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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死
雪梨子
【按:此文系先君去年离世后的泪血文,临近周年忌日重发。通常发文都会细读一遍,修改错讹或锤炼文字。此刻,却不敢,一字一字阅读如同患者在伤口尚未愈合时一层一层解开纱布一样,那是撕心裂肺的痛。相信有类似经历的文友们都能谅解。2021.3.12】
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况像父亲这样九十多岁高龄的人。
因此,对他的离世,我们这些外地子女都极有心理准备。考虑到国内现越来越严格遵循第三天就火化的“习俗”,估计家有父老的域外游子大多都做过无数的演练:如保证护照和签证的有效期,购买机票的渠道等;而从墙内的报纸电视看,能上本省7:30联播的要员均是七天以上甚至十天半个月的“遗体告别”和开追悼会等,你才会体会到奥威尔童话中“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但某些动物更平等!”的意境了。不过,《动物庄园》中口号是某些腐化动物刻意制造的,而我们墙内习俗则是民间自然形成的。查过国家有关殡葬管理的规定,并无要求“一定得三天就火化”的制度。多好的人民!
但人算不如天算。你精心准备已久的计划却被眼下这场疫情所打乱。从腊月二十九(一月二十三日)开始的武汉封城,随之鄂省大部分地区也相继封城。专家说,这病的传染有效期是两周左右,憋他个两三周,病毒就会被憋死。可事实上的情况比官媒的说法要严重,甚至超过了大多数国外专家的估计--他们也大都只能基于中国公布的信息。
电话里和父亲谈起,历经天灾人祸的他也纳闷:这瘟疫怎么这长时间还不消散?我们只能祈祷他千万别生病,更不能被感染,否则......
遗憾的是,他没能熬过这场瘟疫。
父亲文革中挨“造反派”的打,落下了哮喘毛病,据说元宵节(2月8日)他咳声如雷,扰人休息......二月十九日开始卧床不起,且不想吃东西,仅靠牛奶、蜂蜜水支撑。自言“走不远了”。
此时湖北的封城都四周,瘟疫却没有松缓的迹象。从国内传来的消息是管控愈加严厉,以前每天出入小区都要查体温的规定,现升级为每户每三天一人次外出购物。而那些家里有人发热被身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强制拖出隔离的画面更让人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我还特地留意了这段时间有关离世后的遗体处理:都是即刻火化,骨灰封存。谓之“战时管理”。
那日晚我绝望了:作为一个中国人,来趟世间不忧国忧民、力挽狂澜属正常,但抚养孩子成人(如果有的话)和为父母送终可是最基本的两件事呀!这次难道我就会失落吗?唯有祈祷他老人家挺过这段时间,相信五六月份终归能恢复旅行自由!我和滞留成都的姐姐商讨,最终合议万一不幸出现,只能先保留骨灰,待尘埃落定回乡举办追思会。“那样准备更充分”,我自我安慰道,昏昏入睡。
翌日(2月20号)下午,送孩子学琴返家途中连续听到好几个微信铃声,我想不好!这定是国内亲友的凶讯。因澳洲对开车打电话有严厉的处罚措施,我只能强忍着泪驾车回家,才知是家兄等商量是否该送父亲到医院?虚惊一场!我们都觉得父亲的哮喘是老毛病,此刻去医院,既存在交叉传染的可能,陪伴人往来交通、出入等全都是问题,父亲也神志清醒地说不想去医院。接下来的几天,他的情况好转了,但除了每天自行上厕所外还是不想起床;也没有食欲,只能喝牛奶等流食。姐姐安慰说:医生讲了病人靠生理盐水都可支撑,父亲能喝牛奶稀饭和蜂蜜,熬过这场疫情应该是没问题的。众人都以为然,更希望此。
于是,我们每天更加关注国家权威的疫情公报,看着新增患者的逐步减少,我们想,五六月份应能和家父重聚。我开始每两天给父亲打一次电话,他虽躺在床上摸索电话很久,但每次都能接听到。周五晚上的电话中,他如前一样辨认出孙女的问候声,还问候我们全家,我告诉他“我们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了。”这是父亲常说的句式。他接着说:“放心,(我)没有问题的。”语气平缓,且中气并无明显不足。
但人世间的很多事往往都猝不及防,昨天是周六,下午我们在岳父母家庆祝他俩的金婚纪念,一直未看手机。饭后突然发现微信里的噩耗--此刻父亲已经离世十三分钟,而周五父亲的话竟成了临终遗言!于是我们赶紧离身回家,面对来自岳父母的第一个悼念,我反而很冷静安慰他们,家父九十多岁高龄离世,是喜丧。一路上无话。小女察觉我的脸色,也异常安静。
回家后与老家人通话后知父亲临终前半小时的情况:下午两点二十多婉拒家人帮助,独自去上了厕所,回来后坐在床边气喘不断,家人便给他擦洗身体安置他躺下静养,父亲让家人自己去忙,他睡一会。待家人一会儿返回父亲房间,发现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他永久地睡了。
呜呼,慈祥善良的父亲,和先慈一样,总是不想给儿女添麻烦。八九十岁的高龄,走路、吃饭、洗漱和如厕一直都是自理。刚需要儿女伺候在床边的时候,就知趣地离开了人世。如我等滞留鄂省之外的子女,无一能帮父亲冲一杯牛奶、煲一锅粥去临终尽孝,更让人肝肠寸断的是无法为他老人家送终。
家父之死,百身莫赎;未能送终,长恨此生!!
但我一直没有眼泪,先是通过电话与家兄、姐姐和妹妹商议,然后起草讣告。为父亲挑选遗像,接着还要回复众多亲戚朋友的唁文,与至亲通话相互安慰......查询翌日那些商店开门,需要购置戴孝的黑纱、扩印父亲的遗像以便在悉尼这边布置灵堂等。因时差关系,差不多两点才睡。
早上起床后,内子带着女儿去公园散步,我茫然地准备大家的早餐,也为自己的冷静吃惊。一会儿她们回家,女儿望着我的面色如同以前一般地娇声质问:
Daddy,Why are you not happy? (爸爸,你为什么不开心?)Happy?
老子刚死了老子,还能Happy??我生气地给她一耳光,她怔住了,没像往常啼哭。而我,却再也止不住忍了一天的泪,跑到书房嚎啕大哭,让这些年来的羞愧、屈辱和悲伤决堤般的宣泄出来。
半晌,女儿偷偷来到书房门口,怯生生望着泪流满面的我。一阵内疚,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最无耻的事--靠打孩子发泄愤懑。示意她过来,搂着她说“对不起”,Just Okay(没关系)女儿知道自己“犯错误”了。我问她如果你没有了爸爸会难过吗?她点点头。我告诉她现在爸爸的爸爸死了,爸爸再也没有爸爸了!不到七岁的女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2017年9月小女和爷爷合影於湖北老家
......
人生如逆旅,大家都是过客,终有到站之日。只是细研府君之生与死的时期,还是令人感叹。他出生于北伐成功、东北易帜间,全国实行了名义上的大统一,算是军阀混战的民国史上短暂辉煌的时刻,却死在了“千年未遇”的太平盛世之“战时管理”期间,子女不能奔丧,遗体即时火化,骨灰盒也只能被存放......这实乃人生之荒诞。
好在,父亲及时地走了。阿弥陀佛!
2020.03.01-02於悉尼
(本文系家事杂感,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