减少决策误判。而这可能就是重要的智慧之一。
沧海横流中的人生困局,对外需要既知停也知行;对内,还要穿越从处女执念到生死考验的一道道自我封锁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