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舒服的事,莫过于在大火流金的暑日,摘几个园里的西红柿,去皮切好拌点蜂蜜,半倚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看《聊斋志异》。狐鬼之谈,圣人都不愿近之,却恰有似正似邪的习习细风,挟了几丝翛翛寒气,与夏日颇相宜。
聊斋时时有惊人之笔。看到妙处,不由抚掌大笑,欣欣然竟不觉自己身处何地,似乎在恍惚中脱窍而出,也变成一匹隐形的精灵,在故事里徘徊嬉戏。
无论是那些摇曳着大尾巴一变身就能风情万种的狐,还是游逸于山野人世希冀修炼长寿得道的妖,还有迷失在黄泉路中依依不舍前世的鬼,纵有万般诡谲终不脱人间情理,在看似离奇的悲欢离合中勾画出凡人的生活意趣。
爱看蒲松龄的幽默。前几天在家烙饼,听收音机说暑气蒸人,想起聊斋中的《镜听》,拿着擀面杖自己笑了起来。
一对姓郑的兄弟,都在追求书中的黄金屋。大郑写出了名气,郑二却寂寂无名,爷娘功利心切,偏顾更有出息的长子,连郑二媳妇都不得个好脸色。郑二媳妇抱怨官人不给自己长脸,把他一脚踢下了床。小郑满腔郁闷,就开始发悬梁锥刺股地发狠用功。
这一年大考,考上了就可以当官出人头地,考不上就得继续穷困酸丁下去。考不上官那叫不第,意思是说没资格住好房子(我的解)不能吃香喝辣。唐青臣的诗这样形容了失意的士人:“不第远归来,妻子色不喜。黄犬恰有情,当门卧摇尾。” 看,没当上官的人只有狗才搭理。自古以来,读过几句书的大多都喜欢非议朝政,人人都自诩有经国济世之才,秦始皇便是被一众酸儒们的絮叨聒噪激出了天子之怒。可历史到底还得由文人来撰写,总是坑坑坑也不是根本上的解决办法,好像就是那个最爱玩会写诗爱打仗善拓疆还长得特俊的隋炀帝~的谋臣们便想出了个损招:考试,一网打尽天下英才。中国古代的科举制度造就了一帮死读书读死书的顺民,八股文章台阁体,消磨百代英雄气。但也很公平,让最爱闹事的人无话可说地有个盼头;是金子怎么着都能发光,真正有才华的人,若用点心思也能脱颖而出成为国家栋梁。多少年应试制文磨砺下来,无数愤青们的棱角便被字式句法凿成了滑不留手的琉璃球,想不颟顸也难。哎,话题滑到哪儿去了?噢,回来说郑氏。
民间有个风俗,大年除夕夜里抱个镜子出门,偷听路人说话,所听得的话就成了谶言,比到庙里求签还灵验还省钱。为了预卜官人科考的前程,郑二媳妇大年夜揣着枚镜子在道边黑影里,见两个人嘻笑着推搡说:"我也凉凉去!"这话和考试真是风马牛,郑二媳妇怎么琢磨也没懂。
古时候考试在春天,这就是为什么许多赴考的年轻人总能路遇狐仙,成其无限旖旎佳话的缘由吧。(现在中国高考放在七月,有点切题的烤。(考上了就去university由你玩四年))发榜则是与暑气同来,榜下张着多少士子们被烤焦的热切眉眼。一大热天郑家吃饼,郑婆婆够会折腾儿媳妇哈。郑大郑二媳妇都在灶堂间,忙得满头大汗。忽听门外马蹄声报锣声响成一片,有人急扯白咧地大喊:“贺!郑~~。。。” 原来是郑大中了。婆婆屈尊亲自到厨房对郑大家的说:“老大中了,你可以凉凉去了。” 把个郑大媳妇喜得见牙不见眼,拍拍白手,拔脚就走,留下郑二媳妇和案子上的一大坨面。(近镜头)郑二媳妇汗水和着泪水流下,咬牙用更大的力气擀着面。(画外声起)“贺!郑~~” 这回可是真真切切二郎的名字!郑二媳妇把擀面杖往面案上"pia" 的一掷,大叫道:“我也凉凉去!” 这叫声中压抑多年的满腔怨气妒意,借着狂喜礴然而出:却原来,镜听得来的话,应在了这里。
读后感:一家子势利眼,不中举毋宁死,当人媳妇不易,谶言做得准的。
不过最后这“凉凉去”倒是真痛快,我猜她家后来谁都没吃上那饼。
说归说,我还是得烙自个儿的葱油饼,不管天热天冷。
Ps 此文前半写于酷暑,后半成于严寒。
葱油饼里放些压碎的bacon,更好吃。
不愿与垃圾为伍,故搬家重新贴文。搬了之后,自己也说自己有点矫情得发癫,但也觉得清净。希望朋友们原谅我这次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