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大

作者:vanhch  于 2007-12-4 01:50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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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大有两个弟弟,二弟叫杨军有,三弟叫杨军和,至于他具体叫什么村儿里面还真少有人说得上来。反正自打我见他第一面开始,姑姑就给我说,快看,那个就是杨老大。于是,我便唱起了早就跟其它的小孩子学会的儿歌:杨老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叫老玉梅洗裤衩。 杨老大是个老光棍,他二弟的媳妇儿叫老玉梅,也是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编了这么一个顺口溜来脏他们俩。不过,小孩子却不管那么多,有儿歌他们就唱,况且,杨老大是个实诚人,他听到孩子们唱的时候,最多假装愤怒的扬一下他那支赶牲口的鞭子,嘴带笑容的说一声:你这几个小娃子儿,净不学好的。于是,孩子们便雀跃般地散了,奔跑的过程中也不忘了再溜一遍:杨老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叫老玉梅洗裤衩。

这一次,我也像其他孩子一样高兴地奚落杨老大,而他却不像往常一样,竟拿着他那条鞭子径直朝着我们走过来了,我吓得赶紧躲到姑姑的身后,把自己的那张小脸藏到姑姑的两个腿中间去了,从缝隙中我看着杨老大乐呵呵的靠近我们,我嘴里的儿歌越来越小声,最后只能自己听得见了。接着,听到杨老大捎带沙哑却非常洪亮的声音:姑娘回来了,婆家那边儿闲了吧?这个是你大哥家的老二吧?过来,大伯给你糖吃!这时候,姑姑把我从她身后拽了出来,说:快点儿叫大伯。我把自己的一双小手慢慢地从双眼移到有点儿发烫的面颊上,才发现面前蹲着一位和蔼的老者,头上顶着一顶仿佛是蓝色的沾满油渍和灰尘的火车头帽子,一双不大的褐色的眼睛眯缝着,显得眼角的皱纹更加长更加深了,再往下就是他那张让人印象深刻的嘴了,门牙参差不齐,下面上面都留有两个豁儿,还有一个半截的老牙,黑黄黑黄的,紧挨着一个褪了色的银牙,嘴角上的口水一直沾到嘴巴四周夹杂着灰色的半拉茬胡子上面。他正对着我问了起来: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上学了没有?我一一作答了。他又说:叫我一声大伯。大伯,我怯怯地叫了一声。只见他解开系在腰间的那个布腰带,原来他在黑的流油的且破了两个洞的烂棉袄里面穿了一件很新的,很干净的涤卡褂子。解开下面的布兜儿的扣子,他摸出两个糖来。“来,大伯给你糖吃”,伸手接糖时,发现,那双手可真大,手掌是黄的,手背是黑的,每个手指头上都有因寒冷留下的口子。我抓起那两个糖,便飞一般地跑回家了,留下姑姑继续和他拉家常。

这便是杨老大留给我的最初印象,往后的几年,每年的寒假和暑假都会随着姑姑回家,也会远远地见着杨老大,他也从以往的放牛放羊加放猪,到只放羊,成了名副其实的老羊倌儿,听妈妈说,他一年一年的老了,干庄稼活也不如从前了,于是招了弟媳妇儿家的嫌,便搬出来,在村口自己弄了一间土坯房子,农忙的时候就去旁边农场的地里捡收割机遗漏的庄稼,也能糊住口,农闲的时候就鼓弄他那几只羊,等收羊的来了,卖一两只去,倒也有些闲钱,日子反倒比先前过的鲜活多了。这个时期的杨老大穿的比以前好了,仍然跟我姑姑说上几句,给我几个糖果,只是我再也没有学过有关他的儿歌了。

上初中的时候,家里的光景不好,父亲买了两头牛来,准备养到秋后膘肥了,再卖出去,可以赚个三四百块钱。只是,两头牛,夏天青草的供应是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的,于是我和哥哥便主动请缨去割草。父亲很高兴,给我们找了两把镰刀,磨得利利的,临了的时候跟我们说:你们要小心,咱们这个地方有种蛇,叫七寸子,灰不拉矶的色,筷子那么粗,那么长,非常毒,咬到以后人走七步的时间就不行了。“都是这么说的,谁真个儿见过七寸子?”哥哥总是半信半疑的。这个时候父亲给我们讲了一则关于杨老大的故事。

据说,他那个时候才20几岁,小伙子长得很壮实,每天能割两大背篓的青草。有一天,他割草的时候,被一条七寸子咬了小腿,他自己顺手用那锋利无比的镰刀把伤口和旁边的一块肉给割了下来,然后用衣服的布条子扎好腿,一步一瘸的又回到村子里,用烧酒往上一浇,歇息了几天又能下地干活了。这个事情以后,他变得少言少语了,有关他的谣传便出来了,有人说:杨老大被七寸子咬了,现在不知道是人是鬼。有人说:只见那七寸子来了,杨老大割下自己的蛋蛋,给七寸子吃了,所以七寸子没有咬他。由于这些传说,杨老大最终没能娶上媳妇儿,连给他做媒的人都没有过。

那一年的夏天,终于有一次我遇见了杨老大,我跟他说:大伯,给我看一下你那个七寸子咬过的地方好吗?他抹起裤管,说道:都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我看到了那个地方,疤痕有碗口那么大,是个椭圆形的,四周隆起了小埂,里面的肉却有些松垮。

从那以后,由于在外地上学,假期还要去姑姑家住一段时间,我见到杨老大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一年寒假,母亲向我描述爷爷下葬时的情景,又提到了杨老大。母亲说:抬众,抬众,众人抬众,这个杨老大生怕自己百年之后没有人为他抬众,这几年谁家没了人他都去抬众,快七十的人了还要走外众,喊号子,看了怪可怜的。

那一年,随着爷爷的去世,家族里的事情交给了父亲手里。大年初一的时候,来拜年的人格外的多,我看见杨老大也来了,便迎了出去,递给他一支烟,他老了,胡子都全白了,接烟的时候双手颤抖的不停。他进到屋里面,与母亲的旁边,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了下来,开始跟其它的人聊起天来。给他倒茶水的时候,听见他与父母亲聊天的只言片语:咱们村子里写娃儿们中就你们这两个懂事儿,打小我就觉得是个人物,不是咱们熬庄稼地的。

那时我最后一次见着杨老大了,再以后,由于工作,又在国外读书,每次回家都很匆忙,只是有空儿见见自己的亲戚罢了。周末,打电话回去,母亲说,那个杨老大,你还记得吧,他没了,前几天走的,别看人家没儿没女的,给他抬众的人可多了,那个事儿办的可排场了,可热闹了。

此时,脑海中竟然忆不来杨老大老的时候的样子,只是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看的抬众时候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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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

1 回复 wd6364 2009-12-5 16:51
好故事,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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