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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政变两年...专访被军方性侵的记者

京港台:2023-2-3 22:57| 来源:联合新闻网 | 评论( 2 )  | 我来说几句


缅甸政变两年...专访被军方性侵的记者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2023 年 2 月 1 日,缅甸政变两周年。如今,缅甸社会的运动能量渐渐沉寂下来,77 岁的缅甸民主领袖翁山苏姬被判 19 项罪名全部成立,总计 33 年刑期,被软禁在首都奈比多。在大城市里,人们继续努力工作对抗通货膨胀、适应停电和爆炸声。但在边境地区,战火依然不断,部分当初在大城市抗争的示威者选择加入民地武装组织,或加入由平行政府民族团结政府(NUG)成立的人民防卫部队(PDF),坚持与军政府对抗。缅甸政治犯援助协会(AAPP)统计,截至 1 月 31 日,军方已逮捕 17,572 人,杀害 2,940 人。

  《转角国际》跨国专访两位缅甸记者,分别是仍在仰光报道的记者 Paul(化名),以及已经逃离军政府、如今人在泰国清迈的记者 Ye Mon。这两位记者基于各自的考量,而有了不同的选择,留下的 Paul 时时刻刻面临被逮捕的恐惧,飞到清迈的 Ye Mon 虽然逃离了恐惧,却也带著军政留下的伤痕一起离开。身为记者,留下与离开的选择,以及要付出的代价是什麽?

  “『如果他们拒绝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就会性侵他们——女人和男人——然后杀了他们。』虽然这可能是随意的谈话,但很明显士兵们是在威胁我。 我读过很多士兵性侵拘留者的报道,但我从没想过这会发生在我身上。”

  这是缅甸独立媒体《Frontier Myanmar》的记者 Ye Mon 在 2022 年 9 月 16 日以真名写下自己被军方拘留、性侵的经历。这段痛苦的经历,让他想要逃离缅甸,甚至让他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他挺过来了。如今,他和妻子、儿子已经到泰国清迈生活,继续报道缅甸的故事。

  缅甸在 2021 年 2 月 1 日政变,那时的 Ye Mon 以为这场政变很快就会结束,却没料到这是军方策划已久的政变,且翁山苏姬领导的政府似乎对此毫无准备。不久,军方很快便祭出《刑法》第 505(A)条,任何人只要发表任何有关政变或军政府的不合法(illegitimacy)的评论,都将被视为刑事犯罪。当时,基于人身安全,许多记者已经计划要离开或已经离开缅甸,因为在已经难以容下质疑、批判的大环境里,记者们持续被跟踪、被拘留、被逮捕,被杀害,在第一线揭露军方暴行的记者无疑成为军方首要针对的对象。

  

  Ye Mon 解释,在缅甸,军方能完全掌握记者的个人资料,除了因为军方拥有很多线人,也因为他们拥有记者的资料库。在 2011 年,缅甸记者必须把详细的资料交给政府,才能去参加记者会和国会。“我想,这是我们的错。”他说记者不该把资料交给政府,而且他们也从没料到会再度发生政变。

  当时,在发生政变的一个月后,军方就开始到 Ye Mon 的旧址找他,最后还真的找到了他的住处。他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于是在透过一些管道发现自己不在机场的黑名单上后,他申请了泰国签证,并于 2021 年的 10 月飞往泰国。但是没过几个月,他收到了亲友病重的消息。尽管知道回去有一定风险,但他认为如果军方让他出境,那麽再入境应该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因此,他的飞机在同年 12 月 12 日从泰国起飞,并于晚上 8 点降落在缅甸机场。

  回到缅甸的勇气与代价

  

  以下主要引述以及整理 Ye Mon 在《Frontier Myanmar》写下的经历。

  抵达后,他形容机场当时非常安静。他到柜檯登记,决定最后要在哪里隔离。一开始,他和移民(专题)官员的互动都很正常,但没过多久全副武装的警察走了过来,把他带到房间的角落,开始质问他:是不是写过反军方的文章?是不是和平行政府民族团结政府(NUG)和其人民防卫部队(PDF)有联繫?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违反《刑法》第 505(A)?

  Ye Mon 心跳加速。他解释记者基于报道需要,需要跟各方交谈,包括民族团结政府和人民防卫部队,以及如果他知道自己被控,那他就不会再回到缅甸了。Ye Mon 的回答似乎奏效,警察把他带到了政府的检疫中心隔离,但没收了他的笔电、手机和护照。于是,他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担心坏事可能会发生。一个小时后,士兵和警察来到他的房间,对他戴上手铐,用黑布蒙著他的眼睛,把他带了一个他至今也不知道的地方。他猜测,这可能是军政府在仰光的其中一个审讯中心。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有几个男人走进来,质问 Ye Mon 是不是和民族团结政府有合作,并且想要知道 Ye Mon 联繫的消息来源。Ye Mon 表示已经答应要对受访者的身分保密,他恳求士兵放他走,结果换来一顿拳打脚踢。在整个过程当中,Ye Mon 的眼睛始终都被蒙上,黑布并没有摘下来。

  那个晚上,Ye Mon 被送回了饭店,他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但在隔天的晚上 9 点,士兵和警察又重複同样的流程,对他戴上手铐,用黑布蒙著他的眼睛,又把他带走了。审问过程中,他们再问了 Ye Mon 一样的问题,接著又开始殴打他,最后又再把他送回饭店。第二次回到饭店的晚上,Ye Mon 回忆,“我痛苦得睡不著觉。”

  

  隔一天,12 月 14 日,Ye Mon 说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他又被蒙上眼睛,带到了审讯中心,又被问了一样的问题。过程中,他听到一位女性的尖叫声,从士兵的话语中,Ye Mon 感受到士兵们要自己和那位女性发生性关係,他们再次要求 Ye Mon 供出受访者和消息来源,Ye Mon 再一次拒绝回答,表示自己已经忘记了。也是那一刻开始,士兵们性侵了 Ye Mon,“我求他们停下来,但他们要我安静。这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

  当下,Ye Mon 的想法就是想要活著走出去,他想著如果这一些士兵丧心病狂到可以性侵人,那麽自己随时都会被杀害,于是他给了假的名字和号码,以及在尽量减少他人风险的情况下,交出了一些电话号码。绝望中,他也告诉士兵自己曾经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担任顾问。后来,不知道什麽原因,Yemon 被送回了饭店。

  回到饭店的 Ye Mon 鬆了一口气,但所经历的一切挥之不去。他说, 14 号对他而言原本别具意义,因为这一天是他和妻子结婚的日子,也是他儿子的生日,但在痛苦的拘留经历后,14 号变成了好坏参半的日子,“这变成 50% 和 50%,在这(被拘留)之前,是 100% 的快乐。”

  军方当时到 Ye Mon 的饭店,和他协议,并列出几个条件要求他:对自己经历的一切保持沈默、不为《Frontier Myanmar》工作、不联繫民族团结政府和人民防卫部队、国内国外旅行都要提早通知警察局——只要 Ye Mon 签署同意,那麽军方就会撤销指控,以及归还笔电、手机和护照。Ye Mon 写道,尽管他真的很想摆脱军政府,但要他跟军政府达成协议,依然让他感到噁心。不过基于家人的安全,Ye Mon 签下了这一份协议。

  12 月 20 日,Ye Mon 解除隔离,虽然最终顺利回到家,他依然感到痛苦,甚至恐惧。就算身上的伤口慢慢癒合,但他开始害怕黑暗,只要在街上或是社交媒体上看到士兵,都让他崩溃。对于这段经历,他觉得难以告诉自己的妻子。甚至,绝望到谷底时,他想要结束生命。他写道:我觉得我没有未来,没什麽可以期待的。最重要的是,我感到孤独。

  所幸,经过几个月的挣扎后,2022 年 4 月,他把这段经历告诉妻子,虽然这一份倾诉让他状况稍微好转,但身心依然备受煎熬,他想要离开缅甸。于是他再一次申请泰国签证,结果他通过申请了,成功于 2022 年 6 月 6 日降落在泰国,他的家人也跟著他一起到了泰国。

  他说,至今他依然不知道为什麽军方会让他出国,但至少,他摆脱了独裁政权。而他所属的《Frontier Myanmar》也为他准备了定期谘商,帮助恢复。

  离开缅甸的必要与觉悟

  

  Ye Mon 抵达泰国后,用真名写下这段真实经历,揭露军方暴行。

  当被问到书写的过程中,自己在想些什麽,Ye Mon 缓缓回应:“我在 2022 年 6 月开始写,并且在 9 月完成。我和编辑讨论了很多,像是要不要使用真名,因为我不希望儿子知道这一段经历。但为了证明报道的准确性,以及鼓励更多人站出来,所以,我最后做了这个决定。”

  结果报道上线后,Ye Mon 妻子的工作受到了影响。他的妻子原本在缅甸的美国非政府机构工作,后来这一个机构以政治敏感为理由,终止了和其妻子的工作合约。这让 Ye Mon 觉得非常不合理,正考虑是否要写信申诉。而他自己原本担心报道上线后,军方会否认一切、并将之污衊成谎言,但军方最后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身为记者,Ye Mon 勇敢地揭露了军政府暴政,但身为一位父亲,他也有自己的矛盾,因为他不想让孩子知道自己的这段经历,“当他长大后,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经历过的坏事,而让他感受不好。”那麽有一天,他有可能会把这段经历告诉自己的孩子吗?他回答:“如果会的话,他会是最后一位知道的人。”

  如今,在清迈,Ye Mon 持续报道缅甸的故事。因为不在当地,他只能透过电话、通讯软体如Signal、第二或第三方资源与受访者联繫,这有时也会让查证工作变得困难。虽然如此,但身在国外,让他觉得比较安全,也相较没有自我审查的问题。在一切看似慢慢好转的情况下,Ye Mon 分享近期让他最开心的事情是儿子的两岁生日。他在萤幕那一端露出笑容,说道:“去年是我儿子的两岁生日。在他一岁的时候,因为疫情我们没办法和他庆祝,但现在我们在泰国,可以在免于军政府的恐惧下,好好帮他庆祝生日。”

  也是在经历这一切后,Ye Mon 坦言他其实有想过要转换跑道,毕竟记者的工作不容易维持家庭生计,他想过要当一名通讯主任,但最后他还是没有这麽做,“我的兴趣是当记者,还想要继续写,所以这是为什麽我没办法转换跑道。”

  “那你试著想著想像,在走过这一些痛苦的经历后,在你已经 80 岁的将来,有没有什麽话想对自己说,鼓励自己吗?”对此,Ye Mon 想了一想,然后回答:

  “我想,我会对于我在 2022 年写下的这段故事感到骄傲。是的,我想这会成为我一生中难以忘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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