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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是入得画的。
深夜翻卷画册,无论魏晋,还是宋人元人,不论山水画,还是泼墨写意,烟雨总是入得画的,或烟雨霏霏,或烟雨渺渺,或云遮雾罩,或雨霁天晴,那如丝如帛的烟雨若少女的裙纱一般,将一幅山水遮掩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境界。
那其中或对饮,或吟诗的人,便有了几分迷离的雅致。
或优雅,或娴雅,或典雅。
总之,一幅画,因了烟雨迷蒙,让人平添几分遐思,几分念想。
久居乡下的时候,因村庄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整个村巷仿若仰躺在山野怀抱里的婴孩,静享着山野雨露的滋养,村庄因山野而葳蕤,山野因村庄而旖旎。
人居于其中,便多了一份灵气,多了一份相守的亲情。
春晨,顺着山野小径漫步。昨夜的风是倦的,还在梦中。鸟声却比人醒得更早,带着晨间的水汽,湿漉漉地从高树的枝柯间滴落下来,落在仰望的眉宇间,落在低处的草叶上,落在裤管里,落在一个人默然的回眸里。及至山腰,寻一处青草迷离处,躬身弯腰,安坐在地埂边,听山间的白杨林里众鸟聒噪,哦,不,晨间的鸟声是润泽的,有青草气,有淡茶香,啁啁,啾啾,叽叽,喳喳,咕咕,悠悠,若抚琴声,若歌吟声,若母亲唤归的悠扬声,入耳,亦入诗入画。
那年,在终南山,有朋友相邀山间闲饮。茶是好茶,瓜片,观音,大红袍,猴魁,毛尖,碧螺春,龙井,普洱,竹叶青,翠兰,毛峰,狗脑贡。朋友爱茶,藏茶,喜与朋友共享。水是山水,陆羽品鉴曰,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茶从山野间来,水从《茶经》中来,柴火烧水,瓷盏相沏,三五人安坐山野之间,独享一份安谧的茶香。其间,欢喜水墨的朋友展纸泼墨,写意山水景致。画毕,朋友提画品鉴,执笔的朋友左看右看总是不能满意,却又说不出画幅之中到底缺少了哪一味?有朋友默然静观几分钟后,豁然说道:是茶香,是鸟声啊,鸟声落在瓷盏之中,茶有了山野之气;茶香氤氲开来,鸟声有了茶之灵气。若补笔茶香与鸟声,此画岂不是得了山野真气?话音未落,三五朋友齐声喊好,纷纷鼓掌。
掌声惊落了众鸟,扑翅间,就有如水的鸟声落在了瓷盏之中。
朋友彼此对望着,开怀大笑。
是啊,鸟声之于山野村巷,就是一味良药,治愈寂寥,治愈愁绪。
阳光起身翻过远山,人起身徐徐向着山野更高处慢行。村庄之外的阡陌田畴,此刻沉浸在阳光的润泽里,风亦跟着醒了过来,大地呼吸着,低处的小河泛着粼粼波光,整个村野大地,犹如王维的诗境,陶潜的胸怀,散逸着晚明小品文的闲情逸致,亦有着民国的淡淡旧气。
其实,对于村庄而言,能有一份优雅的旧气,便有了真味,时光的味道,沉淀的静谧。
若饱读诗书的人,旷达,灵动,有真意。
我独喜这一方故园,欢喜晨间袅娜的炊烟丝丝缕缕绕过白杨树婆娑的枝叶,悠悠然,悠悠然升起,悄然无声里隐遁在澄澈的天宇间,有时候,我甚或想,那无羁漫步的白云一定有着炊烟的温度。
炊烟的温度,就是村庄的温度。
暖梦,暖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