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

三十而立的时候,死亡站在了我的面前.生活有的时候真的让人哭笑不得,一个研究白血病的博士后,在事业将要开始的时候,发现自己就是个白血病患者.这个人就是我.

两年前当一个胖胖的护士叫我输血的时候,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我得的是急性白血病.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不幸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发现自己的体重骤然下降了十斤,而且牙龈开始出血,我觉得可能是减肥起了作用,好笑的很. 两天前我还背着个书包,从瑞典飞到芬兰去接我的老婆和刚刚一周岁的女儿.两天前我开始计划如何带我的女儿玩耍. 而现在,我却要和死神玩耍了.

瑞典的大夫效率很高,马上就开始了化疗,和死神的较量开始了.

第一天

我笑着吃完了胖护士给我的晚餐,我清楚的记得是一盘土豆粒烧牛肉,很甜.我当时的心情很愉快,真的很愉快,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我曾经听说人在死亡的时候大脑会分泌一些脑啡肽,使人有愉快的感觉,可能是生物进化过程中的一种自我保护.我不知道在人受到巨大打击的时候是否也会有,反正当时我确实不悲伤.这种情绪一直维持到了确诊的那一刻.当时的另外一种感受是,吃一顿少一顿了.

手臂上的针眼开始发青,那时血小板减少的原因,看上去真的很可怕,那深深的紫青色爬满了我的左臂.那个胖胖的护士帮我找了点按摩药膏说可能会有作用还帮我缠上了纱布,我想安慰的作用大于治疗吧.然后我就一个人躺在那里,静静的发呆.一点都不记得那时候在想什么,我想可能是我确实什么也没有想.可能想的东西太可怕,我自己强迫把它忘记了,就象得不到张无忌的周芷若那样,把过去忘光了.而记忆最深刻的是我在卫生间怎么也找不到卫生纸而用紧急呼叫找来护士大姐.最后发现有卷纸就在我的扶手旁边.

我是作为急诊病人进入血液科的,我那时的状态是我老婆后来告诉我的,医生要下病危通知书了大概他们也觉得没有希望了.因为我拖的太久了,他们也不会相信一个中国小白脸的耐力有这么强.我清楚的记得两周前我打了两场羽毛球,赢了一场,输了第二场,原因是我真的感到太累了.

医院的设备很好,血液科的护士极好,以至于在急诊的时候,一个抽血的毛头小伙子还恭喜我可以到血液科去,因为那里的服务是整个医院里最好的.我心里在想,SHIT,白血病啊!要死的病啊,再好又能怎么样.叫临终关怀吧.

M74,就是血液科的分区号,我死也不会忘记,被一个长着一脸胡子的老外推进去的时候,人家告诉我今晚客满了,去隔壁吧.现在想来,可能是上帝在暗示我,你,还没有被选到. 隔壁就是M73,一个住着淋巴癌病人的地方,大部分都可以骨髓移植.

躺在床上,不禁悲从中来,想起我的老婆孩子,所谓人有三大苦,少年丧父(女儿),中年丧夫(老婆),老年丧子(父母).我想自己的不幸不是悲伤,帮别人悲伤才是真的痛苦.二十一年读书的时间,让我成了一个机器,一个理智的机器,所以我没有开始悲伤而是开始算计如何减少我家庭的损失,为我的老婆,孩子和父母安排一个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胡思乱想的结果是:没有结果,只帮我老婆想到了一条路,就是改嫁. 我曾经有一个情敌,现在却让我看成了救星.所以人生真的很奇怪,谁也说不清.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呵呵,这话有点那个,希望我老婆不要看到).于是开始盘算,如何给他电话,如果晓之以道理,如何托付后事,糊里糊涂的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