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亳州工程质量举报人被定强奸罪,3家人也领刑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3年前处警不认为是强奸的男女纠纷，因该男子坚持举报政府投资十多亿元的安置小区有质量问题并要求处理，警方对其启动了刑事程序。2023年12月14日，安徽亳州中院终审以强奸等三罪，终审判决柳亚南有期徒刑9年6个月。
“你们一定要帮我伸冤！”2024年3月29日，安徽省合肥监狱，41岁的罪犯柳亚南对前来探望他的亲人说。
合肥监狱。受访者提供
2021年，亳州市蒙城县男子柳亚南举报家乡总投资13.5亿元的“政通路安置户小区”防水工程质量不合格，政府方人士提出给其工程做，或“封口费”。事件经公开披露后，柳亚南被抓捕，指控涉嫌触犯多项罪名，就连笔者发表的关于他举报一事的文章，也成了他犯罪的罪证。
01
算旧账，已经定案的男女朋友纠纷重新定性为强奸
2021年6月28日，柳亚南因上访国家信访局等“扰乱单位秩序”，被蒙城县公安局行政拘留十日，柳不服，同年12月8日蒙城县公安局重新作出行政拘留十日处罚。2022年7月25日，柳亚南又因涉嫌犯强奸罪被抓获，同年7月26日被刑事拘留，随后被逮捕。
2023年1月3日，蒙城县检察院一口气指控柳亚南触犯了三个罪名，分别是强奸罪、寻衅滋事罪、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
关于强奸罪。公诉机关指控，2020年3月17日上午，柳亚南得知前女友王某某与于某在宾馆开房，要求与王某某见面。当日中午，王某某与于某到达蒙城县文体公园停车场与柳亚南见面，柳亚南和王某某发生了肢体冲突。随后在柳亚南的家中和御景华庭小区地下车库，柳亚南强行与王某某发生两次性关系，并造成王某某身体多处挫伤，经鉴定，伤情为轻微伤。后王某某和柳亚南就故意伤害达成调解协议。
关于寻衅滋事罪。公诉方指控，柳亚南因未承揽到蒙城县政通路安置小区工程，为发泄情绪，便多次通过拨打市政热线、到相关部门举报、信访的方式，投诉该工程未按图施工、使用防水材料不合格。先后拨打市长热线10余次，通过来信、来访的方式，到蒙城县信访局1次、毫州市信访局1次、安徽省信访局3次、国家信访局68次、住房和城乡建设部1次，写信到中央巡视组2次，并多次到县住建局、县市场监管局、县纪委监委、给省、市、县领导打电话、发短信进行举报、投诉、信访，导致毫州市、蒙城县相关单位反复处理柳亚南信访事项，浪费了大量的公共资源，造成相关单位花费不必要的开支。
公诉机关称，蒙城县市场监管局、蒙城县建委等对政通路安置小区使用的防水材料进行反复抽样送检共计30余次,亳州市住建委等单位邀请了国家级、省级专家再次对该小区防水材料的质量问题进行论证，论证意见为防水材料符合质量标准。
不仅上访、举报构成寻衅滋事，连笔者曾经发布的《安徽蒙城重点民生工程使用劣质材料，多次许举报人以“封口费”》的文章，也成了柳亚南犯寻衅滋事罪的犯罪事实之一。公诉方指控称，该文章阅读量大，造成公共秩序严重混乱。
关于对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公诉方称，2017年5月，蒙城县建委对政通路安置小区建设工程设计项目实行公开招标。王国营以个人名义和深圳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联营投标该设计项目。中标后，在设计过程中，柳亚南联系王国营，希望王把其代理的卓宝公司的专利设计到图纸中。2018年10月24日，柳亚南转账给王国营10万元钱好处费。后王国营与柳亚南产生矛盾，王于2019年9月2日将10万元退给柳亚南，为掩饰其受贿行为，同时支付柳利息2000元。
“强奸犯”柳亚南。受访者供图
2023年8月31日，蒙城县法院对检方指控照单全收，判处柳亚南犯强奸罪、寻衅滋事罪、对非国家人员行贿罪，数罪并罚，刑期十年六个月，并处罚金十万元。
柳亚南倒了大霉了。但让他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的几位亲属也被追究了刑事责任。
02
“殃及池鱼”，多名亲属被指控妨碍公务而获刑
蒙城县法院在对柳亚南作出判决那一天，即2023年8月31日，还作出了另一份刑事判决。被告人也和柳亚南有关，分别是他的祖父柳爱中，两位亲属柳桩、柳源，他们均因犯妨碍公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一年两个月不等，均缓刑两年。
蒙城县检察院指控：2022年7月25日15时许，蒙城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在蒙城县御景华庭小区30栋107号住所执行搜查、扣押任务，在对柳亚南相关物品带离的过程中遭到柳爱中、柳桩、柳源等家人的阻拦。柳爱中等以暴力、威胁方法阻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其行为构成妨害公务罪。
三名被告人的辩护人均做了无罪辩护，辩护意见大致相同，主要集中在：民警在对柳亚南住宅和车辆搜查过程中，没有不间断的执法全程记录，可能存在剪接、篡改可能；未向柳亚南家人出示警察证和搜查证；无见证人在现场；扣押清单未交给柳亚南家人，且扣押了与柳亚南涉嫌的强奸案件无关的物品，程序违法，不应认定为执行公务行为。对于柳源涉案原因，系醉酒公职人员暴力执法，将其家人强制带离的过程中，将其父柳茂中的右手拉伤、骨裂，他进行制止。
此外，一位柳家人士称，当时家里人是要求在公安执法过程中，自己家人能全程录像。公安抢夺家属手机，后来晚上把家里20多口人全都带到派出所关了一夜，包括女人和孩子。在家属被放出之前，均被要求删除手机里拍摄视频。另外公安威逼利诱要求家属说出柳亚南存有上访材料和证据的U盘所在。家属未能达到公安要求，最终大部分人员第二天释放，柳爱中、柳桩、柳源三人被关押了三个多月，后被取保候审。
不过，法院并没有采纳被告人律师辩护意见，对三人均作出了有罪判决。
03
源起：持续数年举报民生工程偷工减料
2021年，柳亚南曾向笔者讲述他持续数年举报蒙城县安置小区存在偷工减料一事。
公开资料显示，政通路安置小区项目经蒙城县规划委员会2018年第2次会议研究同意通过。该项目占地面积174948.41平方米，总建筑面积462142.92平方米，规划总户数2744户，总投资13.5亿元。
柳亚南称，蒙城县市场监管局受理该举报后，从项目现场抽检材料，委托国家建筑材料工业建筑防水材料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测试中心进行检测，被告知检测结果为：不符合国家标准。施工单位对此亦签字确认，对该检测结果无异议。
蒙城县安置小区被指存在质量问题。巫英蛟 摄
诡异的是，蒙城县住建局则先将样品送到安徽省建筑工程监测站检测，其结果为“不合格”，“然后他们‘不服’又拿到别的站，例如安徽省建筑工程质量第二监督检查站去检测，其结果都是合格的。”柳亚南说，“所以我就要求公开国家建筑材料工业建筑防水材料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测试中心出具的《检测报告》，但市场监管局迟迟不予公开。”
“我多次拨打市长热线和找县市场监督局的工作人员和领导，他们相互推诿扯皮。”柳亚南说，“每次都是股长让我找队长，队长让我找大队长，大队长让我找局长，局长让我找副局长，副局长让我找大队长，大队长又让我们找股长，找了一个月都没有看到《检测报告》。”
柳亚南又向市场监管局提出公开信息申请。该局于2020年10月16日出具答复书，称：依据《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第十六条第二款“行政机关在履行行政管理职能过程中形成的讨论记录、过程稿、磋商信函、请示报告等过程性信息以及行政执法案卷信息，可以不予公开。”
柳亚南向蒙城县政府提出复议申请，后者作出行政复议决定，维持了市场监管局的申请答复。
2021年3月1日，柳亚南将县市场监管局和县政府诉至蒙城县法院，请求判令两被告公开《检测报告》。法院于同月16日驳回了柳亚南的诉请。该院称：原告向被告蒙城县市场监管局举报防水工程质量不合格，被告在查处过程中形成的《检测报告》属于行政执法案卷材料，可以不予公开。
后来，主管部门和城投公司电话联系柳亚南，要求其去城投公司和施工单位面谈。柳亚南称，在面谈过程中，发现对方正在对其进行录音，“他们设局：一是给我40万平方的防水项目做；二是给我几百万的封口费。我为了迎合他们，说让我考虑考虑。我明知道他们是骗局，至今本人没有同意。”
柳亚南当时告诉笔者，直到这时，蒙城县城投公司还在欺骗他要给他各种好处，“他们不过是做贼心虚，为了‘收买’我画的大饼。不仅如此，为了阻止我上访，蒙城县公安局还对我作出了行政拘留。”
2021年6月28日，蒙城县公安局对柳亚南行政拘留十日，理由是“2021年以来柳亚南以蒙城县政通路小区项目部使用不合格材料，质量偷工减料等为由，多次进京、到省、市进行信访……柳亚南不听工作人员劝阻，执意在北京国家信访局进行信访登记……你的行为构成扰乱单位秩序。”
蒙城县公安局（资料图）。巫英蛟 摄
柳亚南2022年7月25日因涉嫌犯强奸罪再次被抓后不久，其一位亲属联系了笔者。
“听家里人说，亳州主要领导发火了，必须给亚南安个罪名，让他进去。强奸罪是其中之一，三年前他与女朋友热恋中发生其他矛盾，女朋友报警强奸，经过公安调查询问，不存在强奸，问题双方已在公安人员签字解决了。”
“听说亳州主要领导讲有强奸报警记录，定这个罪能把亚南办了，寻衅滋事罪说亚南无礼取闹相关部门及领导，影响政府工作。行贿非国家工作人员也是政府强定的罪名。南京律师已调阅案卷，通过调查取证，说三条罪状不成立，单独从案卷材料就漏洞百出，不符合逻辑。说白了亚南实名举报影响政府形象，动了他人利益。”
柳的一位亲人告诉笔者，柳亚南被公安控制前的2022年7月中旬，亳州市纪委人员协同蒙城县纪委人员约柳亚南到蒙城县博物馆见面沟通。当时沟通结果双方达不成一致，不欢而散。
“7月23日，蒙城县纪委原主任刘顺义约柳亚南吃饭名义，谈柳亚南上访事情！刘顺义表示，他代表蒙城县政府和柳亚南谈判，柳亚南只要同意不信访，1000万以下项目，刘顺义能当家给柳亚南做。让柳亚南开个价。同时说亳州市已成立（柳亚南）专案组。刘顺义保证专案组那边他能活动好！7月24号刘顺义又约柳亚南，问柳亚南要多少钱，柳亚南当时表示不要钱，有点要求就是到柳家闹事三人（韩山、韩龙、周配）给他当面道歉！刘顺义说这个没问题。7月25号刘顺义的儿子刘瑞打电话给柳亚南，让去他办公室！见到刘瑞，他说柳亚南这点要求不过分。当天柳亚南就被抓了。”
此外，柳的亲人称，柳亚南的原女朋友王某某在此前后被带到利辛县纪委问话，但具体问话内容不清楚。
04
欲加之罪，举报人称自己遭构陷
柳的亲人称，2023年5月7号左右，柳亚南在亳州看守所遭受看守所公职人员殴打，柳亚南咬舌头自救，才停止暴力殴打。5月10号律师去会见，柳亚南是被两名看管抬到会见室的。公职人员触犯法律应受到法律制裁，家属得知后，当日去蒙城检察院，讨要说法，但后期了无音讯，至今没有说法。
一审判决后，柳亚南的家人为他奔走呼吁。2023年10月，柳亚南的父亲向最高检递交材料，称当地公检法歪曲事实，捏造材料，迫害柳亚南。三个罪名都是子虚乌有，当地政府捏造证据，利用公权力干预司法，他们希望最高检巡视组彻查此事。
首先，强奸罪是构陷行为。
判决认定柳亚南于2020年12月就与被害人结束了恋爱关系，这不是事实。柳亚南与被害人2019年9月相识后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性关系，直至于2020年3月17日被害人背叛爱情与他人发生性行为而产生矛盾，在公安机关调解下结束彼此的恋爱，才终止了性关系。
判决认定建立了新的恋爱关系不是事实。新的恋爱对象于某在被害人遭受殴打时没有阻止、没有报警是有悖常理的。充其量，于某只是被害人的一个性伙伴。
判决书称被害人第一次在医院诊断时就确认了肋骨骨折是没有事实依据的，认定被害人肋骨骨折是法医通过来历不明的CT片认定的结果，而所有法医认定的证据来源都是不合法的。
本案指控的强奸罪是一起民事纠纷引起治安事件，并不涉及刑事责任。按照法律规定，在没有新的证据前提下，柳亚南不应该再承担刑事责任。
柳亚南殴打被害人的行为虽属违法，却也是任何一个男人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均有可能做出的行为，这不能作为胁迫与被害人发生性关系的依据。
蒙城县法院（资料图）。巫英蛟 摄
其次，指控犯寻衅滋事罪与我国宪法相违背。
柳亚南在材料里称，我国宪法规定了公民检举违法犯罪是一项基本权利，也是义务。公诉机关的文书表明，柳亚南和蒙城区域内的在建工程项目中没有任何直接利害关系，其只是行使了宪法规定的公民权利。
1、没有犯罪的动机。依据《起诉书》所述，柳亚南并没有参与竞标，公诉机关猜测柳亚南对其他中标者产生不满作为的犯罪动机，是荒谬的。
2、没有犯罪的行为。《起诉书》承认案涉项目确实采用过不合格的防水材料，从现有证据看，直至柳亚南被采取强制措施时为止，蒙城县相关部门没有作出过任何处罚措施。
上访次数不是寻衅滋事的依据。从柳亚南检举不合格防水材料到被告被羁押长达五年时间里，蒙城县住建局对于其棚户改造项目使用不合格防水材料的违法行为一直未予处理，其违法行为就一直延续，那么关于柳亚南屡次上访的行为就有了合法的前提。《起诉书》声称柳亚南到国家信访局举报达48次之多。且不说这个数字是侦查机关编造的，即使是480次，那也是柳亚南的合法行为。
3、柳亚南的行为不具备寻衅滋事罪的不良后果。侦查卷宗里，没有证据任何记录可以证明柳亚南的上访行为妨碍过国家机关的正常运行，也没有引起群众的围观等社会不良影响，更没有相关的公安部门出警记录，由此可以得知其行为不具备寻衅滋事的犯罪特征。
4、不能一事二罚。即使采用了不合理的信访行为，蒙城县公安局已对其进行了行政处罚。同一机关对公民且该处罚已经实际实施完毕，此后柳亚南再没有过上访行为。他就其行政处罚行为提起过行政诉讼，公权力机关不能为报复公民加重对公民的处罚，且不能永无止境。
再次，民间借贷关系不是行贿。
公诉方指控柳亚南向设计师行王国营行贿，理由是柳亚南曾经请求其在设计中加入防水材料使用国家标准的“S-CLF”标识，而恰巧王国营曾经向柳亚南借过10万元，付过2千元利息。由此，侦查机关就把两件独立的事情联系起来，诬称是行贿行为。“S-CLF”本身是一种国家标准的符号，并非专属于卓宝公司的注册商标，不存在指定使用特定产品的要素。倘若植入了这种国家标准，发包方在全国范围内也可以有数十家产品可供选择，行贿的意义并不存在。
本案也不具备商业贿赂罪主体特征。王国营在履行合同过程中即使参入了个人意愿也属于违约行为，发包单位在验收实际成果时阻止了涉及其他标志的植入，在时间上没有造成延误就不构成违约。在这种前提下，且不论柳亚南与王国营之间有无支付费用，即使支付了费用也是合法的，不存在任何刑事责任。
举报材料称，上述事实和分析足以说明蒙城县当地刻意陷害柳亚南，以达到掩盖某些政府工作人员利用不合格产品加入到政府棚户改造项目中谋利的犯罪事实。
蒙城县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后，柳亚南向亳州市中级法院提起上诉。2023年12月14日，亳州中院作出终审判决。终审认定的罪名并没有变化，只是在寻衅滋事罪上减少了两起事实认定，总刑期上减少了1年，从10年6个月减少到了9年6个月。
柳的一位亲人告诉笔者，当地天黑至此，他们无话可说，只希望上级国家机关能够知悉、关注，救出无辜获罪的柳亚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