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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者无疆,偷渡美利坚!传说中的北上走线

京港台:2022-12-24 23:42| 来源:美国之音 | 评论( 14 )  | 我来说几句


润者无疆,偷渡美利坚!传说中的北上走线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编者按:润,英文 Run(跑)的谐音;引申义:跑路、移民(专题)、用脚投票。从笃信“大国崛起”,到人心思“润”,不过短短十年。2022年,12位“润”迹天涯的中国人向美国之音讲述他们的故事。他们为何逃离故土?偷渡路上几多艰险血泪? 在彼岸,他们找到向往的自由了吗? 

  第一章

  他们逃离的理由

  “那样的封控,那样的惨无人道,一下子我的心崩溃了”; “在这个国,多一分都是煎熬”;“再不走的话就是待宰的羔羊”……那一刻,他们觉得非走不可了。

  萧雨 周士为 章真 率方 海宝 | 美国之音中文部

  11底的一天,澳大利亚珀斯的移民拘留中心,梁海斌手举白纸声援北京严苛的“清零”政策在中国各地引爆的“白纸革命”。

  从2020年7月“润”到澳洲,他已经在这里被关押了两年多。

  梁海斌1986年生于福建泉州惠安县,迫于经济原因,29岁那年成为一名国际海员,随着远洋货船跑了30多个国家。防火长城外的世界冲击着他从小在中国被灌输的爱党爱国教育。

  “我出国以后才发现,这个世界跟我在中国所看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说。

  2020年,新冠疫情下的武汉,政府把住宅楼门焊死,让人们在里面挣扎求生的视频让他破防了。

  “那样的封控,那样的惨无人道,一下子我的心崩溃了,”他说。“我公开指责习近平(专题),说他是草菅人命。”

  当年6月,警察来到了他的家门。7月,他以船员身份登上一艘远洋货船,跑路了。

  “我反正觉得这个不是人过的日子。”

  在天朝,多一分都是煎熬

  “再也没有什么比全家离开天朝更得意的事了!”、“这个国我多呆一分钟都是煎熬。”……

  2022年8月25日这天,张雷一连发了15条推。

  

  2022年8月25日这天,润出中国的张雷一连发了15条推文。 (网络截图)

  这天,他带着妻子、三个孩子从厦门出关,飞往泰国,两个星期后,持投资移民签证进入美国。这纸签证他等了八年。

  现年52岁的张雷在北京做过IT业产品经理,也曾自己创业,“捣鼓点好玩儿的东西”,他赶上了中国互联网行业相对自由的黄金时期,政府的监管还没有来得那般反复无情。

  “互联网为什么那时候创新那么多,就是政府不管嘛,”他说。“现在它什么都管,我们就不知道能做什么。”

  2012年底习近平掌权以来,政府的监管和控制愈演愈烈,波及各行各业。过去两三年中,“动态清零”政策更让国家机器渗透到百姓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年前,张雷就觉得中国的气氛变得诡异——全世界都在逐步开放,与病毒走向共存——唯有中国是个例外。

  “在国内,你就是近似于坐牢的状态,处处受监控,处处受检测。我孩子的学校基本上周周要汇报,就跟牢里头汇报管教(一样), ”他说。“我反正觉得这个不是人过的日子。”

  铁拳之下,无人幸免

  在上海的的家中被封控了三个月后,25岁的莫丽玲也觉得忍无可忍了。明明大家足不出户,日复一日核酸检测,为什么小区里还冒出那么多阳性病例?

  莫丽玲开始拒绝下楼做核酸。居委会的人每天来用力敲她的门,用大喇叭在楼下大喊她的名字。

  不胜其烦的她忍不住和他们争辩:凭什么要天天做核酸?为什么要天天做核酸?红头文件在哪里?谁规定每天要做核酸?

  怼他们的时候,莫丽玲觉得痛快,出了一口恶气,可事后,想到这些掌握着公权力的人可能会针对她这个小老百姓,她就感到异常恐惧。

  “很怕很怕,非常怕,巨无敌怕,”她对美国之音说。“那种心理上的压力真的是让我受不了。那一刻我就觉得不行,我非走不可,我一定要走!我就觉得没有办法再待下去了。”

  

  在上海的家中被封控了三个月,日复一日的核酸检测,莫丽玲觉得忍无可忍了。 (AFP)

  10月的一天,莫丽玲通过落地签“润”到泰国。 走在街上,再没人警告她戴好口罩,再没人每天追着她做核酸,她觉得自由真好。

  九年前“润”到德国的人权捍卫者刘德军近来开始在网上做移民咨询,希望帮助更多“润者”。他对美国之音说,经历了上海封城,很多人就清醒了。

  “以前就想着可能灾难只会落到别人头上,”他说。“现在一看不管是谁,甚至有些高级知识分子,包括郎咸平的母亲,就是因为封城不幸死于非命。他们都不抱幻想,不认为自己可以幸免于铁拳之下。”

  再不走就是待宰的羔羊

  5个月前,王军(化名)也从上海“润”到泰国。彼时正是上海封城期间敏感的当口。浦东机场海关在最后一刻放行,他觉得像是遇到一位枪口抬高一寸的柏林墙卫兵。

  现年48岁的王军是一名投资人。他来自中国南方一个知名的高考之乡,凭借寒窗苦读,考入顶尖大学,后进入外企工作,也曾外派美国。他没有留在海外,因为在那个世纪之交,他觉得中国的前景光芒(电视剧)万丈。

  十多年前,王军成立了自己的股权投资公司。用他的话说,“专注扶植中小型民营企业上市,管理基金的规模曾达数十亿人民币(专题)”。

  不过从2017年起,他感到这场资本狂欢的浪潮开始退去——经济放缓、国家管控加强、民营企业的日子如履薄冰(电视剧),如今一切更到了覆水难收的境地。

  “中国把疫情扩大化,导致很多企业在过去两三年中遭受了很多磨难。总以为今天是最难的一天了,明天会好,结果发现明天可能比今天更差。” 他对美国之音说。

  2021年,习近平提出“共同富裕”的口号。 在这场激烈的政治运动中,当局将矛头对准中国最富有的一些企业家。他们中不少人已经辞去公司高管职位。那些敢于质疑、挑战当局的人被投入监狱。

  

  曾大胆批评习近平的中国地产大亨任志强被判刑18年。(AP)

  王军意识到,自己只是“财富代持者”,口袋里的钱不是他的。官家敲一敲门,你就得乖乖把钱交出来。

  “想通了以后,如果再不走的话,那就是待宰的羔羊,”他说。

  中国的大款们一早就慢慢把资产转到海外, 这早已不是新闻,美国加州(专题)大学政治学教授史宗翰(Victor Shih)对美国之音说。

  “那些有钱人,他们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国内的产权没有绝对的保护,”他说。“基本上党就可以推翻任何法律的所有障碍。法院里面都是党委来控制的。”

  彭博社7月的一篇报道援引投资移民咨询公司恒理(Henley & Partners)的估算,大约一万名中国富人想在今年内从中国撤出480亿美元的资产。这将是仅次于俄罗斯的第二大财富和人口外流。

  我对中国的期望全都变成泡影

  采访中,润者们还讲述了更多令他们幻灭的理由。

  前媒体人赵兰健说,政府的言论管控,对公民行为的约束之残酷,让他对中国原来的期望“全都变成了泡影”。

  年初,江苏徐州一位脖子上拴着铁链,锁在无门棚屋中,被拐卖后生下八个孩子的女性牵动了海内外数亿中国人的心。 赵兰健以公民记者的身份去云南怒江探访了一名男子。他是中国官方认定的“铁链女”小花梅的舅舅。

  这名男子否认他的外甥女是官方所称的“铁链女”。赵兰健把这段视频发布在互联网上,希望为官方查找“铁链女”的真实身份提供线索。等待他的却是徐州警方的跨境追捕。

  6月,在经历了国保的几番审讯后,赵兰健匆匆逃离中国,经由马来西亚“润”到美国。

  身为人父的赵兰健说,他相信那些抓捕他的警察也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人拐卖,强奸20年,生下八个孩子。

  “这样的事情已经碰触了全人类社会的价值观、人伦观的最底线,”他对美国之音说。“当我们这个社会一旦要是对这样的事情都含糊其词的时候,都要出五份自相矛盾的政府公告去掩盖和解释的时候,在我看来太恐怖了。”

  

  微信指数显示,2022年有关“移民”的搜索量出现几次暴涨,大体和上海封城、解封及中国政府宣布全面放松“清零”政策的时间点吻合。

  习近平拿的是毛泽东的老剧本

  10月,中国共产党第20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习近平以霸气姿态打破惯例,获得第三任期。

  自那之后,人在加拿大(专题)的李宁就不断收到“墙”内朋友的短信,询问他如何跑路。

  李宁是6月抵达多伦多的。从三年前武汉封城起,这位36岁的前国企员工就铁了心要“润”。

  被封在黄冈电厂的日子里,他觉得死亡变成一种非常具象的东西向他迫近。他像是被一条巨蟒扼住喉咙,夜里会无数次被噩梦惊醒。 那三个月里,他长了很多白头发。

  一解封,他不顾父母反对,卖掉了本要用来结婚的公寓,开始申请留学。

  李宁喜欢看书,他对美国之音说,但凡了解中共建政后历史的人都不难看出,习近平拿的就是毛泽东的老剧本。

  “供销社什么的,都是原来搞过的东西,无非就是把主演换了一下而已。”他说。“以后的日子你也看得到头了。历史总是在循环的嘛。早点出去你损失就越小,你越到后面的话你损失可能越大。”

  棺材板上的最后一颗钉子

  “润”到美国一个多月后,在西雅图(专题)的家中,张雷通过互联网看到习近平志得意满地在二十大的主席台上落座。

  尽管这一幕并不意外,他还是不由感慨,“这一刻,就是棺材板上钉下的最后一颗钉子”。

  不过,让他恐惧的不是谁当政——在他看来,谁当政都一样——而是中国从官方到民间所喧嚣的大一统思想,所弥漫的好战民族主义情绪。

  过去一年来,台海局势阴云密布。继习近平在中共二十大上重申,解决台湾(专题)问题“绝不承诺放弃使用武力”后,北京又将“坚决反对和遏制‘台独’”等内容写入中国共产党党章。

  “我们家孩子已经17了,马上就可以当兵了。” 张雷说。“我第一个担心,会不会当炮灰啊?会不会送到战场去?”

  他告诉美国之音,逼着他把全家人带走的原因,说到底是他“对中国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对这种极端事情的恐惧”。

  “总有朋友问未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有条件的可以润,没有条件的,只能润物细无声。”

  让猪治国,只会加快覆灭脚步

  在澳洲移民中心被关押的梁海斌说,他倒是庆幸习近平获得连任。

  “给一头猪去治理中国,只会搞得中国老百姓民不聊生,”他说。“当老百姓温饱都成问题的时候,那也就是中共这个暴政土崩瓦解的时候,只会加快它覆灭的脚步。”

  “只是老百姓的日子还要再苦上好多年,”他叹息着补充说。

  就在他通过Skype接受美国之音访问一天后,一场自1989年天安门运动以来规模最大、范围最广的抗议运动席卷中国。

  三年极端防疫政策让沸腾的民怨冲破临界点。人们手举白纸表达抗议,一些城市的抗议者更罕见地喊出“反对独裁” “共产党下台”、“习近平下台”的口号。

  12月初,中国政府宣布放松疫情管控政策。一夕之间,隔离设置拆除了,大白撤离了,很多公共场所也取消了核酸检测规定。戏剧性的逆转让人们在高呼“自由了”的同时也感到几分错愕。

  也有人问,自由真的到来了吗?连日来,官方严审网上言论, 加强警力,拘捕参与“白纸革命”的示威者。

  与此同时,突然放松的疫情管控让新冠病毒冲击中国首都北京,死亡人数还在不断攀升。

  “总有朋友问未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有条件的可以润,没有条件的,只能润物细无声,”中国作家李承鹏撰文道。

  在这个寒冬,中国的未来还晦暗不明。

 

  第二章

  偷渡美利坚

  从厄瓜多尔出发,穿越南美洲、中美洲,经由墨西哥抵达美国。过去几年中,越来越多中国人铤而走险,走上这条危机四伏的北上之路。

  萧雨 周士为 章真 海伦 莫非 黄山 雨舟 | 美国之音中文部

  跨越美墨边境线,走了大约50米,在一座废弃的铁桥上,申育龙听到身后传来警笛声。

  他并不害怕,站在加州的土地上,他觉得自己安全了。

  “因为我们从南美一路上来,感觉治安非常的不好,在路途上被警察抢,还被那些滴滴司机抢了很多次,所以一进美国我就感觉安全,一块心就放下来,”抵达美国8个月后,坐在纽约(专题)街心花园的长凳上,申育龙对美国之音说。

  “爬墙的时候,我手要松开,幸好有向导接住,不然我就掉下去了,”5岁的偷渡者陈笑在旧金山(专题)的家中对记者说。

  如果掉下去?“会死掉,”她说。

  在一旁的父亲陈旭回忆,美墨边境墙有六、七米高。妻子刘春梅下来时,脸色煞白,他凑上去亲了一口才缓过神来。

  

  5岁的陈笑2022年夏天随父母偷渡美国。她告诉美国之音记者,翻越美墨边境墙时,如果抓不牢,“会死掉”。 (VOA)

  在一旁的父亲陈旭回忆,美墨边境墙有六、七米高。妻子刘春梅下来时,脸色煞白,他凑上去亲了一口才缓过神来。

  他们一家也被美国海关及边境保卫局拦截,送往移民监。陈旭记得,转运的面包车座椅硬邦邦的。

  “铁板的,但是还是觉得特别舒服,结束了,”他告诉美国之音。

  刘一也是翻墙后被抓的,他说,美国边境巡逻的警察很友好,见他又渴又累,衣服也被仙人掌剐破了,递给他一瓶冰水和一瓶维生素饮料。

  “如果是中国警察,你这样去翻墙,他抓到会打你,”刘一说。

  传说中的北上走线

  从厄瓜多尔出发,途径哥伦比亚、巴拿马、哥斯达黎加、尼加拉瓜、洪都拉斯、危地马拉、墨西哥,最终抵达美国——这是中南美洲人传统的偷渡路线。

  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2022财年的数据显示,美边防巡警共计拦截近240万非法入境者,为历年来最高;至少853人在穿越美墨边境过程中丧命,实际的死亡人数可能更高。

  过去几年中,越来越多中国人铤而走险,也走上这条危机四伏的北上之路。

  “主要是经济环境不好了,一年比一年差,” 现年37岁、经营体育用品的电商飞扬(化名)说。“刚开始我一年能卖个几百万,后来一百万,再后来,几十万一年。人家不是有句话叫‘国富民强’嘛,现在是国富老百姓穷。老百姓没有消费能力了。”

  他们一家四口从河南出发,经泰国、辗转非洲,来到走线的起点南美洲。飞扬说,选择“润”的另一个原因是,不想让孩子受洗脑教育。

  “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什么的,不想让他们接触这些东西,”他在美墨边境通过电话对美国之音说。他们在墨西哥花800美元买了一辆踏板摩托车,跑了11天、2400多公里来到这里。

  陈旭同样不希望5岁的女儿被灌输所谓的爱国主义教育。疫情之下,这位30岁的个体户生意也陷入困顿。他想离开中国,可是合法的途径——留学、陪读、工签、技术移民、投资移民等他都不符合条件。

  直到今年5月,陈旭才从推特上得知,原来还可以走路来美国!他加入了一个研究偷渡的电报群,了解到传说中的北上走线。尽管费用不菲,风险巨大,一家人还是上路了。

  偷渡由来已久

  “其实厄瓜多尔这个地方在20多年前就是偷渡美国的一个中转站,” 一位要求匿名的移民中介告诉美国之音。

  他认识当地一位从事偷渡生意的华人(专题)“蛇头”,不过此人已经金盆洗手。

  “后来这条线路慢慢断了,”他说。“因为华人可以申请美签了。”

  伴随着中国的经济繁荣,越来越多中国人可以通过合法途径进入美国。但是,过去几年中,美中关系紧张,新冠病毒疫情在全球大爆发等因素压低了美签的过签率。中国以控制疫情为由限制出入境,严审护照发放,也让一些人有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的担忧。

  这位移民中介说,厄瓜多尔首都基多的华人客栈里一下涌入很多人,每天少则3、40人,多则100多人,都是准备北上的。

  “你越不让他走,他越想拚命地往外走,” 他说。

  

  搁浅的 “出埃及号”

  申育龙加入了微信上的跑路群,用他的话说群里全都是被当局“定性为反贼的人。”

  “好几百人的群,现在通过各种方式都跑出来了,”他说。

  37岁的申育龙热爱(电视剧)摇滚,曾在酒吧弹吉他,一个晚上能挣400块钱。习近平上台后,他发现中国一路向左转,言论收紧,酒吧倒闭了一半,连村口都插起党旗。

  偶尔在网上发表“不当”言论的他被请去“喝茶”,社交账号被封,银行卡也办不了,每天活在恐惧中。他发誓:在中国,不结婚、不生娃,要奋力爬出这个“大粪坑”。

  2021年7月出境时,他在海关被劝返了三次,理由都是“疫情期间,非必要不出境”。最后一次,他央求说,他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在中国活不下去了,必须外出打工。他在小黑屋里被关了一个多小时,手机也被彻查一番。好在有跑路群传授经验,他事先做足了准备。

  “出去的时候我还发了几条爱党爱国的朋友圈,因为刚好是党庆100周年,为了掩人耳目嘛,”他说。“最后一次就成功了。”

  不过,接下来的路却远非顺利。

  申育龙飞到距离美国佛罗里达州只有400多公里的大西洋岛国巴哈马。在那里,他和10多位群友汇合,花五万美元买了一艘帆船, 命名“出埃及号” ,计划像400年前从英格兰驶向美洲大陆的“五月花号”那样,走海路抵达美国寻求庇护。

  “当时我们也不太懂海况,贸贸然就出发了,想着只要往那个方向走,到达美国就行,比较鲁莽,”他说。

  出发没多久,赶上落潮,帆船的龙骨撑在海底,他们搁浅了。

  “当时脑子里面就是一片空白,简直是蒙了,”他回忆。“风浪又大,那个船摇摆得很厉害,感觉船就要掉到海里头,水都能溅到船舱里面。我当时很害怕,因为船上有很多小孩在上面哭闹。”

  巴哈马的海巡赶来,扣押了帆船,妇女和儿童被紧急送上岸。申育龙因为护送他们,也获准上岸。船上其他人则被投入监狱。

  那是一段煎熬的时光。船没了,行李也没了,生活拮据,最担心的还是可能被遣返。

  “我当时还给一个狱警塞过钱,”申育龙告诉美国之音。“我说会不会遣返?他说会遣返,从巴哈马送到古巴,由古巴方面把我们送回中国。我当时一想,古巴和中国是一样的,都是独裁国家,我说这就完了。”

  他上网求救,获得了一些媒体和人权组织的关注。几个月后,巴哈马政府释放了这群中国偷渡客。

  跋涉“死亡雨林”

  申育龙和一名获释的润友来到厄瓜多尔,开始策划北上走线。出发后不久,哥伦比亚蛇头的渔船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这船是一个木头船,很简陋,上面就挂了两个发动机,没有任何导航,也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他回忆。“当时帮助我们渡海的蛇头,他都是晚上出发,害怕白天有海警。海上漂了很多烂木头,晚上没有任何灯光。我当时最害怕的就是船撞到那个木头,一撞就散了。”

  采访中,所有偷渡者都会提及哥伦比亚和巴拿马之间,一段需要徒步走上几天几夜的热带雨林。

  飞扬告诉4岁和6岁的孩子,他们是去“丛林大冒险”。原计划五天走完的雨林,结果走了整整一个礼拜。

  “那个山很陡,下来就是沼泽,边哭边走,太难了,” 刘春梅说。有几个瞬间,她觉得可能会死在雨林里。

  “当时感觉就走不出去,非常的热,体力也跟不上,都是大山,脚底的泥达到小腿中部,”申育龙说。“那时候很绝望,非常渴,舔树叶上的水,吃人家路上扔的罐头。但是心里还是有希望的,只要这一关一过,我感觉我们就到达美国了。”

  

  跋涉在哥伦比亚和巴拿马之间的热带雨林里,申育龙一度感到绝望:“当时感觉就是走不出去。”(受访者提供)

  整整5个月,途径8个国家,2021年12月19日,申育龙的双脚终于踏上了美国的土地。

  他被转运到一个临时安置点,辗转了四个移民监,最终在新泽西(专题)州获释。目前,他正在等待政治庇护申请的审理。

  离开中国,就是摆脱最大的苦难

  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署的数据显示,中国在海外寻求庇护的人数逐年增高,从2010年的7732人,增长到2022年的11万6868人。12年间增长了14倍,其中大部分增长出现在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治下。

  如今,在美国生活了近一年的申育龙说,美国也有不完美的地方,但是它完美就完美在自由。

  “它有言论自由,它有你选择的权利,这是我感觉最好的一个地方,”他说。

  离开中国时,申育龙没有告诉任何家人。在他“润”出来之后,老家的国保去了四、五次,找了他的父亲、哥哥,要他们传话:在外面不要乱说话,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他们。

  “我能有什么困难?”申育龙笑了。“我心想,我离开了中国,就是摆脱了最大的苦难。”

  第三章

  祖国的阴影

  对于很多润者而言,润意味着逃离窒息的政治环境;却也有一些人,不论他们身处何方,北京的阴影仍然时隐时现。

  萧雨 周士为 | 美国之音中文部

  84岁的薛荫娴一家五年前从中国逃到德国时,还没有“润”这个词。

  26岁的陈宇镇“润”了两次,从中国到韩国,又从韩国到美国。

  对于很多中国人而言,“润”,意味着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气;然而也有一些人,不论他们身处何方,北京的阴影仍会时隐时现。

  给俺们弄得家破人亡

  1938年,薛荫娴出生在一个革命家庭,儿时的愿望是像父母、哥哥、姐姐一样“扛起枪打老蒋”。

  1963年,作为红色中国培养的第一代运动医学专家,她进入中国国家体育委员会(后更名为中国国家体育总局),做了36年随队医生。

  

  上世纪80年代,薛荫娴(左)和中国国家队运动员。(受访者提供)

  从上世纪80年代起,薛荫娴公开反对给中国运动员服用兴奋剂,并因此受到打压。

  在中国生活的最后几年里, 政治压力如影随形。

  “成天警察在门口逛游逛游,出去也跟着你,住医院警察也跟着,真他妈的,共产党警察没地方去了,专门干这些坏事,”她说。

  2007年北京奥运会前夕,多名官员造访薛荫娴的家,警告她不要谈论兴奋剂的事。刚做过脑部手术的丈夫在推搡中倒地,三个月后离世。

  “我一开始介入我妈这件事情是因为我父亲给打死了,”薛荫娴的长子杨伟东告诉美国之音。“要没打死的话,可能我还是在中国过着那种可以挣很多钱的生活,也不会看到这么多阴暗面的东西。”

  现年56岁的杨伟东生长在北京,是一名艺术家、独立制片人,曾在清华大学教授室内设计和建筑课程,还在北京的繁华地带开过两间时髦的咖啡馆。

  从2008年起,杨伟东开始用摄像机记录中国人对一些基本价值的思考。十年间,他发出过7500多封邀请函,最终采访了500多人,包括很多艺术家、知识分子、红二代,其中不乏当局眼中的政治敏感人物。

  “49年以前参加革命的这些知识分子,他们的理想,包括信仰(电视剧)是真诚的,但是这份真诚被中共欺骗了。 ”杨伟东说。“有些人醒悟了,像李锐啊,何方这些人他醒悟了,他很无奈。何方就说过,我们年轻时候追求的这些东西,到老了又回到了原点。”

  他被抄家、传唤,喝过100多次茶,32人的采访录像被没收。

  

  “润”到德国的独立艺术家杨伟东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父亲被打死了,我也不会看到这么多阴暗面的东西。 (VOA)

  2015年,为抗议当局限制母亲出境,杨伟东在国家体育总局门口裸体抗议,后以“寻衅滋事”罪名被刑拘,坐牢114天。

  “已经是给俺们弄得家破人亡,”薛荫娴说。“最后国家体委把矛头对准了我的大儿子。整他,不让他出国,不让他工作,开个咖啡馆,有特务在那坐着喝茶,别人谁还进敢进啊。”

  2017年,当政治压力变得不可承受之时,这家人踏上了逃亡之旅。

  从“小粉红”到“精神台湾人”

  三年后,一位不堪忍受政治压力的中国90后也走上“润”的道路。

  在社交媒体上,他使用陈宇镇的化名,但他更为人知的名字是“陈老师”。几年前,他开通油管频道“陈老师来了”,现拥有16余万粉丝。

  1996年,陈宇镇出生在安徽一个贫困山区,儿时要走几公里的山路才能到学校。 父母为了生计到大城市打工。他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是中国庞大的留守儿童群体的一员。

  “经常有人说,中国人不适合民主。台湾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台湾如果一直存在的话,就是一直打脸。”

  中学时代的陈宇镇,用他自己的话说,“完全是小粉红”。

  “网络喷子,就是五毛,会跟别人去开骂战,”他说。“小时候觉得很好玩,很光荣,为国家出征,觉得自己很荣耀。”

  2016年,20岁的陈宇镇去台湾做交换生。四个月的学习、生活颠覆了他的三观。

  他说,台湾是一个充满温情、正义的华人社会。如今,他称自己是“精神台湾人”。

  “经常有人说,中国人不适合民主。台湾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台湾如果一直存在的话,就是一直打脸,所以他们希望台湾被统一啊,” 陈宇镇对美国之音说。

  回到大陆四年后的一天,陈宇镇被警方从三亚的家中带走,他被指控向他人传授“翻墙”技术。那天晚上,他在审讯室冰凉的地板上睡了一夜,做了很多噩梦。两天后,他获得取保候审,但案子始终悬而未决。

  

  因为使用VPN“翻墙”和向他人传授“翻墙”技术,2020年6月陈宇镇被海南警方逮捕。(受访者提供)

  “这漫长的半年是非常难熬的,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他说。“后面还跟我说啊,你的三代以内,你的儿子、女儿,包括你儿子、女儿的下一代也会受你的影响。”

  孤注一掷下,陈宇镇申请赴韩国留学。

  “其实是一种逃避的心态吧,就是不想面对这些事情,”他说。

  2020年最后一天,尚在取保候审期间的他侥幸逃离中国。

  国保去接你回来

  2017年7月27日,海德堡移民法庭。

  “你的日记本现在放在哪儿?”陈姓翻译不止一次质问。

  他指的是薛荫娴从1963年到1988年写下的68本工作日记,其中记录了中国自上世纪70年代末起,在国家操控下大规模使用兴奋剂的证据。

  这些日记是中国当局的禁忌。逃离中国前,杨伟东将它们送到德国驻华大使馆存放。

  “跟我们联系的(德国)外交官,他当时已经被中共的警察盯得挺死的,” 杨伟东告诉美国之音。“他找了另外一个国家的外交官,在我们经常去的新东方地下车库,也可能跑到三里屯商场的地下车库(会面),三、四次吧,分批送的。”

  薛荫娴一家在德国获得政治庇护后,几名外交官将日记分头携带出境。

  过去几年中,母子俩每天平均花三个小时整理、校对日记内容,计划将它们分卷出版,定名《中国毒品》。

  

  在德国,母子俩平均每天花三小时整理、校对日记内容,计划将它们分卷出版,定名《中国毒品》。(VOA)

  这再次触动了北京敏感的神经。

  薛荫娴说,每到大型运动会开幕前,她就成了当局的“眼中钉、肉中刺”。北京冬奥会前,她在中国的多名亲属都受到骚扰。

  “小特务找到我弟弟,他得了重病,住在医院里,刚开刀,”她说。“肯定是跟他做工作,然后给我打电话来说,姐姐你回来吧,过个安定生活,别在外面跑了,有国保去接你回来。”

  但是母子俩铁了心要继续出版计划。 薛荫娴说,上世纪8、90年代,数以万计的中国运动员通过违禁药物来提高成绩。她认为,此间中国在一些主要赛事上赢得的奖牌受到了兴奋剂玷污。

  “你吃兴奋剂本来就是偷世界运动员的东西,” 她说。“偷啊,偷来的金牌啊。”

  中国运动队在兴奋剂问题上一直劣迹斑斑。

  上世纪90年代,30多名游泳运动员兴奋剂药检成阳性;曾缔造田径队神话(电视剧)的“马家军”成员王军霞控诉教练马俊仁强迫她们服用禁药;2000年,中国因兴奋剂问题撤回40多名奥运选手;2008年,举重队三名女队员被揭发使用禁药,取消奖牌;女排奥运冠军杨方旭、泳坛巨星孙杨也都卷入兴奋剂丑闻……

  中国国家体育总局反兴奋剂中心没有回应美国之音的置评要求。

  屏蔽一切不一样的声音

  在韩国,陈宇镇在油管上公开了自己被抓的经历,也接受了多家媒体访问。

  “一开始没有打算把它公布出来,就是觉得挺压抑的,”他说。“我觉得这也不为过吧,你把我抓了我难道不可以讲吗?”

  警方找遍了他的家人。

  “来了一批人,村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意思是让你把视频全删了,让你回来跟他们面对面谈,”姑姑告诉他。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怀宁县公安局让我通知你要回来,”爸爸发来信息。

  “讲话要注意啊孩子,不该讲的话你搁在肚子里,心里呀,”奶奶苦口婆心。

  “我昨天夜里吓得我肚子痛死了,”妈妈说。“它(公安)还说你叛党,我讲我家孩子是个好孩子。我一家都是好人。”

  他的银行卡也被冻结。无法缴纳学费、房租,签证无法延期,他只得再“润”第三国。

  “当时疫情期间,我打开世界地图,整个世界一片灰暗。”他说。“所有的国家都是黑的,你都去不了,都是暂停入境。那时候就看到只有一个国家是开的,那就是美国。”

  2021年9月,陈宇镇持旅游签证来到美国,在这里申请政治庇护。

  

  2021年9月,陈宇镇润到美国,在这里申请政治庇护。他希望成为更有影响力的油管博主。(受访人提供)

  陈宇镇的家人不会“翻墙”,也不问政治,可如果哪天他在油管上说了什么敏感的话,家人立马就会知道。

  “因为我一个站出来,那有第二个我,第三个我,第四个我,这样多了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恐惧。”

  “因为我的家人跟那些公安的微信上都有加好友嘛,”他说。“肯定是公安系统那边是有人在看这些内容。”

  因此,即便“润”到美国,他也要谨言慎行。他不得已删除了很多视频,有时还要被迫道歉。

  为什么一个如此庞大,似乎自信满满的国家要这般审查一个26岁的年轻人在海外的言论?

  “中国那么多人,他要把所有不一样的声音都给屏蔽掉,”陈宇镇说。“因为我一个站出来,那有第二个我,第三个我,第四个我,这样多了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恐惧。”

  关于乡愁

  在德国幽静的山城拉芬斯堡,薛荫娴告诉到访的美国之音记者,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就像白居易讲的,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她说。

  薛荫娴说,出生在中国,一辈子青春献给了共产党,但是中国不让她立足。落叶归根,哪里有安静,哪里就是她的根。

  在韩国最苦闷的日子里,陈宇镇会幻想自己漫步在纽约被节日彩灯妆点的街头。如今,他已在美国度过了第一个四季轮回。

  但乡愁,还是挥之不去。

  “没有什么人喜欢背井离乡,都是迫不得已,”喜欢耍宝、爱开玩笑的陈宇镇露出忧郁的神情。

  薛荫娴也念着老家。

  “我在北京60年,住在天坛公园体育馆路那边,这一草一木一花都是我想念的地方,”她说。

  这位坐在轮椅上的84岁老人说,她相信历史有翻转,人都是有定数的。

  “这个朝代能有翻转的话,我是会回去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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