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 杂谈说谎（3）谎言与无知
前一节说到空位先生说川普撒谎成性，被抓到了从不觉得丢脸，空位先生没说这中间的原因。我想他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把川普的表现归入了“自恋人格综合症”。我以为“自恋人格综合症”是强人们普遍带有的心理特征。除此以外，强人的另一个心理特征就是“无知”。
这里说的“无知”不是以知识多少来衡量，那样的理解是古代的理解。进入现代化以来，人类已经积累起来的知识量与500年相比，即便列在一个专题下的内容其分量之大也已经不是任何一个大脑可以装载的。所以一个人的“有知”与“无知”在今天只是指一个人对于某个问题的学习研究过程的前后对比。如果我们承认这个过程可以是一个主动的过程，“无知”也就指的是一个心理状态，即一个人遇到问题拒绝向外学习，一切从自己的内心找答案，把自己内心的一点天地看作了大千世界。
根据这样的分析，我们于是不难明白，人类在自己的漫长历史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因为缺乏知识而生活在谎言中。那种谎言不是故意造假，而是因为当时缺乏关于真相的知识所造就的想当然（也就是逻辑推理），根源在于人类理性所赋予我们的“逻辑真”的能力总是落在“事实真”的后面。例如一部《本草纲目》，其中列出的药物绝大部分放到今天的药理学下来检验都是毒药。但是，这个现象并不否定《本草纲目》是人类文明的伟大成就之一，因为这部著作反映了人类对于寻求真相所做的艰苦努力，是理性的成就，不过与事实真相有很大的差距。这样的现象所反映的正是人类理性的伟大与局限并存。今天的人如果看不到这一点，非要把《本草纲目》当作药典来用，或者说这部书毫无价值，那就搞错了。
人类寻求真相的过程是一个世代累积的过程。以人类为一个整体来观察，这个过程是连续的；以个体为观察对象的话，这个过程却是从零开始。这是因为人类可以积累知识，但是这个积累却改表不了“人出生时的大脑却与古人无异”这个事实，也就是说，一个现代人完全有可能与古代人一样无知。所以在知识爆炸、教育普及、知识传播迅捷的今天，无知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用学历来衡量的特征，而是与个人所选择的学习态度和学习方法紧密相连的心理特征。
过去我们总以为集权国家搞言论控制，造成民众的普遍无知。其实集权国家的领袖们一样无知，尽管他们的言论不受控制。例如，农民出身的毛泽东就相信亩产十万斤甚至三十万斤这样的违反基本常识的神话；“全民大炼钢铁”是出现在现代物理学已经在中学教育里普及了的现实生活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从上倒下普遍存在的无知----那种拒绝学习发现真相的心理特征，导致了史无前例的疯狂。
上面说过，人类理性是不完备的，有着两面性。无知的心理特征因而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你我都有，无可避免。但是，人类的理性缺陷却是可以放大的当它一旦成为控制个人思维的显性因素时，个人就会进入无知的心理状态。而放大理性缺陷的最有效的影响是恐惧。毛泽东虽然身居万民之上，但他其实是一个始终生活在恐惧之中的个人。从年轻时害怕被人轻视到恐惧“亡国灭种”，到后来的经过几十年血腥生活造就的各种对于不同敌人的恐惧，使得他的认知不可避免地走向对于“斗争哲学”的迷信。这样的迷信导致他的理性偏向于以战胜敌人、消灭敌人为解决各种问题的思维特征，当然也就会在很多情况下拒绝学习和发现真相，进入无知的心理状态。因此，一旦个人的思想为恐惧和仇恨所左右，不论处于什么样的社会地位，都可能带上明显的无知的心理特征。
例如，美国有很大一部分民众因为长期收入不增反降，因而恐惧未来的生活会每况愈下，结果被“阴谋论”所左右，坚信有一个搞垮美国的阴谋集团。川普的出现，他的口号使这些人相信川普是“拯救美国的伟人”，于是崇拜川普。他们随着“阴谋论”的影响，把对于川普的所有批评就都看成是“阴谋集团”弄出来的旨在消灭川普的攻击。川普自己无知心态使得他也是只跟着这样的“阴谋论”走，在总统的位置上还不时地会扇一阵“阴谋论”。于是就出现了一个跟着“阴谋论”的走的社会集体，他们的无知心理使得他们把媒体与学界这样的知识密集的地方都视为“假新闻”、“白左”，个人也就失去了起码的寻求真相的辨别能力。
举个最近的例子。穆勒的报告发表后，有位挺川的老友问我，据说现在连《华盛顿邮报》都公开出来道歉、认错，承认一向力挺川普的福克斯的政治评论员汉尼迪是对的。我说，这如何可能，我咋没看到《邮报》有这样的道歉。朋友坚持说有，是《邮报》上登载的文章。我说，邮报上等什么文章都可能，这和《邮报》向汉尼迪道歉是两回事。如果这事是真的，所有的主要媒体都会报道。朋友很认真，为了说服我把文章的链接找来发给我。我看了后告诉他，这是一篇个人的观点，跟“邮报向汉尼迪道歉”八杆子打不着。我又搜了一下有关的消息，发现是汉尼迪本人借这篇观点文章对他的观众说，《邮报》都道歉了，说他是对的。
对于各大媒体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刊登不同意见是媒体的责任。这些报纸上都有“观点”栏目，让不同的意见公开辩论。电视台也是如此，总不能只发表一种言论。不过，在谣言谎话满天飞，公开说谎不觉得羞耻的今天，“观点”栏目（包括电视台的公开辩论）也就越来越难以吸引读者（观众）了。能够代表《邮报》的看法的文章，只有那些报纸的编辑署名的、声明代表了《邮报》观点的文章。我的这位老友在美国生活了多年，却并不知道这个简单的事实，所以她就信了汉尼迪的话。汉尼迪本人是在媒体工作多年的人，他懂得这中间的道理吗？
现代人的无知，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不是像古代那样因为有关的知识不存在，而是因为个人的心理取向的结果。现代人的造假，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也不是如古代那样因为有关的知识不存在，而是像汉尼迪那样的曲解事实，混淆概念。
川普的无知心态，即笔者前面说的那种“遇到问题拒绝向外学习，一切从自己的内心找答案，把自己内心的一点天地看作了大千世界”的心理，科米对川普有过这样的观察，曾经是川普的首席经济顾问的科恩也有过类似的经历。科米的观察写在他的书里，科恩的观察通过名记者伍德华德的采访写在他的《恐惧》一书里。《恐惧》里介绍说，科恩给川普当顾问时，发现川普有些不着边际的“经济学观点”。科恩不断给川普解释，后来忍不住问川普，他的观点从哪里得来的。川普说，他几十年来就是这样想的。科恩说，我喜欢玩橄榄球，还想过要当冠军，但是这不等于我现在就是冠军了。总统你几十年就这样想的看法不等于就是正确的。川普不以为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川普作为一个个人， 同时又是手握最高权力的总统，他的心理状态恐怕就难免“无知”与“自恋人格综合症”都可能出现了。----因为川普终归是具有人类理性、依靠理性来生活的人。（待续）
这里说的“无知”不是以知识多少来衡量，那样的理解是古代的理解。进入现代化以来，人类已经积累起来的知识量与500年相比，即便列在一个专题下的内容其分量之大也已经不是任何一个大脑可以装载的。所以一个人的“有知”与“无知”在今天只是指一个人对于某个问题的学习研究过程的前后对比。如果我们承认这个过程可以是一个主动的过程，“无知”也就指的是一个心理状态，即一个人遇到问题拒绝向外学习，一切从自己的内心找答案，把自己内心的一点天地看作了大千世界。
根据这样的分析，我们于是不难明白，人类在自己的漫长历史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因为缺乏知识而生活在谎言中。那种谎言不是故意造假，而是因为当时缺乏关于真相的知识所造就的想当然（也就是逻辑推理），根源在于人类理性所赋予我们的“逻辑真”的能力总是落在“事实真”的后面。例如一部《本草纲目》，其中列出的药物绝大部分放到今天的药理学下来检验都是毒药。但是，这个现象并不否定《本草纲目》是人类文明的伟大成就之一，因为这部著作反映了人类对于寻求真相所做的艰苦努力，是理性的成就，不过与事实真相有很大的差距。这样的现象所反映的正是人类理性的伟大与局限并存。今天的人如果看不到这一点，非要把《本草纲目》当作药典来用，或者说这部书毫无价值，那就搞错了。
人类寻求真相的过程是一个世代累积的过程。以人类为一个整体来观察，这个过程是连续的；以个体为观察对象的话，这个过程却是从零开始。这是因为人类可以积累知识，但是这个积累却改表不了“人出生时的大脑却与古人无异”这个事实，也就是说，一个现代人完全有可能与古代人一样无知。所以在知识爆炸、教育普及、知识传播迅捷的今天，无知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用学历来衡量的特征，而是与个人所选择的学习态度和学习方法紧密相连的心理特征。
过去我们总以为集权国家搞言论控制，造成民众的普遍无知。其实集权国家的领袖们一样无知，尽管他们的言论不受控制。例如，农民出身的毛泽东就相信亩产十万斤甚至三十万斤这样的违反基本常识的神话；“全民大炼钢铁”是出现在现代物理学已经在中学教育里普及了的现实生活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从上倒下普遍存在的无知----那种拒绝学习发现真相的心理特征，导致了史无前例的疯狂。
上面说过，人类理性是不完备的，有着两面性。无知的心理特征因而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你我都有，无可避免。但是，人类的理性缺陷却是可以放大的当它一旦成为控制个人思维的显性因素时，个人就会进入无知的心理状态。而放大理性缺陷的最有效的影响是恐惧。毛泽东虽然身居万民之上，但他其实是一个始终生活在恐惧之中的个人。从年轻时害怕被人轻视到恐惧“亡国灭种”，到后来的经过几十年血腥生活造就的各种对于不同敌人的恐惧，使得他的认知不可避免地走向对于“斗争哲学”的迷信。这样的迷信导致他的理性偏向于以战胜敌人、消灭敌人为解决各种问题的思维特征，当然也就会在很多情况下拒绝学习和发现真相，进入无知的心理状态。因此，一旦个人的思想为恐惧和仇恨所左右，不论处于什么样的社会地位，都可能带上明显的无知的心理特征。
例如，美国有很大一部分民众因为长期收入不增反降，因而恐惧未来的生活会每况愈下，结果被“阴谋论”所左右，坚信有一个搞垮美国的阴谋集团。川普的出现，他的口号使这些人相信川普是“拯救美国的伟人”，于是崇拜川普。他们随着“阴谋论”的影响，把对于川普的所有批评就都看成是“阴谋集团”弄出来的旨在消灭川普的攻击。川普自己无知心态使得他也是只跟着这样的“阴谋论”走，在总统的位置上还不时地会扇一阵“阴谋论”。于是就出现了一个跟着“阴谋论”的走的社会集体，他们的无知心理使得他们把媒体与学界这样的知识密集的地方都视为“假新闻”、“白左”，个人也就失去了起码的寻求真相的辨别能力。
举个最近的例子。穆勒的报告发表后，有位挺川的老友问我，据说现在连《华盛顿邮报》都公开出来道歉、认错，承认一向力挺川普的福克斯的政治评论员汉尼迪是对的。我说，这如何可能，我咋没看到《邮报》有这样的道歉。朋友坚持说有，是《邮报》上登载的文章。我说，邮报上等什么文章都可能，这和《邮报》向汉尼迪道歉是两回事。如果这事是真的，所有的主要媒体都会报道。朋友很认真，为了说服我把文章的链接找来发给我。我看了后告诉他，这是一篇个人的观点，跟“邮报向汉尼迪道歉”八杆子打不着。我又搜了一下有关的消息，发现是汉尼迪本人借这篇观点文章对他的观众说，《邮报》都道歉了，说他是对的。
对于各大媒体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刊登不同意见是媒体的责任。这些报纸上都有“观点”栏目，让不同的意见公开辩论。电视台也是如此，总不能只发表一种言论。不过，在谣言谎话满天飞，公开说谎不觉得羞耻的今天，“观点”栏目（包括电视台的公开辩论）也就越来越难以吸引读者（观众）了。能够代表《邮报》的看法的文章，只有那些报纸的编辑署名的、声明代表了《邮报》观点的文章。我的这位老友在美国生活了多年，却并不知道这个简单的事实，所以她就信了汉尼迪的话。汉尼迪本人是在媒体工作多年的人，他懂得这中间的道理吗？
现代人的无知，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不是像古代那样因为有关的知识不存在，而是因为个人的心理取向的结果。现代人的造假，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也不是如古代那样因为有关的知识不存在，而是像汉尼迪那样的曲解事实，混淆概念。
川普的无知心态，即笔者前面说的那种“遇到问题拒绝向外学习，一切从自己的内心找答案，把自己内心的一点天地看作了大千世界”的心理，科米对川普有过这样的观察，曾经是川普的首席经济顾问的科恩也有过类似的经历。科米的观察写在他的书里，科恩的观察通过名记者伍德华德的采访写在他的《恐惧》一书里。《恐惧》里介绍说，科恩给川普当顾问时，发现川普有些不着边际的“经济学观点”。科恩不断给川普解释，后来忍不住问川普，他的观点从哪里得来的。川普说，他几十年来就是这样想的。科恩说，我喜欢玩橄榄球，还想过要当冠军，但是这不等于我现在就是冠军了。总统你几十年就这样想的看法不等于就是正确的。川普不以为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川普作为一个个人， 同时又是手握最高权力的总统，他的心理状态恐怕就难免“无知”与“自恋人格综合症”都可能出现了。----因为川普终归是具有人类理性、依靠理性来生活的人。（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