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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鱼』初探
离开故乡几十年,一直都“被迫”使用普通话或外语和他人打交道,虽不地道正宗,却也慢慢成了自己的所谓“日常语言”。但有时一些乡音还是会非常顽强地深藏在脑海中,遇到某些场合的触动就灵光一闪。比如『Chi2鱼』,就是其中一句。
楚人说『Chi鱼』,音迟,意指去除鱼鳞、划开鱼肚皮清理内脏等系列动作,将鱼整理成可烹饪食用的状态。客居北地时,听人家说这套系列动作叫“收拾”,虽然意思表达的很全面,但总觉得不那么形象?后来到了广东,去菜场买鱼,卖鱼师傅多会问到你:“要唔要劏(tang1)?”这个劏字很生动,但却不是那么精准、专一。事实上在粤语地区,劏字之意就是屠宰,杀猪也使用这个劏字。因有砍开的含义,于是在香港有房东将自己的房子部分间隔开出租赚外快,这分隔开的房就叫劏房,还有劏车一说:将汽车回收,拆成不同的零部件等。显然,宰杀、分隔开、切割成几块均不是我们楚人理解的『Chi鱼』:小心地划破鱼肚皮,将鱼内脏刮出来的动作。于是每遇到广东的鱼行师傅们问“要唔要劏(tang1)?”时,嘴边虽说:“咁嗨要劏啦”,心底里则不服气地念叨“要Chi”。到了澳洲买鱼,店员们则会冒出“Clean?”,于是口中回答:“Yes Please”,心里却在说“Chi啊!”你看,这『Chi鱼』的说法多顽固?
㓾鱼—封面及本图片皆来自网络
这个乡音的顽固也说明了『Chi鱼』的说法是多么生动、准确、形象和简洁的。那么楚人的『Chi鱼』究竟该是那个字呢?
有些楚地方言研究作品中,将『Chi鱼』解说为『刺鱼』,或者『治鱼』,虽然意思说得过去,但总觉得不那么贴切。湖北方言属于北方语系中的西南官话,与古汉语的承接度较高,最接近明代的官话,我怀疑会不会有一个类似发音的字,是代表『Chi鱼』的呢?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中通过网友们的帮助,找到一个一些可能的字:
『魝』,此字按《说文解字》,“楚人謂治魚也。从刀从魚。讀若鍥。古屑切。” 这似乎是最早对『Chi鱼』的解释了,且专指是楚人『Chi鱼』的说道。虽《说文解字》作者许慎是东汉人,但考虑到中国古人有添加、窜改前人文字的习惯—几乎所有的古书都有被后人添加、删改等,无论是老子的《道德经》还是《六祖坛经》,或者《本草纲目》,这个是不是东汉时期或更早楚国一带的『Chi鱼』说法很难考证,但按照《说文解字》今本的考证,也应该至少是宋代版,那么说,宋代时期楚地人还是用『魝』来表示。只是这个读音还是与今天我们说的『Chi鱼』有些差距。
另一个几近消亡的汉字『㓾』,来自明末四川人李实的《蜀语》,“破鱼曰㓾,㓾音迟”。这个发音与今天楚人的说法高度一致,应该可以判断我们的明清时期前辈们是使用这个『㓾』字来代表㓾鱼的。为何是蜀语呢?参考某些研究《蜀语》及作者背景的学术研究,李实的祖籍是湖北麻城县,而此县是元末明初时期“江西填湖广”的最大集散地,李实的先祖来自江西,先迁居湖北麻城,再移居至四川遂宁的。而蜀语中大量的方言都来自在明代已经是官话的湖北话,推测这个㓾鱼的『㓾』字就应该是与楚地的说法一致。
比李实稍晚的清初樊腾凤先生所著《五方元音》也收录了这个字,可惜笔者未找到原著或影印版查核,根据网上说法其下卷有此字及注释:“㓾,剖洗鱼也。”意思与《蜀语》相近,考虑到著者是河北邢台人,这说明朱元璋带领汉人“驱除鞑虏”后,经过两百多年的大明王朝统治,南北双方的语言习惯已经趋同。㓾鱼的㓾字不仅是楚人使用、南方人使用,明清时期的北方人“收拾”鱼时也说㓾鱼了。
另外,据说今天的南京人也仍保留着㓾鱼说法。南京一带曾属于楚地,又是大明王朝的第一个首都,㓾鱼的说法残留下来并不奇怪。
又想到日本保留有很多的汉字和古汉语使用习惯,于是求教在日本生活的同学,他们告诉我,日语中的“收拾”鱼的动词是 捌く,发音sabaku。这个字是否是隋唐传入就不可考了。但从字形和发音与楚人的㓾鱼说法相差较大。
至于㓾鱼是不是《说文解字》中“楚人治鱼”的『魝』字演变而成也不得而知,但对于今天的楚人来说,这么一个准确、生动、形象、简洁的字『㓾』(与词组『㓾鱼』),在自己的祖祖辈辈使用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之后就这么消失了,还是很痛心的。尤其是那些流落在帝京或他乡的楚人们不慎冒出㓾鱼之说而遭周边人耻笑时,那就更是郁闷了。
2017.10.06-11.20於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