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师兄 [2015/05]
- 狗走了 [2010/03]
- 这些年 [2012/07]
- “梦境”-11 [2010/05]
- 《关于申请添购一把铁壶的报告》及其他(警告: 历史悠久的转贴) [2010/06]
- 把它掼到粪坑里 [2010/04]
- 我的那些荒唐事 之 我的周易 (全) [2010/03]
- 带硬伤和精神病的“硬科幻” - 听《三体》有感 [2015/05]
- 在屋里不要打开伞 [2010/12]
- 舍下、蓬荜和狗窝 - 家的变迁 [2010/03]
- 狗知错了? [2010/07]
- “梦境”-13 [2010/05]
- “梦境”-17 [2010/06]
- “梦境”-21 [2010/06]
- “梦境”-5 [2010/03]
- “梦境”之前世今生 - 兼答谢土地公和众乡亲 [2010/06]
- “梦境”-12 [2010/05]
- “梦境”-16 [2010/06]
- “梦境”-1 [2010/03]
一夜没睡好,早上起来老李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像灌进了蜡。下床冲了个澡以后虽然好了点,但还是有点不大清爽。
早饭桌上老李专门注意树言的表现。还是和平常一样,这孩子吃饭继续磨磨蹭蹭,但至少他好像已经把昨天晚上那件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个字都没提,这让老李稍微放宽了一点心。
吃过早饭,老李给老崔打了个电话,没想到老崔却让他下午再过去。虽然老李需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但因为老崔有个朋友准备买房,非要拖着他出去逛一整天看风水,而他那位朋友一早就跑到了他家赖着不走了,就等他吃过饭即刻动身。老崔太太一大早就去她的教友家里串门去了,家里一整天都会没人。
放下电话,老李不由得摇头,这都什么朋友么!真是风水轮流转,这风水学被踩和了这么多年,这些年却咸鱼翻身,而且眼看着有了风生水起之势,而且还颇有东风西渐的味道,连地球这一端都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偶尔听到电视上有人讲“Fengshui”,说得还蛮像那么回事,至少从发音来讲,比说“阴阳”标准多了。不过一转念,老李生出一个令他自己脊背发凉的念头,莫不是他这座房子地下以前埋过死人坏了他家的风水,所以搞得现在天天见鬼?
……………………
老李太太一整天没闲着,出门购物,带树铭去学习班,进进出出了好几次。而老李在家里陪了大半天树言,看他画画、玩拼图游戏、架铁路跑火车。
好容易熬到了后半个下午,老李太太从老李手里接过来孩子们,老李终于得了点空喘口气,绞尽脑汁和孩子玩,这个周末过得比上班都累。有了点空,他躲到书房里一个人呆一会儿。窗外初冬的天空布满了铅灰色的云,玻璃窗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落上了星星点点的水滴。和昨天预报的一样,看来今天这雨是不可避免的了。
……………………
晚饭还没吃完,电话铃响了,是老崔打的。老李心里像是落了块石头,还担心这老先生今天把他给忘了呢。下午往他家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老李直后悔前面打过好几次电话却老忘问他的手机号码。
“一会儿来我家,今天晚上我陪你去。”老崔主动要求。
老李忙说,“那怎么行,深更半夜的怎么好意思让你跟着?”话虽这么说,但他语气里透着言不由衷。
“没关系,多个人多个帮手。”老崔一点都不含糊,“一会儿见。”于是挂上了电话。
……………………
到了老崔家,老崔把老李领到车库里。这车库其实也就是个名字,里面活脱脱就是个车间,除了让老李眼花缭乱的许多小型工具,里面还有台台钻和车床一样的东西。
在车库靠墙的一个工作台上,老李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方方正正的东西。老崔示意他过去。等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方盒子,宽高大约一米,厚半米左右。其实说是盒子,朝外的一面是一扇钢丝织就的细密的网子,和纱窗的材料有点类似,但可以从下面掀起来。
原来老崔在自己家里用铝合金打造了这么个盒子,还喷成了黑色,用的是一种不会反光的漆,就连这纱网也着了色。
老崔掀开网,里面赫然放着一个木制的牌位,上面写着小陈的名字。排位前摆着一个木制香炉和两只烛台,都用螺丝固定在了这盒子的底上。
“看,这样如果我们去烧纸点蜡烛,外面基本上是看不见什么的。我也查过了,街口的那家快餐店今晚十点就关门,所以我们应该不会遇到什么人的。”老崔解释道。老李心头涌起一股感激,这老崔,帮人都帮到这个份上了,真是让他不知说什么好。
接下来老李在老崔家坐了好久等午夜,老崔又给老李摆了半天龙门阵,都是他历年遇到的各种灵异事件,把老李的心搅得乱糟糟的,但他还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能不时点头附和着。这时间过得真慢,老李在盘算到时候怎么去面对小陈,如果他真的出现的话。
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半,他们该动身走了。老崔随身带了一把桃木剑,老李把那个黑盒子抱起来放到了车后座上。老崔太太陪了他们聊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熬不住,早早就上床睡觉了,好像对老崔这种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了。而刚才吃过晚饭老李离开时,老李太太却表现远没有这么泰然自若,送老李出门时,她的手显得冰冷异常。
下了半天的小雨,路面上湿漉漉的。现在已临近午夜,再加上是周末,路上的车很少。老李开着车,老崔坐在旁边。牛毛细雨落在挡风玻璃上,在路灯的照耀下一会儿便幻化成一片闪亮的橙色光幕,雨刷一刷,眼前能暂时恢复了清晰,但旋即新的一层光幕又笼罩上来。
到达小陈出事的那个路口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老李把车在那家快餐店后面停下。老崔帮他撑着伞,老李把那个盒子从车里抱出来,两人走到靠近路角的草地上。在这块草地和十字路口边上的人行道之间是一排半人多高的灌木,如果人蹲在灌木后面的话从路上是看不到什么的。这下即使有警察经过也没关系了,老李庆幸不已。
放好了那个盒子,两人又返回车里拿后备箱里那些香烛纸钱。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停车场上,听得老李心里发毛,不过他倒不是担心见到鬼,而是更担心碰到持枪抢劫的 — 他们两个赤手空拳,有人抢劫肯定是白给。“嗨,这都半夜了,抢劫个鬼啊!”老李转念又想,却不期然心里头又跳出这个鬼字。
把东西都放在祭奠的盒子面前,老李和老崔准备给小陈上香。从后面看他们其实很滑稽,两个大男人蹲在地上,对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在哪里叨叨咕咕,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他俩神经病呢。
老李从口袋里摸出那块玉佛,放在香炉旁边,点燃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本来他很想骂骂人,就因为昨天晚上树言那档子事。可话说回来,既然人都到这里来了,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把小陈伺候舒服了,他将来停止纠缠他们也未可知,于是压下了心里的哪些火气。
老李在那个盒子右边点燃了一把纸钱,嘴里念叨:“小陈,我来看你了……实在对不住了,小孩子不懂事,弄丢了你的宝贝。但是瞧你,这么多天走了之后都不让我们安宁。……你的玉佛我给你带来了,你要是有灵看能不能把它带走?……虽然老崔说这玩意儿你怎么都带不走。”老崔在旁边点着头。
纸钱卷曲燃烧着,火苗从纸钱堆上腾起来,烧着的纸钱边缘被灼出了一条条细细的明亮的红线,红线逐渐蚕食那些焦黄的没有燃烧到的部分,在后面留下灰白色的灰烬。老崔没有说话,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好像他在想什么心事。
老李叹了口气,又在上面添了一把冥币。不过这冥币上可能有不少油墨,烧起来起了许多烟,呛得老李咳嗽了好几声,泪眼朦胧中看着一股浓烟遮蔽了火苗,盒子里马上暗了下来;但旋即火苗又冲破了这浓烟,忽地散开来,烟卷着火还有明明灭灭的点点纸灰向上冲,一下子跃起了老高,火苗几乎舔到了盒子的顶上,而底下那些冥币上印着的人像和那一串串带零的数字扭曲着被橘黄色的火苗吞噬……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警笛声,吓得老李和老崔赶紧把掀起来的纱网盖下来。过了片刻,好在那辆警车不是朝这个方向来的,二人松了一口气。
突然,老李觉得老崔在用手指头捅他的腰,他一转头,老崔神色紧张,朝身后努了努嘴。
老李转过头来,一下子觉得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爆炸,在离他们身后三四米远的地方,从地上,确切地说,从地平面以下,缓缓地凭空浮起一个穿白衬衣的身影!
那身影斜着起来站正了,低着头,面对着老李他们。不用说,这一定是小陈了!他站起来的地方一定是那天他被撞后落下来后不治的地方。
这么多天,终于能和他面对面了。两人都站了起来,转过身。老李本来发了一天狠的心现在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了,而恐惧又一次不争气地占据了他的思想。
老李哆哆嗦嗦地问:“小陈,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
“嗯”小陈低声答应了一声。
“我把你的玉佛带来了,”老李转身从纱网后面拿出那块玉佛,向小陈一递,“给你,还请你能原谅树言,孩子调皮不懂事。”
没想到小陈的身影却“倏”地平平地向后面一飘两三米,没发出一点声息,老李顿时觉得喉头发紧,嗓子里又干又涩。老崔说得不错,这月圆之夜的十字路口,按理说是阴气最盛的地方,可这玉佛上的阳气还是把小陈逼退了好几步。
小陈飘远了点,老李胆气略微一壮,他沙哑着嗓子问:“那你想怎么样呢?这几天我们家被你折腾得好苦……我们对你不坏,除了这孩子拿走了你的玉佛……可他是孩子啊。按理你不应该缠着我们不放,对不对……”他话还没说完,却听小陈发出“嘤嘤”的抽泣声,听得老李汗毛倒竖。
“你哭什么?”老崔发话了,“这一个来礼拜你把人家搅得鸡犬不宁,你还委屈了?”他手里攥着那把桃木剑,护在身前。老李感激地转头看了一眼老崔。
这小陈是认得老崔的,在那个中秋节的聚会上他们聊过天。
不过小陈没理他,只是对着老李幽幽地说:“那玉佛是小文(小陈太太的名字)从五台山给我讨来的。她从山上回来大病了一场……原本她祈求它能保我平安,没想到那天早晨起来我忘了戴它,接着就遇到了那辆失控的车。”
老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老崔猜的一点都不错。
“那怎么办呢?你要是能拿走的话也行啊,你总不能整天往我梦里头跑吧。而且,好像我们全家,除了树铭,都让你骚扰过了。”老李逐渐火气上来了。
“我喜欢树言这孩子,”小陈说,“我很想念他以前找我来玩的时候……”
“你闭嘴!你还有没有人性?”老李大吼了一声,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话刚说完,他心里头嘲笑自己,小陈都不是人了,还谈什么人性?
“……”小陈嗫嚅着没有说话。
突然,老李和老崔听到身后有些窸窸索索的嘈杂声,转头一看,这十字路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家摇摇晃晃着向着他们走过来。
“不对啊,”老崔自言自语,“哪儿来的这么多人?”话刚说完他脸色一变,“老李,情况不妙!”老李正在纳闷,忽然他也注意到这些人有点不对头,本来路面上积的雨水在十字路口路灯的照耀下一片通明,而路面上面多了这群人,地上却连一点影子都没有,无论是反光还是阴影!
老李的嘴巴张的老大,等那群人前面的几个走近了,老李才看清这些人全部都是缺胳膊少腿的,还有几个脑袋连都残缺不全了,全身都血淋淋的,形容极为可怖。老李一下子明白了,这些难道都是这条路上由于交通事故而产生的冤魂不成?
老崔一把抓起老李的手,拽着他就要逃,可老李的双腿却像是被粘到地上一样,一步都迈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那群鬼魂越走越近,老崔急得直跳脚,一手朝前方挥舞着桃木剑,一面猫下腰来准备扛起老李跑。
老李心里如明镜一般,只是双腿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巨大的恐惧攫取了心脏,暗道“完了完了”。
……………………
那群鬼魂走到老李他们跟前,却不停止,而从他们旁边走过,继续前行,像是河流遇到了礁石。老李回头看,站在他们前面的小陈却被这群鬼魂给团团围住,他们做势好似要去生啖了小陈。老崔也看呆了。
“老李救我!”那群鬼魂开始对小陈拉拉扯扯了,小陈在里面哭喊。
“没人救得了你!”有人阴森森地回答,竟然还是中文。
接下来老李听到一种刺耳的像钢刀刮到玻璃上的声音,里面夹杂着小陈的惨叫“不要啊,我不要和你们在一起!啊……”老李不由得面如土色,牙关打战。
……………………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垂下一道银白色光束,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那群鬼魂的中央,这身影如旋风般忽地一转,那群鬼魂一下子被“噼噼啪啪”打的四散分开,飞落很远。
老李定睛一看,那人竟然又是那位扶乩的老者!而这时那群鬼魂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往这边狠狠地看了一眼,然后居然都悻悻地离开了。
“来吧小伙子,我是带你走的。”老者说。
小陈这时站了起来,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七零八落,而且身上好像还多了一些狰狞的伤口,发出绿幽幽的光。
老李做势欲问,那老者先说,“先生别来无恙?我是带你这位朋友走的,如果他再留连此地,恐怕得和那群人一样变成孤魂野鬼,并永世不得超生了。”
“啊?”老李吃惊地说,“老先生是什么人?”
“我乃奈何桥守桥人,奉命今晚接陈先生过桥。等他喝了孟婆汤即可再世为人了。”老者微笑着回答。
这些东西老李只从小时候看的故事书里有些些微的印象,而旁边的老崔却大点其头。
“那世界书局?”老李想起来了什么,但不确定。
“哦,那是小犬的店面。我自从去了那边就得了这份差使,本来想做个散仙,唉!”老者叹了口气,好像很无奈。
“那为何不超度那群鬼魂?”老李又问。
“那些鬼在世时驾车出事或因醉酒、或因疲劳,每个身上都背负几条人命。他们即便是到了奈何桥也是要堕入桥下河中永世受苦的,所以他们不渡也罢。”
老李回过神来,这时小陈泪眼盈盈地望着老李手上的那枚玉佛。老者回头咄了一声,“年轻人,你怎么这么糊涂?如若有缘,你和尊夫人自会来生再续前缘,如若无缘,就是拿了这个劳什子又有什么用处?不如跟我去吧!”说着挽住了他的手。
小陈这时面对老李,语气哽咽,“老李,请原谅我前些日子对你家的骚扰……我本不想就这么走,这世间还有太多牵挂……”
“谢谢你和嫂子多日来的照顾……我会时时想念你们的……”
“哈哈哈哈……”伴随一阵苍老的笑声,一阵狂风袭来,那老者拉着小陈顺着那束光冉冉升起,顷刻之间就看不见了,而这光束也倏然熄灭,接着从天空中传下来几句话:
“奈何桥上无奈何,
前缘难尽忘川河。
三生石前辨对错,
望乡台边会孟婆。”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老李和老崔仰头向上望着夜空,不觉都有些傻了。良久,二人低下头,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口气。这事情就这么解决了?简单地甚至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时,老李突然觉得手里少了样东西,低头一看,双手空空,那块玉佛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地上湿漉漉的一片,但什么都没有看见。嗨,管它呢,小陈都走了,留着这玉佛还有什么用,要飞就让他飞了吧?!
……………………
把老崔送回了家,老李觉得极度疲乏。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家,把车停下。摸着黑进了屋,脱了衣服上床,旁边老李太太和衣而卧,显见是久等他不回倦极而眠了。他朝她悄声耳语“我回来了。”老李太太“唔唔”了两声后就没再理他。老李没办法,倒头也睡下了,很快就昏昏沉沉,人事不省了。
……………………
“笃笃笃” ,“笃笃笃”,老李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耳边的广播震天价响,正在放NPR的周六版。他很费劲地睁开了眼,不满地嘟囔,“谁啊?”他转头一看,卫生间门缝里透着灯光,老李太太想必正在里面洗漱。
老李下了床,趿上拖鞋,嘴里头还在嘟哝:“树言,告诉过你睡醒觉找你哥哥去玩,要不然自己打开电视去看Thomas and Friends。”
可是等他打开门,本来向下看的目光却遇到了一条牛仔裤,往上是一件白衬衣,领口一枚玉佛,再往上……老李像被雷击了一般,呆在那里。这门口哪里是树言,分明是小陈,眼镜片后那上眼睛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老李,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老李大张着嘴喘着气,象是刚被钓上来的鱼。他噔噔噔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手指着小陈说“你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小陈露出很惊讶的神情,“老李,你没事儿吧?昨天你说可以带我出去买东西的,嫂子还说可以帮我给我家小文挑些香水呢……你要是不舒服那我们改天再去?反正离我回国还得一个多月呢。”
而老李眼中的恐惧,却越来越炽……
黔驴技穷,就此收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