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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26年来,张艺谋们失去的,何止一秒钟啊

京港台:2022-7-30 05:11| 来源:宅少 | 评论( 1 )  | 我来说几句


这26年来,张艺谋们失去的,何止一秒钟啊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01.

  随著《一秒钟》上映,原本去年要上的几部电影就快补齐了。照目前口碑来看,历经删减或改档,几部让广大人民群众翘首以盼的作品,多少都差了口气。《夺冠》节奏失衡,《八佰》煽情过度,《薑子牙》人物扁平。

  《一秒钟》虽被捧为老张的初心之作,号称年度十佳,到底也缺点火候。

  缺的那口气在哪儿,很多电影号都提过。公映版里,删除了张译饰演的劳改犯的女儿已死这一关键情节。原版里,女儿对张译是敌对态度,为了摆脱父亲的影嚮争先进,结果失去生命。所以,张译才冒著风险出逃,横穿沙漠,非要去见女儿那“一秒钟”。错过这一秒钟,这辈子就再也见不著了。

  有了这个大前提,故事里张译各种行动才更站得住脚,情感密度、悲剧色彩也更厚重了。没这个情节,一来人物行为动机削弱,二来老谋子这批导演最擅长的“个人与时代”的主题探讨,也变得蜻蜓点水。当然也还不够,因为张译为甚麽劳的改,女儿如何敌对,这段前世今生,老谋子都没法儿细说。这就跟拍《归来》主动砍了半本书一样。我们只能说:

  “70岁的老张,已经尽力了。”

  《一秒钟》并不是张艺谋第一次遭遇删减,也不是他第一次撤出国外电影节。之所以说删就删,说撤就撤,也是当年《活著》把他搞怕了。《活著》遭处罚那年,第六代导演们集体搞事情,闹出个“七君子事件”,害得老张连戛纳都没敢去。影展上只有贴著他名字的一张空座。想起前一年陈凯歌的风光,估计老谋子看录像带时,心里是有草**奔过的。

  据芦苇回忆,当年《活著》一出来,有人给时任滕局长打电话,扣了顶大帽子,说这都能公映,还有不能公映的?遂即遭枪毙。可后来时任柳副局长却不是这麽说的,说别看当初外界对老张各种批评,局里对于张艺谋,一直是很支持,《活著》剧本也过了审,至于处罚,完全是因为私自参赛。

  说完,柳副局长还补了一句:

  “要说有问题,那也是《霸王别姬》。”

  02.

  老谋子本来也不是反抗者。

  特殊年代,张艺谋就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由于父亲的国民党背景,他被划为“黑五类”。要不是会打篮球,侥幸过政审,插队归来的他估计连棉纺厂工人都当不上。那时车间开会,让团员、党员留下,厂长直接冲他:

  “张艺谋,你可以出去了!”

  这种频频被动“出局”的遭遇,造成了老张压抑、自卑的性格。进了北电,依然不敢张扬。不像来自北京四中的陈凯歌,走哪儿都是侃爷。因为是“狗崽子”,张艺谋学会了忍耐,不能惹错人,不敢说错话。别人骂他,他多是沉默,绝不出来辩护。老张讲话说,自己很佩服冯小刚的个性:

  “人家说的不对,你不跳出来,久而久之,许多东西就以讹传讹,成了定论。”

  从棉纺厂工人到北电,从北电到广西影厂,从广西影厂到去陝西拍《红高粱》震惊世界,老谋子一步一擂台,在骂声中成长。《活著》出来之前,虽然拿了不少国际大奖,几乎每次都要挨骂。《红高粱》被指缺乏崇高、歌颂土匪,《菊豆》被指窥阴癖,《大红灯笼》说他为洋人而作…有两年,知识分子都快把他骂成渣了。但老谋子一直忍而不发,埋头拍片。

  最狠那几年,朱大可们是怎麽说的?

  “出卖民族、国人,取悦外国评委、观众。”

  帽子扣这麽大,就很要不得嘛。

  那些批判历史遗毒的评论家们,你们要不要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好在官方并未明确表态,柳副局长也说了,那二年组织开会,从没说要把老张的电影拿来抨击一下。直到《活著》吃瘪,老张真害怕了。毕竟关涉到艺术生涯,不敢行差踏错啊。

  

  1994年,《活著》成片送审,公映意见一直没下来。张不想跟官方起冲突,觉得不参赛就不参赛吧,也不差这一部。结果“猪队友”台湾(专题)制片方把拷贝送到戛纳去了。不久,处罚意见就送到了老张门口。恰好那年3月,上头把以张元、王小帅为首的7位导演给禁拍了。这7人中,就有老谋子的战友、《蓝》字头导演田壮壮。田导他爸,那可是北影厂老厂长啊。

  你说他肝儿颤不肝儿颤?

  后来田导的艺术生涯大家都有目共睹。

  去平遥时,他跟贾樟柯的原话是:

  “之后我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年少时“频频出局”的张艺谋没在名单上,禁映令只是敲打。张艺谋显然不想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后来,戛纳评委主席表示不喜欢《一个都不能少》说它像宣传,老谋子写了封公开信,说你不喜欢就拉倒,老子不参加了。这封信当然不是给戛纳那帮坏洋人看的。他们不懂这种高深的艺术。

  从《活著》到《不能少》,知识分子又把对老张的抬举变成唾骂,变脸变得比那个谁都快。但老张哪儿顾得上你们这帮孙子,尽他妈是站著说话不腰疼的。此后,艺谋勤恳拍片,绝对不玩过界。尤其是投资人砸钱的商业电影,他要在古装、虚构里回避往日关注过的现实,即便有触碰,也要把《归来》砍掉半本书,把《一秒钟》删掉不止一秒钟。

  《归来》上映后,知识分子又跳出来,说愣是把时代伤痕拍成了老人版《初恋50次》。《南都周刊》的记者问,离94年《活著》拿戛纳评委大奖20年了,中间再没拿甚麽奖,你感不感到失落?老谋子说:

  “戛纳很久没去了,大环境变了,我个人没那麽大的力量去开辟一个新天地。”

  03.

  关于《霸王别姬》,柳副局长还说:

  “当时的情况,没传说中那麽複杂。”

  当年剧本过审,需要指定签字人负责。《活著》剧本送上去,剧作家出身的柳副局长很赞赏,内部一致通过。《霸王》送上去,不同意见出来了。柳力排众议,说这电影肯定在中国影史上留下璀璨一笔,就把字签了。

  万万没想到,公映还没通过,拷贝先去了戛纳。拿了金棕榈后,投资人徐枫到处通关系,历经两上两下,才小范围公映。

  陈导也不是头一回遭遇审改。

  

  早在1983年,陈凯歌跟著黄健中拍电影《二十六个姑娘》,当时陈还是刚入行的新人,做副导。后来折腾半天,《二十六》也没通过。1985年拍《大阅兵》,探讨个人与集体的关系,王学圻说“好多很好的戏被删改了”,其中敏感人物的背景也被弱化。

  好基友田壮壮遭禁拍后,估计对他震动不小。后来凯歌也就老实了。

  拍《搜寻》时,交了15个剧本给15个人看,因为题材涉及电视台、媒体、网暴,比较敏感,好多单位都要过目。原著色调灰暗,拍的时候加入了不少人性温暖。拍《道士下山》时,王宝强的一段关键情感戏被删了,本来电影旁白出自“他儿子”,后来这个身份被拿掉。台词改了不少。

  尽管如此,影片上映,还是有位道长发文“追究”。一向心高气傲的陈凯歌说:

  “这样的更改还有很多,真是没办法的事情,对此,我很难过。”

  陈导晃范儿那两年,也学会了逃避现实,非要去拍《吕布和貂蝉》这样的假历史剧。陈导啊陈导,你以为逃避现实主义就有用了吗?这部剧过剧本时的意见就把陈凯歌啐晕了,历经四次重大修改,最后更名《蝶舞天涯》,播出后被骂出翔来。现在去看演员阵容,你都不敢相信这是陈凯歌拍的。

  1983年,陈凯歌跟著黄健中去重庆拍《二十六》,曾在火车上偶遇王朔的战友周大伟。当天,凯歌意气风发,手上拿著好莱坞电影期刊和路易斯·亨利·摩根的《古代社会》,侃侃而谈,还问了周老师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

  这给周老师留下深刻印象。《少年凯歌》一书出版,周立马买来看,并迅速做出论断:

  在中国拍“十年题材”,没人拍得过陈凯歌。

  1966年,14岁的陈凯歌在批斗活动中,狠狠地推了自己父亲一把,收获了旁人恶意的笑声。这件事对他影嚮非常大。所以你看程蝶衣在火堆前控诉段小楼,他拍得是多麽深刻。特殊年代的经验、沉思,一直把陈导往厚重上引。周老师那个论断,至少有八成依据。

  然而,当被问及《霸王别姬》,陈导微微一笑说,你看本来片子都过去这麽多年了,我都不想说了,你们老惦记这个。

  最后陈导的态度的是:

  “所谓『时者,势也』,我只能说,时代的力量是大于个人的。”

  生怕说多了,赶紧又圆了一句:

  “咱们先过了『工业』这关,题材上才有更好的选择,将来会有机会的。”

  所以说嘛,香港(专题)的徐枫也是想瞎了心,怎麽可能让陈导去拍《延安最后的口红》呢?当时新闻还说徐枫是找王菲当女主,也不知道写这报道的记者,是觉得王菲智商不够用,还是咱们看报的人脑子好糊弄。

  听说严歌苓的《白蛇》也在陈导手上。

  我看陈导还是先过“工业关”吧。

  04.

  别看凯歌怼李诚儒怼得人家一愣一愣的,有田导这个坏榜样,他也不敢到处放炮。当年新片上映,提及审改,陈导一直对领导们的关切表达了肯定,说从来没有为难过自己,只是最后如怨妇般地来了一句:

  “无法百分百地去呈现我的电影,内心是真挺痛苦的,但我也没办法。”

  也别说凯歌了,号称“站著把钱挣了”的薑老师又如何?当年《阳灿》上映前审片,搞得他浑身紧张,拎著一把斧子在院里溜达。审改意见让他把打架时的《国际歌》删了,弄得他头大。后来死缠烂打留住了。

  《让子弹飞》上映前,董平说这是薑文的处男秀,别看他拍了那麽多电影,真正跟市场上牀,这是头一回。董老板给薑文打这麽大个圆场,一定是忘了当初严重超支拍完《鬼子来了》后,薑文是怎麽连个招呼没打就把拷贝送到戛纳去的。最后《鬼子来了》不让上,董老板只能卖给荷兰一家公司。

  当年薑文没想怎麽站著赚钱,只想著站著领奖了。前面禁拍七个,他愣是没往心里去。觉悟啊,大院子弟比起老谋子这种就是要差太多了。后来上面给了足够的理由,说历史立场不正,电影没有表达民众对小鬼子的仇恨,反而刻画了他们的愚昧。相关审改意见不知怎麽泄露到网上,至今还能看到。

  看完那些意见,网友们的评论是:

  “薑文那点小聪明都被审片的人看穿了,真以为人家看不懂电影吗?”

  

  禁拍五年后,薑文也就怂了。馀华的《许三观卖血记》被南韩人买下请他来拍,到底也没接,最后留给了河正宇。《一步之遥》临时取消首映,该删的删。后来记者问及审改,一向爱给记者上课的薑老师说:

  “你不要戳我的伤口,好吗?我看你是善良的,不要戳我流血的伤口,这个是我最弱的方面,我没有这个本事。”

  《让子弹飞》过度讨论,薑文说你们想多了。

  电影里面,张麻子是这麽说的:

  “一个土匪碰上一个恶霸,这麽简单个事,被你们弄得乱七八糟!”

  就是对你们这些想多了的人说的。

  05.

  自初试啼声起,“第五代”导演们就际遇坎坷。当初张军钊和张艺谋等人立下军令状拍《一个和八个》,吓了影坛一跳。结果碰上“精神污染论”,被重点批判。幸好被胡燿邦及时叫停,改了107次才给上映。

  吴子牛本来觉悟很高,结果拍了两部电影就错判局势了,非要去拍《鸽子树》。这部描写某战争的电影放映时都说好,最后的命运却是一个拷贝都没有,直接锁进陝西的国家电影仓库。从此,吴子牛也怂了,接下来拍《晚钟》生怕再犯错误。八一厂审片时门外布双岗,闹得他坐立不安。

  好歹通过了,但有100多处要改,一改就是一年。这一年里,《红高粱》抢先一步送出去,拿了个金熊。第二年,《晚钟》才拿了银熊。

  张黎学摄影出身,但一毕业就拍片了。很不幸,黎叔这个历史深度爱好者,两部电影《逃出罪恶世界》和《假大侠》都没上成。张黎一时心塞,回去干摄影。直到2003年,才靠《走向共和》翻身。

  针对作品敏感的结局,黎叔后来说: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如果有机会重拍,我会拍得更容易叫人接受。”

  人嘛,总要长大的。

  不经过折磨、锻炼,他是长不大的。

  

  你看同样态度缓和、意识到年少轻狂的,就有黄建新导演。当年《黑炮事件》要不是吴天明力保改了60多处,估计够悬。他拍《背靠背脸对脸》,至今在豆瓣上9.4的高分,仅比《霸王》低0.2比《活著》还高0.1。后经韩三爷赏识,长大后的黄导最拿得出手的作品,就是明星扎堆献礼片了。

  周晓文心里肯定还是有怨念的。否则不至于上微博陈述当年《秦颂》的事。《秦颂》上映四天下线,被带去国外参赛,他没敢出席。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周导演也闹不清楚。第二年咬著牙拍《关于爱情的故事》,一部电影愣给改到了43分钟。周晓文到处求人,最后被大老板呛了一句名言。

  估计周导看到同学们拿奖,心里委屈,认为自身能力没有匹配到足够的荣誉。所以拍《天龙八部》时,亲自出演了“扫地僧”。

  不管怎麽说,经历过特殊年代、感受过人性幽暗和巨大历史转折的第五代,对于个体、集体的命运有著远胜于其他代际创作者的思考。历史给了他们底蕴和机会,也给了他们迸发的才华。但拍到后面,大家都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为了一秒钟又一秒钟,费了老鼻子劲,不敢伸开手脚,还要挨知识分子骂。

  都是时势使然。

  06.

  要不说第六代瞧不上它们呢。

  这拨人上台,走的就不是正常路子。

  1990年,张元拍《妈妈》,未经审批、私自筹钱20万,完成后才想起去西影厂买厂标。最后香港影评人舒琪托王家衞帮忙,把影片“走私”到国外电影节,几个拷贝满世界放,捧了一堆赞许回来。王小帅毕业后等了三年,没捞到一个执导机会,在牆上写下“镇静”两个大字。后来镇静不下去,学张元凑钱拍了《冬春的日子》,私自参展,被BBC选入电影诞生以来的百大佳片。

  娄烨、管虎、章明等人,都迫不及待地开始独立拍片。第六代的艺术取向和对官方的无视,最终导致94年“七君子事件”。张元拍片当天,八一厂闻讯就把他借的设备收走了。他去找领导,领导不见他。

  剧本不交上去过审,私自参加各类电影节,影片发行连个招呼都不打,在行事风格上,反叛的坏孩子比第五代放肆多了,根本不把官方放眼里。不怪人家一口气治七个,也是怕口子越开越大,以后都这麽搞,那还了得?

  贾科长比较倒霉,拍《小武》的时候,稀里糊涂就地下了。当时他就当一个学生习作,哪想到一鸣惊人。所以拍《站台》前,他是有心回归体制,安安心心等上映资格的。

  拿他当时的念头来讲就是:

  “这部电影不公映就没有意义。”

  拿到投资后,贾科长北影、上影都找过人。田壮壮也帮了忙。当时剧本评语是“艺术上难得一见,政治上绝无问题”。结果前后等两年,检查也写不少,后来还是说拍不成。

  贾科长写过一篇《迷茫记》,说1999年被叫去谈话,碰到一个第五代的文学策划跟领导说不能让《小武》这种电影流出去妨碍中国电影发展。后经网友推测,此君不是别人,正是给老张策划《活著》那位。难怪后来《黄金甲》上映,贾樟柯要跟张伟平撕逼。当年他是最瞧不上第五代这帮人的。

  

  《站台》最终没拿到许可,贾科长一咬牙,还是地下了。电影在法国上映,满场喝彩,贾樟柯却说:“我只感到痛苦和空虚。”

  2003年,第六代解禁。两年后,《世界》首映,贾樟柯激动得想流泪。而当初双方和解时,其中一位领导说:

  “今天我们给你们解禁,但你们要明白,你们马上就会变成市场经济中的地下电影。”

  到头来,还得说是领导眼光老辣。

  后来第六代这拨人拍片,票房总是在几百万上下徘徊,坑了不少投资人。

  贾科长是不缺钱的,拍《小武》的时候就赚了500万,后来做生意、卖版权,年年有进账。他自己都说嘛,要是做生意,说不定就是马云了。他是希望电影能公映。上《锵锵三人行》讲的原话是,这电影啊,也是十月怀胎,谁不想亲生儿子有个好归宿啊?《山河故人》上映时,看到片头龙标,整个影院在鼓掌。记者问贾科长对这个事怎麽看,他说:

  “电影谁看都行,谁爱看谁看。”

  你看这话说的,还是像个赌气的孩子。

  不但像孩子,还像个神婆。小时候贾樟柯跟著他妈赶庙会,看到过三个眼瞳异色的姑娘,他妈却看不见。贾樟柯觉得自己有点灵异体质。《天注定》过审前,他就预感会过。后来通过了,贾科长一脸自信地对媒体说:

  “你看我说能过,它就能过吧?”

  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2014年,巴西导演沃尔特给他拍传记片《汾阳小子贾樟柯》,片尾谈及此事,抽著烟沉默的贾科长,脸上顿时就不自信了。

  你们这些青年啊,图样图乃一乌。

  前辈们都已经替你们摸完石头了。

  摆在眼前的作业,抄都不会抄。

  07.

  作家阿城问过他爸,著名电影美学理论家、文艺评论家钟惦棐老爷子,为甚麽每年总有几部影片出麻烦,而书就相对好点?

  老爷子的回答是:

  “电影是唯一能进中南海的艺术,唯其能进,所以麻烦。”

  早在50年代,拍《荣誉属于谁》的成荫就吃过这个麻烦。电影拍出来都很满意,意识上紧跟官方脚步。不幸涉及中苏关系暗流,给停映了。搞得导演成荫检查越写越糊涂。后来《武训传》拍出来,各方盛赞,中途最高领袖亲自下场批判,直接大毒草。再到浩劫后的《苦恋》,电影上映后被找出各种影射,片尾的省略号被定性为“恶毒的六个炮”。

  《武》被批后,导演孙瑜身心俱疲,后半生再没拍出甚麽满意的作品。主演赵丹一直觉得片中演技是自己从艺巅峰,但面对各方面压力,不得不否定自己。直到临终前,赵丹心里还是很不得劲儿,感叹说:

  “那是我一生演得最好的角色,可惜啦。”

  拍《苦》的彭宁也一样,之前他拍《瞬间》没让上。1981年拍《初夏的风》,再次没上。心灰意冷,干脆消失。倒是《初夏的风》里,有个刚到剧组当美工的年轻人,后来拓宽了戏路,为中国电影事业做了突出贡献。

  这个人就是冯小刚。

  比起“破窗而入”的第五代,“鑽出地下”的第六代,冯导自称是在中国电影殿堂外面搭了个棚子。为搭这个棚子,吃的苦也不少。

  1996年,他和王朔搞《狼狈不堪的生活》,景搭好了,临时接到电话,让拆。冯小刚去找韩三爷表忠心,说给点意见我们改。三爷说别想了,回去吧,改也没用。同时期,“好梦公司”的《月亮背面》《爸爸》也完蛋。后来冯小刚走哪儿投资人都避著他,搞得年近四十无比绝望,陷入抑鬱。

  88年米家山拍《顽主》,现在你去看那片子,那也是“台词尺度很大,主人公形象消极”,当时说让修改一些画面,米家山死活不改,磨著磨著还是给上了。

  精明如王老师,肯定是错判了形势。以为《顽主》能上,《爸爸》还有不能上的?他当时还买了池莉的一个本子,准备捧徐静蕾的。《爸爸》完蛋后,王老师才看明白这演的是哪出,扭头去了大洋彼岸,让冯导好好活著。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冯小刚彻底放弃了他在《一地鸡毛》《月亮背面》里的人文追求和现实主义喟叹,一心一意拍起了娱乐片。

  

  当然娱乐片也不是那麽好拍的。

  那年《天下无贼》,照原小说上写的,女贼是被傻根的善良感动,所以才帮他拿回钱的。第一稿剧本出来,冯小刚觉得假,说这个构不成人物动机,天下没有这样的贼。野夫写文章说,还是王老师给想了个办法,让女贼怀孕,去庙里烧香,表达一下我这辈子虽然走错路了但要让下一代从良的态度。

  剧本第二稿送上去,局里批複说这个转变说服力不够,缺乏正面力量引导,需要加入警察戏份。第三稿再送,又说警察不突出,偷窃场面太多了。最后只好加强了警察的作用,把黎叔逮了,顺便删掉群贼斗技的戏。那些戏拍得很好,比较好莱坞商业化。

  但害怕误导青少年,又给删了。

  过审后,冯导特别诚恳地说:

  “通过这件事,我特别希望尽早出台电影分级,好让电影人避免一些尴尬。”

  一步一坎儿成为中国商业片先驱后,冯小刚逐渐拾起初心,开始往关注现实的路子上走。技术层面先不说,有这份心,那也比第五代强啊。尤其《一九四二》,一直是冯导的执念。2000年到2012年间,交了两次剧本,都没让过。2012年也是一波三折,后来没办法,为了过审,欠个人情,答应执导春晚。

  剧本通过那晚,冯小刚喝了个烂醉。徐帆老师看著他,脑子愣了神:

  “19年了啊,当年谈这个剧本,弄这个弄那个,一个个都是朝气蓬勃的。”

  为了《一九四二》这个心结,冯导铆足了劲儿。结果票房扑街。没辙,只好再拉王老师写《私人订制》,给王中军把钱补上。剧本送上去,范伟演的那个“司机被腐蚀”的故事不让用。好说歹说才给通过。影片结尾,为了呼应《甲方乙方》那句“1997年就要过去了,我很怀念它”,冯导还给葛大爷写了一句“2013年就要过去了,我有点儿害怕”。

  制片方看了说:

  “你就别来这麽一句了。”

  《一九四二》拿年度导演奖,冯导上台,又呼吁分级和电影题材拓宽的问题。这段儿没播。关于这两件事,他不是第一次著急了。

  

  从拍《大腕》起,就聊这个。2011年、2014年政协开会都交过提案。一是说对创作内容扣大帽子的太多,一个舆情、一个恶搞就能毁掉一部电影,电影播出还被上纲上线,比如说《集结号》宣传“炮灰论”和《唐山大地震》发国难财;二是说好多题材不敢碰,大家都回避现实,最后为了过审,一窝蜂去弄古代的东西,久而久之,电影内容缺乏张力。

  “只给一个意见叫『消极』或『敏感』。一消极,就有理由把你『枪毙』了。”

  冯导赚钱归赚钱,话还是很诚恳:

  “作为一个导演,我们正经历著民族複兴的大时代,近些年来,没能够拍出几部记录这个时代深刻变革的作品,我们是有愧于心的。”

  徐帆老师说,冯导看完陈道明《喜剧的忧伤》,回家气得把茶缸子砸了一地。

  这麽一看,第五代的脾气真是好多了。

  08.

  跟冯导一样操心的,还有谢飞导演。

  谢导早年拍了很多名片,甚麽《香魂女》《本命年》。2000年拍《益西卓玛》涉及诸多问题,剧本老通不过,改了又改。折腾大半年,后来还是没上,连投资方央视电影频道也没给播。谢导很生气,说电影不拍了。此后谢导的很大一个工作就是呼吁电影分级和放宽题材,希望给创作者们更多空间。

  据崔永元说,谢晋导演给他录过一段口述史,里面提到一句话,说每一代导演都有责任拓宽电影题材的领域。当年谢晋拍《牧马人》《芙蓉镇》,从剧本到拍摄,阻力重重,后来双方坦诚交涉,也都给上了。

  你看同样都姓谢,结局就很不同。

  多年来,呼吁分级和给出具体审改依据,一直是中国电影从业者心头惦念的事。早在2000年,巩俐就聊这个,一直没下文。令创作者头痛的,是这里面话术太笼统,审改标准太含糊,令导演们摸不著头脑。

  王小帅《十七岁的单车》没上,一直没说具体原因,后被传是拍了太多北京髒乱差的胡同;张杨《爱情麻辣烫》里不让两个中学生单独在车棚说话,因为未成年不能这样身处不明亮的角落;《无人区》是说人物负面、艺术设定不合理;《长大成人》也没具体意见,反複打回去改;《紫蝴蝶》里面,说不能让刘烨拿枪指著章子怡,因为“中国人不杀中国人”;《浮城谜事》里面,秦昊杀人敲脑袋不能超过三下,太暴力,必须画面淡出处理。

  可有时候,有的片子里面髒话连篇、血光飞溅或者弄一些低俗的情色擦边桥段似乎又给上了。连《逐梦演艺圈》这种玩意儿它都能…

  所以导演们有时拿到意见也是一脸懵逼。

  当然有些意见还是题材宽度的范畴。比如芦苇给陈可辛写的《等待》涉及军婚,最后就没拍成。《光荣的愤怒》等了很久才进影院,不然吴刚和王砚辉可能早就火了。《疯狂的石头》爆红后,还有单位不满对警察的描写,觉得力度不够,实际上早期剧本里人物关系更加灰暗。《南京!南京!》本子递了四年,前后好几个导演申请该题材,陆川是“先斩后奏”,先把剧组搭起来,才拿到了许可证。

  说白了,导演们一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二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只是有时候,剧本写完拍了确实不知道怎麽个改法儿,改的道理在哪儿。

  

  关于电影分级,上方并不是没有过行动。

  1989年5月1日,广电曾明确提出,根据分级制,涉及某些情节的影片一律“少儿不宜观看”。办法试行一年,先看效果。结果某刊发表《电影分级制出台前后》,配图是《红高粱》里薑文俯视高粱地中的巩俐和和有裸露镜头的《疯狂的代价》剧照,还有影院,把“少儿不宜”弄到海报上做噱头宣传。

  这一乱搞,分级就停了。

  2003年,电影局力推改革,下放审改权限,希望推出利于创作的条款。嘉兴导演年会上冯导呼吁分级,时任吴副局长回应说:

  “早在非典前,我们电影局就此开了研讨会,就分级一事,组织了高法、高检、妇联、军队、公安等多家单位在内相关人士进行探讨,绝大部分人同意电影分级制度。大家认为只有分级才能切实保护未成年人,这也符合中国未成年人保护法法规。”

  办事的人也是想办事的,都知道暴力、血腥或特殊场景对青少年不好,当时副局长都说了会考虑16岁这条线了。结果没几天,又有猪队友瞎传,说以后是不是“三级片”也能上了?随后,《大鸿米店》里几秒钟的情欲镜头被大肆炒作,被冠以“中国第一部分级片”,严重影嚮了分级出台的进程。不但电影又一次失去了公映机会,分级制也随之不了了之。

  《大鸿米店》是95年拍的,导演叫黄健中。当年就是他带著陈凯歌去重庆的。2003年,张艺谋刚刚转型,拍出了《英雄》。

  紧接著,陈凯歌也拍《无极》去了。

  李诚儒说自己不敢看,凯歌说:

  “你是沉浸在过去时代中间的、感受过去时代夕阳的——老艺人。”

  09.

  最后还是聊回《一秒钟》。

  总得来说,老谋子的底蕴还在。拍这一类的电影,到底是第五代们的拿手好戏。整个电影看下来,情绪是能勾住人的。

  拉开整支导演队伍,张艺谋的画面依然是吊打很多人的存在。不过整体观感,多少有些匠气,少了当初那份生猛,多了几分苍凉。《一秒钟》的戏份删改,非常有意思,它一方面在隐喻昨日,一方面又是自身遭际。最有趣的是,张九声女儿那一秒钟被范电影剪下来,又跟“删减”这个词呼应了。

  冯小刚们苦苦追索的问题,只能且听下回分解。你看税务风波后,冯导都不怎麽发微博怼人了。不过也没甚麽,有时候,看电影,就像一场智力游戏。当年海明威写《白象似的群山》,很多人读了都在猜甚麽意思。

  几番解读后,这部短篇小说最后成了“冰山理论”的代表作,影嚮一代作家。

  别看大家一提“技术原因”就瞎嚷嚷。

  搞不好我们以后能有个“冰山派”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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