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式思维 [2015/02]
- 胡适:共产党统治下决没有自由 [2011/04]
- 从灭门案看华人的金钱观 [2014/02]
- 怎样消灭小飞虫 [2013/07]
- 汽车电瓶引发故障现象 [2014/01]
- 斗胆预测不厚书记的结局 [2012/03]
- 我所知道的越南人 [2014/05]
- 大阅兵未观后感 [2015/09]
- 加拿大较美国的优越性 [2013/06]
- 谈谈几个有用和无用的汽车装备 [2012/02]
- 包公、李瑞环和薄熙来 [2012/03]
- 加拿大人的笨与中国人的灵 [2008/12]
- 相会老照片 [2013/05]
- 入籍宣誓 [2008/12]
- 闲论Costco [2016/07]
- 捐,还是不捐 [2013/04]
- 善用云资源 [2014/12]
- 写给六一出生的龙年小姑娘 [2012/06]
- 假如我是邓小平 [2012/06]
- 流氓骗子的故事 [2013/05]
- 爷爷的故事 [2013/06]
- 拙嘴笨腮闯红灯 [2013/06]
- 别剑兄书 [2012/05]
- 怀念几个令人难忘的网友 [2012/02]
大年初一,到老同学家里聚会。
酒至酣处,老同学拿出了一个黄信封,我打开一看,是毕业前我托付给他的一些照片。照片记录了一九八九年春夏中国人民争取民主运动的一些场景。
看着看着,我突然热泪盈眶,失声痛哭起来。我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说实在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态,还当着孩子们的面。也许是想起来这么些年来的苦辣辛酸,也许是想起了当年心怀壮志想改变社会,而如今只能改变自己,远走异国他乡。头一次真正领会了百感交集这个词,难以言表。
八九年,我正在做毕业论文。参与指导学生毕业论文的老师提出题目,由学生自选。当然了,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学生挑老师挑题目,老师也同时选择学生。我的指导老师是没人跟我抢的,因为我们已经有过两次合作,这毕业论文当然也非他莫属了。
我的老师叫徐万东,是南方东北人。他上大学赶上文革,挖了九年煤,然后又回校上研究生,师从物理学家余瑞璜。他是中国第一批土博士。
徐老师属于那种典型的江南才子,特聪明,干什么像什么。研究物理,他的博士论文曾经获奖;全民下海时,又要在鞍山西道开公司;等我和他再次相会在北京时,他已经是著名股评家了。他还有好多发明专利,退休后又研究数学,号称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
材料系一个教授手里有一个项目,徐老师分过来一部分(徐老师不是书呆子,交际能力也非常强),拿出一点让我做论文。
开学之后,我跑了将近两个月,资料基本上准备差不多了。就着手准备实验,用以验证理论。
实验需要拍摄。那个材料系的教授,我们的大老板就让我借出一台相机。他们实验室有一台理光单反,还是很新的。考虑到实际情况,我还借了一个中焦镜头,脚架是我单买的,快门线是相机自带的。大老板还问我要不要高速摄影机,当时我想着只要用瞬间画面就行了,摄影机费胶片不方便,就没有要。在论文快写完时,我突然发现自己论文的一个最大的漏洞,后悔当时应该没有选择摄影机配合使用,这样就可以避免了。但是当时人心惶惶,已经没有人再想这些事了,我就没提,到最后也没人问,算是蒙混过关了。
这期间就赶上了全国声势浩大的示威活动,这台相机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我用它记录了京津两地我看到的方方面面。我那点课题经费除了京津两地来回跑的火车票,剩下的绝大多数变成胶卷相纸和显影粉。
那时没有摄影包,我就用一个军挎装着相机,用一件毛衣包起来做保护。由于携带不便,我一般只带一个中焦。广场上人多,拍全景不易,所以多是特写。只有在天津,随带了两个镜头互换,可以用标头拍全景。
宣布戒严那天,广场上来了两架直升飞机耀武扬威。我的中焦镜头不给力,没有拍出好东西。
晚上,我赶最后一班火车回学校,没有吃饭,进暗室,连夜冲洗胶卷,洗印照片。其中几张我觉得有震撼力的放大洗印多张。等到完成,已经到了上午。出楼一看,游行的队伍正在出发,去市政府请愿。
我赶紧把照片分发给游行的师生,又带着几个胶卷跟着队伍走了。
原来声势浩大的学生运动已经变成反对腐败要求民主的全民运动了,各个省各个部门大企业纷纷表态或者支持这场运动。那时我也感到一些不安因素:明显有一些党内势力参与进来,学生运动成了他们的角力场;有些人提出过激的要求,要求共产党下台,要求惩办某些人,这明显是败笔。
老师们都积极支持,但对运动的结果却看法不一。我和徐老师都认为,民心所向,势不可挡。共产党无论如何也要做一些让步,顺应民心。而另一个导师任隆良却不乐观,引用毛泽东的话:学生运动没有好下场,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还有一些老师也是谨慎乐观。
五月最后一个星期,趁着暂时的平静,我和徐老师把实验做了,照片拍了。我然后就把这几十张照片摆开,逐张分析,挑选出支持自己论点的照片。
正在我忙得焦头烂额时,那一小撮独夫竟然悍然动用军队屠杀人民。杀人暴行的照片立刻传真过来,长安街栏杆的弹痕,血泊中的群众,满地的尸体,让我们义愤填膺。
开枪那天,我爸在兵荒马乱中赶来学校看我,怕我出事。我那时不知道父恩似海,竟然不愿意跟父亲多说一句话,父子相对无言。吃完午饭,我送父亲去车站,一路无语。站在海河边,我突然说了一句:中国没希望了!这句话我父亲现在还记得。
虽然中国没希望了,我却从来没有动过心思离开这个国家,直到孩子出生。
那天,我的这个同学也赶到学校来,因此也还记得我父亲来学校的事情。
杀人之后必然是清算,我对红色恐怖没有经历过,但也有足够的认识。在两次大游行中,我都参加了拍摄。当时有照相机的学生不多,基本上是傻瓜。像我这样的手持高级单反的学生几乎没有,即便有也是校报记者之类的,而且我还分发过照片。每次游行,特务们都肆无忌惮地拍摄,因此我怕被特务盯上。
另外,我怕清算时背靠背揭发,我一定会被揭发检举的。而我拍摄的这些图片虽然不宝贵,却也是一段历史的见证。也许有一天,不,一定会有一天,这些照片应该展示在阳光下。
于是我就把照片交给了我的这个同学。首先是因为我相信他的人品,其次是因为他已经工作,和学校牵扯少,最后是因为他是本市人,想必他们不会搜查每一户市民。
原想的清算没有到来,学校也没有秋后算帐。除了上面点名的几个头头,大多数人都没事了。
但是学校要求毕业生必须写论文,没有论文不准毕业。这对我来说不难,心中有数,连草稿都不打,直接在论文纸上用了一天一夜,两包烟就完成了。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我知道有很多六月之前一丁点都没动的大有人在。不过答辩时没有老师难为学生的,大家都安全过关。
岁月流逝,我们失去了联系。而借助网络,我们终于又见面了,直把异乡当故乡。二十多年后,又相会老照片,令我想起那激情飞扬的青春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