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长着一张“没有被生活欺负过的脸”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歌手2024》里,那英站在那里唱《默》,唱失恋的痛苦,唱离开了你,我的生命就永远无法圆满,那一刻,我觉得即便歌后如那英,也愁苦万分,长了一张被生活欺负过的脸。
毕竟57岁了,还唱“我被爱判处终身孤寂 / 不放手 不还手 / 笔下画不完的圆 心中填不满的缘 / 是你 ……”很拧巴,很不解。
一首歌,歌词只是其中一部分,甚至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但歌词是一首歌,在立意和价值观层面,最直接的表达。不是说50多岁的女人不能恋爱,不能唱爱的获得和失去,不能痛苦,但我们还是不解,一位在爱情恨意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经历命运捶打的女性,还会像幽怨的少女一样,“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 / 被爱判处终身监禁”吗?
可以有这种情绪,但你把它唱出来,在这样的舞台上,就是小。
去看另外两位女歌手,她们唱的是什么?
同样57岁的香缇·莫,她唱的是“If I Ain't Got You”。
有人为财富而活 / 有人为名誉而生 / 有人为权力而存 / 有人只是游戏人间 有人觉得物质定义了生活的内涵 / 我也迷惑其间 / 但那样索然无味 有人想拥有一切 / 但我不能没有你
千帆过尽,透彻豁达,除却巫山不是云,还有那被生活烟熏过,不算透亮,却号一样的嗓音,划过人间,这才是大女主的歌。她的气息,身体素质等核心支撑力,明显强于同龄那英。
香缇本身是唱“柔顺灵魂”(Smooth Soul)那一挂的,弦乐铺垫,轻低音,光滑、时髦、浪漫,她最美的音色并不是气势雄浑的强声,不同于惠特尼磅礴有力的“铂金之声”,香缇是收敛的“暗金”,松弛下来的时候,她的律动、乐感、音色、细节拿捏,更加游刃有余。
“If I Ain't Got You”也有爱情的片段,香缇反复说,everything is nothing,If I Ain't Got You,情绪饱满形体利落,台风坦然,是一种“你不要我你疯了吗”的气场。
当然唱“你疯了吗”的不是香缇,是00后歌手凡希亚。“你不爱我,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你能掌控一切吗?那你真的疯了!我也疯了,我们都疯了!”她唱“crazy”,批评不爱她的人,“你真是疯了!”唱爱情,就得有年轻人的狂妄,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有我一定要把你得到手的霸蛮。长大后成了香缇,不再是小情小爱,会融入对于社会的思考,在歌里。
00后凡希亚和57岁的香缇,相差30岁,气势上一脉相承,她们自信强大,不哀怨哭诉,不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地位,即便自己被别人踹了,那也是别人疯了。谁给她们的自信呢?不知道,但我们看到,她们都长着一张“没有被生活欺负过的脸”。
比那英年轻一辈的杨丞琳,穿着黄色的公主裙,瓷娃娃一样,端坐一旁,她的爱情是什么呢?“来一个男人来救救我。我这么的孤独,你来了,请你把我带走,远离这一片孤独。”
没法说。我们很多歌手,不管多大年龄,她的作品,情感状态,声音表达,都倾向少女,情感的幼齿化,是国内爱情歌曲的通病。这样的作品拿出来比赛,就……没法比。
飙高音,开大嗓,始于《歌手》。武行里,天下高手,唯快不破,歌行里,天下歌神,唯高是瞻。如果你没有一把刺破云天的高音,如果不把自己唱得呲牙咧嘴四肢变形,就不配去《歌手》。
这季《歌手》,一开场,香缇、凡希亚的高音巨嗓就把人镇住了,《歌手》培养出来的听众,对这类技能尤其敏感,他们也一脸惊叹,并进一步神话,演绎出很多无聊的梗。
冷静下来,多听一些就会发现,高音巨嗓并不是他们唯一的武器,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技能。他们的表现,源于背后的音乐文化的多样性,有一个因素,藏在巨嗓林立的舞台背后,被我们忽略了。
说回“crazy”,这个版本,最早听过泰德的一版,在街头,阳光下,听了心头就明晃晃的那种,自由,舒展,信手拈来,抒发自己的心意;后来又听过这首歌的作者巴克利版,他个儿不高,大光头,短脖子,像个土匪,在舞台上,一双鲜红的长筒袜,厚皮鞋敲击节奏,复古Disco的感觉,那声音,是黝黑面孔中亮出的一口白牙,带着自由自在的笑意。再后来,还听了一版,也是巴克利,顶光打下来,一个大脑袋特写,伦勃朗光效,厚厚的宽边墨镜,像是睡着了,舒缓,低回,声音从灵魂深处出来,又颓又丧,不用力,像是呜咽,充满宿命感。
同一首“crazy”,不同风格、形式、情感,肆意表达,爱情的,孤独的,欲望的,自由的,都能在这首歌中找到诉说。但所有这一切,又基于同一审美标准,一首歌跟一个人一样,嬉笑怒骂,美丑庄谐,都可以,只要你审美的标高,在同一刻度,那种横跳在不同人种、不同气质表达中的自由感,让人臣服。
国内有这样的音乐或歌手吗?想起苏运莹的《野子》。10年前,在《中国好歌曲》第一次看到她,惊艳。“怎么大风越狠我的心越荡 / 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是跳出三界之外的音乐,旋律起伏跌宕,每一节你都抓不住她,但又不可控制地跟着她走,后来有个视频,那英听过《野子》说,“什么节奏啊,找不到节拍,我是真进不去。”歌后都进不去的节奏和韵腔,可见了。
后来在《宇宙探索编辑部》又听到她的片尾曲,对着山川唱,对着星空唱,对着不可知的世间和人心唱,曲调开阖流转,收敛了很多,但自由的灵魂没变,压腔,吐字,气息,依旧是那丛雨中扑闪的蓝色火焰,灵动又危险,让人揪心。
当年《中国好歌曲》出了不少好歌,可惜只做了三季。以《歌手》的影响力,是不是可以也做做这样的唱作秀,从歌曲的源头发现好作品,发现我们自己那些“没有被生活欺负过的脸”,比一味飙高音有意思。把飙高音给演唱评分,就像用辞藻华丽作为标准给写作评分,不高级。
《歌手》第四期请来亚当·兰伯特踢馆。这位欧美流行音乐顶流,近年有些沉寂,十年轮转,当年追随他的国内歌迷,已多从社交媒体退场,被00后,及更新的10后们取代,这次重回中国舞台,一时众人奔走相告, “像是某个时代盛大的舞会与筵席,以一种陌生的姿态回来了,但是来参加宴会的人,却是不认识的新一代。”(耳帝语),有昔日光景卷土重来的恍惚。
亚当的演唱还是强悍,锐度,爆发,即兴,依然保持强攻击性,声音的质感,就像隧道里点燃的灯火,是黑暗中的光亮,给人痛彻又宽阔的美感。
亚当的声誉不止是来自演唱,当年,就因为在舞台上公开亲吻吉他手,事业巅峰被封杀。但真无所谓,他14岁就知道去找专业人士,咨询自己的人生,他不后悔为自己做出的一切,他的原则是“赌上全部生活在做自己”,为LGBT呐喊,勇敢和叛逆,成为他的文化标识。
亚当后来被皇后乐队选中,接棒神一样的弗莱迪,肯定不只是因为他宽广的音域和华丽风格,更在于他和弗莱迪同样妖艳魅惑的特质,这种特质,跟音乐本身已经关系不大,而源于两个人同样边缘、叛逆、激烈的生活态度。弗莱迪祖籍印度(专题),经历东非战争,流落英国,人生颠沛流离;而亚当有着良好的教育,家庭开放和睦,人生境遇迥然不同,但不同的生活,给他们锻造了同样一张“不被生活欺负过的脸”,这是他们真正的音乐生命。国外有些歌手演唱,你会觉得他们不只是唱歌,是在唱自己的信念,自己的生活,无论舞台还是街头,只要一开口,他们的音乐,和他们的形象、性格、主张、技术融为一体。那些歌曲,以刻骨铭心的姿态,参与每个歌手的个体生命,又传达给台下,切切实实地被我们抓取。
一首歌是怎么出来的?词曲,歌手,嗓音,技术,综艺现场,妆发舞美,都很重要,还有一点,容易被忽略,就是培育这首歌的土壤,当歌声响起,这种土壤的营养,湿度,酸质,风光雨露,就幻化为一种称作音乐气质的东西,表露于演唱者的身体,概括地说,就是那张“没有被生活欺负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