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外卖小哥短片惹争议：根正苗红的人真懂底层?

韩雪外卖小哥短片惹争议：根正苗红的人真懂底层?

　　韩雪挺进了《导演请指教》决赛。这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参加节目至今，她奉上的三部短片都差强人意。第一次，主角是外卖小哥。第二次，她聚焦乳腺癌患者。最近一次，她将镜头对准曾经遭遇性侵的女孩。

　　从主题上可以窥见韩雪关照现实的野心。但每一次，她对现实的呈现都如此表面——乳腺癌患者的现状全靠片尾字幕说明；被性侵者的情绪交由音乐推动，故事情节空洞、刻意、煽情、故弄玄虚……招致最多骂名的《超时未送达》中，她倒是精心构筑了多处细节：外卖小哥的房间里，“女生的书不要，低幼的书不要，网络文学不要”。于是，小哥一天只跑30单，住独卫精装ins风一居室，会忙里偷闲，在送外卖间隙跑去书店读一会儿马尔克斯……

　　韩雪对现实的理解与描述如同水中捞月，每一步都落入虚空。不过，她却对这水中月影投入了充足的情感。每次短片公映结束，她都在台上真情实感地哭了。有时被自己的故事感动落泪，有时是不被理解的委屈。那张清冷的脸上始终有这样一种神情：脆弱、无辜，但优雅矜贵。

　　面对质疑，她同样用这样一种柔弱、无辜而矜贵的语气解释自己。比如，不是要在台上用哭博得同情，是主持人问多了，问到了她的伤心往事；是屏幕颜色太深、现场音乐推得太满；是跟节目组据理力争但失败，只好退而求其次。只是，电影是影像而不是解说。如果要不断地用语言辅助说明，那还拍它做什么？

　　公平点说，韩雪算得上努力、真诚。节目组的侧拍记录中，她表现得耐心且专注。诚意也够。参加《导演请指教》，她找来常年与张艺谋合作、获得过奥斯卡最佳摄影提名的赵小丁，音乐上又有韩红加持——然而这一系列操作，几乎是“阶层”一词的具象化——她调动了最好的资源，和其他新人导演同台竞技，争夺晋级的名额。至于这是否公平，她自己不说，也没人主动提及。

　　韩雪在现场指导拍摄

　　出道20多年了，如今，韩雪身上最受关注的仍是她的红三代身份。她的家庭背景早已被媒体和她自己说得人尽皆知。立场不同，描述各有侧重。媒体说起她的身份，是要说明这样一个人，天生拥有好资源，比别人付出更少努力，就能收获更多回报。韩雪不是。她对身份的主动提及，为的是表达她和别人“不一样”。

　　爷爷对她严格，派专车接送她拍戏——所以她不混娱乐圈；父亲是工程师，于是她从小就与搞技术的叔叔们聊天，关心技术发展、人类进步，“和其他女孩不一样”；她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生活作风严苛，绝不睡懒觉，吃饭要分餐，使她至今自律。

　　她有个著名的“三不”原则——不拍吻戏；不混娱乐圈；不与圈内人谈恋爱——其中两条都直指娱乐圈。这是一次清晰的属地划分，背后蕴涵着强烈的尊严与边界感。在她眼中，她以外的圈子，尤其娱乐圈，显然是混乱的、充满诱惑的。她不与圈内人谈恋爱，是因为不喜欢对世界依然蠢蠢欲动的男人。综艺节目《女人有话说》中，谢依霖指出这一原则过于双标——她能在圈内抵抗诱惑，为什么不相信对方可以。韩雪立刻回答：“我觉得自己属于外星人。”她受到挑战，便赋予自己更高的身份，再次让自己的“不一样”立住脚跟。

　　在她眼中，“直播”是不好的，“不适合我这种高大上的气质”。因为不爱凑热闹，她绝不在双十一购物，甚至要“避开这种时候才买东西。”就连风都有高下之分。一位记者写下过这样一幕，采访时，她问韩雪是否需要一把手持小电扇，韩雪婉拒了：“我比较喜欢用扇子扇，电风扇吹出来的是恒定的风，没有灵魂。”

　　韩雪认真地向外界展现勤奋和自律，并将此视为自己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证明。她曾经详细地分享过学习英语的过程——每天学2-4小时；1000分钟手机通话时间，有900分钟是打给英语老师的。在片场休息间隙抓紧时间背单词。为了回家写作业，她拒绝过何炅的饭约。她还为此戒掉了她热爱的手游——是的，是手游，而不是化妆打扮这样“girly”的事情。

　　《女人有话说》中，韩雪向奚梦瑶和谢依霖展示了她的作息表：7:30起床，3分钟洗漱，5分钟化妆，晚上6点前必须吃完晚饭，每天只吃两顿饭。假如要外出用食，那她总是选择同样的餐厅，坐在同样的位置，点同样的菜。因为这样做最节省时间。

　　在《女人有话说》中，韩雪严格要求大家的作息时间

　　当奚梦瑶提出，5分钟只够打个底时，韩雪露出非常惊诧的表情。她们一起化妆，韩雪提前10秒完成任务，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问奚梦瑶：“你脸都已经那么瘦了，还要打阴影吗？”不解是表面，潜台词依然是“我们不一样”——她是不会把时间花在这种浮华的、多此一举的事情上的。她将话题引到自己喜欢买各类科技产品上。有些设备，买来研究一下就扔那儿了，但一定要买一台放着，这能让她安心。

　　喜欢穿衣打扮和喜欢科技产品，这无非是两种不同的兴趣爱好。但在韩雪眼中，它们当然有高下之分。科技推动人类进步，“不可能靠穿衣服换衣服让生活进步”。

　　所以她当然不混娱乐圈。这样注重穿衣打扮的圈子，这样满足于浅层次愉悦的圈子，她是看不上的。在韩雪的观念中，所有事情都应该以效率为先，时间不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意义必然指向实用。她大概是一个没什么无用之爱好的人。毕竟，在她眼中，放纵欲望是不好的。而她就是娱乐圈里自律、高效、遗世独立的代表，对着来她家做客的奚梦瑶和谢依霖，她的表达是如此真诚又如此“难听”：“如果这个节目体现的是一个特别独立、高效的女性，你们是我的陪衬。”

　　放眼望去，众生皆是陪衬。韩雪去《金星秀》，金星告诉韩雪，听说她要来，她便使劲勒裙子，想让自己看上去瘦一些。韩雪没有宽慰或赞美金星，转而说起自己身上的裙子——已经是最小号了，穿着还是大，昨天让妈妈临时帮忙改小了。至于她为什么这么瘦，一来遗传自母亲——看，她天生高贵。此外则是吃东西少油少盐少糖，“习惯比较好”——她过的是节制的、脱离人类“低级”欲望的生活。

　　这不是刻意拉踩——虽然她总是在无意中做这件事，但她确实没有恶意。她只是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强调自己的与众不同，以此巩固她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这是那些尊贵之人的后代们尊严感的由来。

　　韩雪大概没有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么幸运：从小享受进口零食和玩具；买珠宝只买one piece的；可以随意更迭电子设备；可以坦然地拒绝吻戏；有军功累累的爷爷，早早派遣司机去剧组，告诉大家不能欺负她；有优秀的英语老师，常年陪伴左右；有打小铸就的底气，可以坦然拒绝何炅的饭约而不用担心错过什么；可以不必为了生计或角色四处奔波——据她说，她常驻上海，圈内朋友不多，如果有北京的导演想找她聊戏，她不会专程过去，只在去北京时“顺带约约看”。

　　客观地说，韩雪的业务能力还不错。2018年，她在《声临其境》中贡献了精彩的配音技能，一人分饰多角，口音标准、情绪切换迅速，令人赞叹。同一年，她在《我就是演员》中获得总冠军。她的表演很稳，没什么差错，但就是哪里不对劲。这么说吧，初赛阶段，《金陵十三钗》片段中，韩雪演玉墨，秦淮河畔的青楼女子，为了保护女学生，挺身将自己送给日本(专题)兵。她的表演正确但不精确，有风骨却无风情，不像青楼女子，更像是贞洁烈女要为革命英勇献身。之后的比赛中，她几乎靠着哭戏一路赢。每一次，她都哭得那么优雅、那么美，像章子怡所说，她的眼泪像“葡萄珠一样”落下来，可是，又是那么正确那么乏味。

　　韩雪在《声临其境》中用英语为海绵宝宝配音

　　她就像一篇满分高考作文，根正苗红，得分点都有，却没什么让人看后“欲辨已忘言”的东西。

　　从韩雪在大大小小综艺节目上的表现和这些年媒体的报道来看，有几点是确定无疑的。第一，她出生在一个比多数人更优越的家庭中，从小备受宠爱。第二，她活到快40岁，与普通人生活的接触和碰撞都少得可怜。说不清是没有机会了解，还是她主动将那些“粗糙”的生活屏蔽在外。

　　这大概能解释，她当导演，为何会与观众有情感代沟：参加《导演请指教》，她每每因触碰“现实”题材得分，一路挺进决赛，但也一路暴露短板。初赛阶段的《超时未送达》简直是韩雪价值观的集中体现。为了展现外卖小哥工作辛苦，韩雪塑造了各种为难他的角色。粗暴的私家车车主、爱投诉的客户、连同是“底层”的保安都能对他颐指气使。

　　这是“上等人”的凝视，她构筑了她想象中的底层，那么空洞，那么缺乏想象力，满是居高临下的同情。可是，她又是那么真诚，那么感动，坐在台下看着自己的片子，哭得梨花带雨。但就像她永远无法理解外卖员的困境一样，观众也无法与她共情。面对她的眼泪，我们只能和李诚儒一样，不可思议又有些好笑地说一句：“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