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晓迪:百年孤独

作者:sujie_alex  于 2011-10-25 14:22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作者分类:学而|通用分类:文史杂谈|已有4评论

 作者:许晓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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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是一个人。
                                         —《野草·过客》
                                        
 “许多年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曾经的他也曾有过如此激愤昂扬的身影,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铁血现实中,奔走呼号。他的身边,也曾有那样一群志同道合的战友,他的笔下也曾涌动着激情澎湃、使人振奋的理想和抱负,他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打击。但不论是《新生》杂志的流产,还是失败婚姻的打击,或是八年寂寥的校古书生活,它们虽然让他备受煎熬,却也让他在浮躁狂热中沉潜下来,他的锐气还没有消减,他还有潜入人群,寻找战友继续战斗的渴望。
  但是,当他真正从“周树人”变为“鲁迅”时,他的孤独就注定将伴随他一生,他也注定要在与绝望和虚无的抗争中,独味孤独的苦酒。
 
(一)“孤独者”的沦陷
  1918年,加入《新青年》阵营,他孤军奋战的生涯也由此开始。那种真理在手,理想必胜的信念,那种慷慨激昂,志在天下的雄心,已不属于37岁的他。激情与热血早已被世态炎凉、世事变幻涤荡为老练与深刻,年轻的新思想、新信仰点燃了自己内心蒙昧世界的篝火,却又在与旧世界的犹豫不定的纠缠中被现实的冷水浇灭,他自己不就是在自由的灵魂与孝道的纠缠中,终于甘心地饮下了“慈母误进的毒酒”吗?一种对于社会和个人的深刻的悲观,一种对于历史和将来的凄苦的迷惘,已经在他的心中刻下绝望的印章。因此,“黄金世界”属于彼岸,越是美好的设想越是虚妄,越是无限的摇旗鼓吹和预约未来越是空头的白日梦和自欺欺人的麻醉剂,越是对于此岸—属于现实世界的通往彼岸的道路—的迷惘和恐惧。鲁迅就是这样,抛弃了一切精神慰安,赤裸裸地直面黑暗的现实和复杂的人心,在清醒地认识到自我的局限性后,终于陷入悲观与绝望。因此,在新文化运动愈演愈盛的时候,鲁迅仍在被 “铁屋子”中先觉者的悲哀命运所纠结,在沉默与呐喊之间左右摇摆。但是,在童年时代即埋下的怀疑和叛逆的种子,在这时破土而出。他不甘心禁锢在无法摆脱的命运里,被玩弄和摆布;不甘心永远在社会和人性的阴暗面中摸爬滚打,连一刹那的光明也无法触摸。  
     仅仅为这一个“不甘心”,他获得了提笔的力量。鲁迅曾对许广平说:“你的反抗,是为了希望光明的到来罢?……但我的反抗,却不过是与黑暗捣乱。”(《两地书·二四》)于是,鲁迅带上了面具,摆出了慷慨陈词、大声疾呼的神态。他加入陈独秀们的思想合唱,以一个鼓吹者和演讲者的身份,将人道主义、民主科学一遍一遍地宣讲,给予公众“新世纪的曙光”的鼓舞。但是,无论他怎样地用启蒙主义的面具来压抑内心的阴郁情感,那满腔的孤独与悲观还是会在文字中流溢。
  被现实世界所排斥的狂人,对于“吃人”的历史的批判是那样的清醒而彻底,竭尽全力地试图在众人的包围中感化这吃人的民族。可是这位先觉者在呐喊的同时,却绝望地发现了自己原来也潜伏着“吃人”的欲望。既要呼唤光明,却发现自己身上染着黑暗。即便结尾处“救救孩子”的呼唤体现了对未来的希望,但在文言小序与正文的种种对立和矛盾中,这呼喊却又显得如此模糊和微弱。再譬如说《故乡》,结尾处的那句名言,是曾经给无数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们以鼓舞和力量的:“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本是关于希望的探索,却含着一种在绝望和失落的境况下“姑且试试”走下去的心态。从“仓皇的天底下”的破败衰颓的故乡景象,到闰土脸上“全然不动”的“许多皱纹”和那一口一声的“老爷”,再到“细脚圆规”模样的杨二嫂的凸颧骨和薄嘴唇,所有的一切都向人拂去一股的凄凉的冷气,让这结尾“希望”给予人的力量大大削减。希望在这冷气中渐渐成为一种比闰土崇拜菩萨保佑更为“茫远”的愿望,其实际作用只是自我欺骗取得心灵的慰藉和平衡。这就是鲁迅,在《呐喊》里,他给予人们希望的同时,又将绝望一并赠与。他笔下的人物,或战斗,或灭亡,或苟且,都是一个个孤独的灵魂。
  正因为如此,鲁迅并不是一个为“新文化运动”摇旗呐喊的旗手,他信仰上的不彻底,他对待内心矛盾的灵活性,并不符合一个纯一的启蒙主义战士的标准,他所相信的甚至和那些启蒙者们相反。但正是靠着这副面具,他才可以发出启蒙的呐喊。他的呐喊,首先是对自己,他要驱逐内心过分膨胀的苦闷和悲观,摆脱孤独的先觉者无路可走的命运,而唯有走向人群,向那个充满活力的团体靠拢,在那些在他看来不很成熟的乐观和激昂中找到归属,找到价值。
  但是,也正是由于这勉强的融入,注定了他走出绝望的努力终会付诸东流,他终究还是孤单一人。
  纵观中国现代文学史,几乎所有的文学团体的生命都是短暂的。在那样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时代,人们怀着不同的思想倾向、不同的目的理想,为着生命中共同的一点追求聚在一起,又因着彼此不同的渐渐扩大,结束这次短暂的结合。曾掀起思想界波涛巨浪的新青年阵营瓦解了,昔日的战友分道扬镳。救亡压倒了启蒙,思想启蒙的大业“中道崩殂”,被政治运动的狂潮席卷而去。启蒙的分量在蚕食中越变越轻,直到脱离于它深深扎根的整个民族和国家的心灵土壤,漂浮在精神领域的上空。一面是激进青年以鲜血换来的“无谓”牺牲,一面是依然昏昏入睡的民众,鲁迅那打破“铁屋子”的希望彻底地破灭了。而他自己此时,也在突围未遂的悲哀中更加深味着自己的无力和软弱。
  为了生计,他不得不一直坐在教育部的办公室里,必鄙视厌弃堕落官场的风气下,显得如此尴尬局促,耿耿于怀。偏偏此时的陈西滢们却直指他这块心病,令他痛苦难堪。而自己的讽刺文字和那些那流血的惨案,政府的迫害,权势的专横一笔,只显出无尽的可悲。“泪揩了,血消了,屠夫们逍遥复逍遥,用钢刀的,用软刀的,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一种痛感在专制面前的无能为力的悲哀心情,深深地罩住了他,逼他看清了在面对黑暗时,他并不是无所畏惧。而他遭遇的最大打击,还是家庭的冲突,对骨肉亲情理想的破灭。
  面对着上述的无力与空虚,鲁迅精神世界的唯一支撑就是一个和睦家庭的蕴藉。为了不让这精神支柱折断,他竭力维系着与朱安夫人名存实亡的婚姻,忍受着在政府为官所遭受的外在非议和内心折磨。可是无论怎样努力,家庭和骨肉的亲情还是幻灭了。他和周作人的兄弟绝交,将他推入最深刻的悲观。儿时入睡前的兄弟夜谈,沉浸在神话故事中兴奋激动的烂漫童年,成年后志趣相投、互相扶持鼓励的手足情谊,血浓于水的亲情在和一个女人的冲突中破灭。连亲情都是如此脆弱和无情,他的世界里,信仰、勇气、温情、希望几乎全部烟消云散。一个真正的孑身一人的孤独者,终于沉入了虚无绝望的茫茫深海。
   “我自己总觉得我的灵魂里有毒气和鬼气,我极憎恶他,想除去,而不能。”正是这种被“鬼气”压抑得无法呼吸的痛苦和渴望将内心苦闷全力倾吐的冲动,促使鲁迅把自己的面具全然卸下,将自己作为主要的描述对象,画出自己的脸和心。于是,魏连殳终于走来。
 
 
(二)“孤独者”的彷徨
  在鲁迅的小说里,还没有一个和他如此相似的人物。“一个短小瘦削的人,长方脸,蓬松的头发和浓黑的须眉占了一脸的小半,只见两眼黑气里发光”,这样的相貌简直就是一幅鲁迅自己的速写。而魏连殳的种种行状又让人如此地似曾相识:“对人总是爱理不理的,却常常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常说家庭应该破坏,一领薪水却一定立即寄给他的祖母”,“喜爱发表文章,发些没有顾忌的议论”,连那“从动物学”的经历也与鲁迅弃医从文的经历如此相似。鲁迅要把内心的“鬼气”与虚无感带给他的无法控制的痛苦和阴郁毫无顾忌地展现出来,将自己的灵魂平推开来。魏连殳的心境就是他的心境,魏连殳的悲观、尖刻、多疑、失望、虚无、阴冷正是被“鬼气”折磨下的鲁迅的心灵写照。
  魏连殳爱孩子,恰是因为这是他的希望所在。“孩子总是好的,他们全是天真”,这样的孩子正是未来的希望。他们就这样天真地成长,不被污秽和世俗侵蚀,成长为受新思想浸润和净化的青年,充满热情,满怀理想,又保持着清醒的理性和客观的认识,拯救这个奄奄待死的社会。但是,魏连殳却被这唯一的希望仇视了,以往的一切创伤:家乡的围攻孤立,亲人的冷酷算计,流言的恶意中伤,学校的辞退,生活的困窘,随之一起涌上,在心灵深处生出幻灭与憎恶,从而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整个人被一种强大的虚无感拉进无尽的深渊。而这正是鲁迅此时的真实处境。他“痛愤成疾”,“不眠不食之外,长时期在酗酒”,周身散发着颓废的气息。他的心绪也越来越坏,疑心戒备身边的每一个,表现出明显的多疑与易怒新青年的战友也好,陈西滢式的论敌也好,呼吸着新文化空气长大的青年学生也好,甚至是自己的朋友和熟人,母亲和兄弟,不断地向他证明着人和人之间的不能相通。他愿意为之牺牲的将他抛弃放逐,他鼓起勇气想抗争的却是一个“无物之阵”,不知敌人的冷箭何时射出,甚至不知敌人是罪恶的个别小人,是多数的社会力量,还是处于明暗交错之地的自己。这空前的虚无感迫使他渐渐地将人道主义的理想抛弃,走向个人主义。他不再选择自我牺牲,他要“复仇”,即使是为了摆脱这虚无感的纠缠,他也要将心中的怒气和不平宣泄,毕竟,“恨”也比“无”要强。
  是的,复仇。“我先前何尝不出于自愿,在生活的路上,将血一滴一滴地滴过去,以饲别人,虽自觉渐渐瘦弱,也以为快活。而现在呢,人们笑我瘦弱了。连饮过我血的人,也来嘲笑的瘦弱了。这实在使我愤怒,怨恨了,有时简直想报复。”于是,魏连殳以放弃自己的理想人生为代价,把自己的灵魂“租借”给魔鬼来延宕自身的灭亡,向自己深受的欺凌、羞辱,向奴性、腐败的市侩世界进行残酷的抱负。他冷眼看着那些势力之徒又热闹非凡地聚集在自己的客厅里馈赠、颂扬、磕头,那些攻击他和散步谣言的报纸,又充满了阿谀奉承他的诗文,那个曾经轻蔑过他的房东太太诚惶诚恐地拾起他刻意扔在地上的食物,听那些他曾爱过却又伤透他心的孩子在他面前学狗叫……他就这样徘徊于反抗与妥协的两岸间,以自戕的方式来复仇,“与那黑暗捣乱”,用自己的腐朽加速社会的腐朽。这种绝望的反抗最终以魏连殳的死宣告失败,但这确是一次对于虚无的放抗,是一次以自我否定、自我毁灭为代价的实在的复仇,虽然是如此痛苦、如此无力。
  这可以说是鲁迅对于内在“鬼气”的一次思想上的反抗。但无论他的思想是如何的“主动出击”,他的行动还是“被动反击”,他永远无法成为一个与黑暗同归于尽的复仇者,只因他已深深沉溺在虚无感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对现实世界的改革,他早已失望,那是一场神与魔的战斗,争夺的不是天国而是地狱的统治权,“所以无论谁胜,地狱至今也还是照样的地狱”。对于那些满脸激奋的年轻人,他一脸的不屑和不满,将这新文化的最敏感的响应者同那些蘸着同胞的鲜血的“华老栓们”等同看待,他们终将忘却今日同胞的流血,先驱者的尸体终究会在饭后的闲谈中慢慢腐朽。而对于他自己,他也是极度的失望和鄙夷,用笔可以撼动一切力量的雄心早已消逝,他甚至觉得“说话和弄笔的都是不中用的人”,知识分子们没有对抗专制的力量,无论未来是光明还是黑暗,是皇帝时代还是革命时代,他们都是没有出路的末路人,而文学也无法摆脱被“杀”的命运。魏连殳的复仇随时颓唐消极,但也是一种激情的迸发,一种自杀式的冲锋。但鲁迅却是要抛弃这份激情,放弃那曾给予他无限痛苦的“自我牺牲”的精神,他的“复仇”只见诸于文字上那酣畅淋漓的报复,在行动上却只是选择了逃离和沉默。他要暂时躲进个人主义的堡垒,不要考虑那令人悲观的社会前景,转而关心自己的现实的生活,以一种随遇而安甚至是玩世不恭的态度让自己先前的打击中稍稍喘一口气,弥补自己的心灵创伤。悲极、苦极,到了麻木的境地,出现了心灵的空白,就会无言、沉默。在这沉默中,酝酿着爆发,他在竭力从“鬼气”中挣脱,要反抗那些虚无和绝望。他不要像吕纬甫般“模模糊糊”“敷敷衍衍”的生活,丧失了全部的自我,妥协于命运的玩弄;他也不要像魏连殳般阴冷残毒的将复仇的怒焰喷射向那些虽愚昧却可悲的人民,对黑暗的主力却充满了奴才的“怯”与“乏”,真正杀人者的帮凶。
  
(三)“孤独者”的反抗
  他要从魏连殳变回鲁迅。《孤独者》正是他开始正视自己、检讨自己,向“鬼气”与虚无开战的檄文,而随后的《野草》正是向着空虚的又一次呐喊,开启了他的在“无所希望中得救”的反抗绝望的人生哲学。

  他不再被锈蚀的精神旧宅所关押,冲破了一切旧道德给予他的束缚和痛苦,接受了一段真正的感情,与许广平相爱同居,建立了新的家庭。这个举动,充分表现了生命意志的执拗的力量。他内心深处的软弱和自卑,他对传统道德的屈服和牺牲,他对社会和人性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以及那一直在纠缠他的“鬼气”都随着爱情的发生而渐渐微弱下来。一个人一旦相信爱情,就不再是虚无主义者。而这爱情又使他重振精神,尽可能地焕发生命活力,虽仍是一种深沉忧郁的态度,但那绝望的意味已大大减弱,洋溢着一种青年人的气息。“看现在的情形,我们的前途似乎毫无障碍,但即使有,我也决计要同小刺猬(对许广平的昵称)跨过它而前进的,绝不畏缩。”正是这种重新迸发的激情,令他对自己、青年、革命、国家又生发出了信心。他开始以“中间物”的立场来理解自己,虽是将自己从先驱者的位置挪到旧营垒和新世界之间,但终于不再是虚无的无用之人。他愿意“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孩子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愿意化身为一个站在黑暗与光明交界线上的牺牲者。虽然对于他自己,这身份是一个后退,但却是一个更成熟、更符合实际的后退。一个年近半百的人,迎合着台下无数年轻的目光,称颂北伐,赞扬革命,诉说着对国家的希望。他又焕发了一个启蒙者的活力,虚无仿佛已经离他而去。

  这正是鲁迅的可贵之处:他洞察了一切的黑暗腐朽,却不允许自己就此沉溺;他参透了个人在大时代背景下的无能为力,却竭尽全力不让这失望和绝望压垮自己的精神。越是清醒,越不肯摆脱;越看透现实的自我局限,越要以更大的精神力量去与黑暗捣乱战胜自我,在“绝望的抗战”中获得自身的价值。他不奢望必然的成功,因此就不需要那些盲目的乐观与狂热来麻醉欺骗自己。明知前面已无道路仍是要走下去,直面空虚中的暗夜。

    可是现实却总是一次次地浇灭他奋力挽回的热情,他也在不断挣脱绝望又陷入虚无的过程中反复被拉扯。大革命的失败令他心寒,昔日战友的互相杀戮,青年学生的冷酷与健忘更令他深受打击,那些曾经热烈欢迎他的激进青年对他的好意劝阻置之不理,批评他的落伍与无所作为。他的阴冷与绝望又开始重生,为此他又用他那向虚无开战的力量,试图找回那已经失去的社会战士的自信,摆脱局外人的孤独。于是坚决地与国民党展开论战,开始寻找身外的精神寄托,将希望的目光转向无产阶级,以一种新生的姿态准备开始新的战斗。但是一个试图坚持精神独立的知识分子,和一群讲究实际厉害的政治团体之间的矛盾是那样深刻,他瞻前顾后,敌人的明枪在前,盟友的暗箭在后,他又一次陷入了绝望的独战。他开始鞭挞虚伪的民众,厌弃昔日的战友,鄙夷当代的青年,亲手拆毁着他多年营造的希望的大厦。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此路不通”的困境,前途渺茫,身心疲惫,再坚韧的意志也会崩塌,我想他终于还是坠入了虚无的怀抱,这一次是永远的。
  但是我想,如果他的生命不就此终结,他还是会又一次从虚无中挣脱,爬出绝望的深坑。无论这样的反复纠缠曾给他多少疲累和痛苦。他的“虚无”背后是对“有”的期盼和坚定,他的“恨”中蕴含着强大的“爱”的力量,他的“阴冷”前世曾经迸发的“炽热”。孤独的战士,尽管只有他一人,他也会用那流溢在血液中的反抗精神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用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尽管那“盾后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但他并未抛弃,一直紧握着他,顽强的挺立,就算只是一点微弱的光芒,他也会从中汲取战胜黑暗的力量。
    这就是先觉者的悲哀吧。“吾行太远”,以至与同时代的大多数人发生了“脱节”,不仅不被多数的尚未觉醒的民众所疏离,甚至是已觉醒的改革者、同一阵营的战友都弃他而去。他对潜在危险的敏锐感知,他那过分清醒以至偏于悲观的态度,他对社会和人性的深刻洞察,都远远地超过了那个时代的认知高度,所以他的孤独是注定的。

  
(四)“孤独者”的悲哀

  即便是在今天,鲁迅仍是一个孤独者。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已越来越远离这位伟人。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是:“忘记我”,但当“民族魂”的旗帜覆在他那瘦小的身躯上时,他已不再是他自己。他越来越高大,却离我们越来越疏远。一个被遮蔽和高悬的鲁迅形象,从语文课本开始,在我们的脑海里烙下了永不磨灭的“幻象”,跌入政治语境的鲁迅作品,似乎是一个标点符号都隐含着极大的深意与用心,通过肢解他的文字而肢解他的灵魂。一个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革命家,一个充满斗志、意志坚定的文学战士,一个对于传统文化采取坚决否定态度的启蒙主义者,这样的“鲁迅观”至今还存在着。我们竭力掩藏着他内心的脆弱与绝望,抹去了他在旧堡垒与新世界间的摇摆犹豫与艰难抉择,他仿佛就该以一个无坚不摧的形象屹立着。可是,他非但不是一个激进的、否定一切旧秩序的革命者,反而是一个时常甘心被传统旧道德束缚的有着浓重中国文化色彩的文人;非但不是一个立场坚定、执着勇敢的战士,反而是一个常常沉溺在绝望和悲观中的迷路人。“待到伟大的人物化为化石,人们都称他为伟大时,他已经变了傀儡了”,这真是惊人的预见,可悲的预见。

  我不想说鲁迅的预言曾在过去60年的建设岁月中怎样的应验了,我也不想说鲁迅对政府、社会和人性的批判是怎样的切合现实的实际,我更不想以此来验证鲁迅确为我们民族的巨大精神遗产,因为我想这样的评价,已经把鲁迅当作了一种工具。他的价值不在于他对社会的发展起了多大的作用,而是在于他赠予我们的精神力量:一种不讳于承认自身生命的局限性的勇气,一种不盲从于任何鼓吹、不被任何力量收编的清醒,一种永远保持个性与独立思考能力的坚持,一种洞穿谎言、假象、幻象等自我麻醉力量的深刻,一种从绝望中生发出反抗和斗志的乐观,一种从希望中发现危险与陷阱的悲观……

  百年后,鲁迅仍旧沉默地挺立着,不管是光环笼罩,还是争议如云,他始终还是一个孤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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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4 个评论)

1 回复 同往锡安 2011-10-26 12:05
这么长的文章,要静下心才读得下来。
1 回复 hu18 2011-10-26 13:58
鲁迅其人其作品常看常新,常读常新,是因为他将这社会、这人类甚至于他自己都已经看透了,如果不用“看透”这种主观决断性的字眼,至少是达到了任何其他人都未能达到的层次。
当人们将小悦悦的死归纠于文革、新中国成立,传统道德的遗失,马上在鲁迅的文字中找到同样的事例。
显然一切被人打上时代烙印的东西,真正植根所在,仍是鲁迅揭发出的,于人心阴暗处永恒存在的东西。
人们粉饰或回避这些东西,只有鲁迅勇敢地直面这些东西,想不孤独也不可能。
1 回复 微风淡淡 2011-11-5 14:52
同往锡安: 这么长的文章,要静下心才读得下来。
读不下来
1 回复 同往锡安 2011-11-7 03:22
微风淡淡: 读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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