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移民政策全面收紧：安全与经济的两难困境

俄罗斯移民政策全面收紧：安全与经济的两难困境

　　近日，时政网站《重要故事》分析了俄罗斯在“反恐”和俄乌冲突背景下收紧外来移民(专题)管理的具体举措，以及这些举措对社会经济和对外关系的影响。现将该文编译如下，仅供参考，文中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照片：莫斯科街头的外来外卖员）

　　俄罗斯当局持续收紧移民政策。自9月1日起，在莫斯科工作的外国工人必须通过新应用“Amina”将其位置数据传输给内务部。然而，《重要故事》发现，该应用在测试中和实际运行环境中均无法正常工作。按规定，如果内务部在三天内未收到移民地理位置数据，则可能导致严重后果，包括驱逐出境。

　　此外，莫斯科正在开发一个多功能移民中心的信息系统，甚至包括搜集“基因组数据”。

　　这些都是最新的举措。去年“克罗库斯城”音乐厅恐怖袭击事件后，俄罗斯对移民的政策开始收紧，2025年又有几项法律生效，严重限制了外来务工人员的生活。

　　让外来务工人员生活更艰难的新政策

　　1、受控人员登记制度。该登记系统于今年二月启用，是一个记录在俄罗斯非法居住的外国人的数据库。如果移民违反入境规定、居留权或工作权证件过期、违反法院“关于因行政违规而被驱逐出俄罗斯”的判决，他们就可能被列入数据库。据内务部报告，系统中已登记超过80万人，其中包括15.9万名儿童。

　　被登记在册者每月生活支出不得超过3万卢布，也不能登记结婚、购房或购车、考取驾照，也不能注册法人或个体工商户。只能在获得内务部许可的情况下离开所在的地区或更改居住地。而且每七天必须向移民部门申报居住地一次。

　　许多外国人（包括学生）证件齐全却被误列入名单的情况屡见不鲜。要脱离黑名单，需要准备好证件，并提交至内务部移民部门。误列入黑名单的人员需撰写声明。被列入名单的人员必须在9月10日之前脱离名单，否则就得离开俄罗斯。此前，“移民大赦”有效期至4月30日，但普京延长了期限。

　　进入黑名单后，人们很难找到工作。

　　2、禁止未通过俄语考试的移民儿童入学。自4月1日起，移民儿童必须至少在俄语考试中取得“C级”才能进入俄罗斯学校。

　　新法律已初见成效。8月，国家杜马主席维亚切斯拉夫·沃洛金报告称，外国儿童入学人数大幅下降。原因之一是考试成绩不理想（另一个原因是入学证明文件不合格）。“卡卢加州(专题)91名移民儿童中55人未达标；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66人中53人未达标；图拉州62人中32人未达标；科米共和国14人中11人未达标；克里米亚共和国10人中4人未达标。”

　　据内务部副部长介绍，俄罗斯63.8万名移民儿童中有一半没有上学。

　　3、工作禁令。俄罗斯目前没有全俄法律禁止移民在某些行业工作，但各地区一直有各自的地方规定。“2023年只有15个联邦主体、到2025年有51个联邦主体限制外国人参与某种经济活动，”内务部6月表示。

　　禁止移民工作的领域也在增加。例如，在克里米亚，外国人只能从事建筑业和旅游业。在圣彼得堡，合法居住的外国人被禁止从事出租车和货运服务。Yandex警告称，该市这些领域劳动力已经非常短缺，这项禁令可能导致出租车价格上涨10%至15%，货运价格上涨100%。

　　4、未经法院驱逐出境。现在，内务部工作人员可以因相关行政违规行为而决定将移民驱逐出俄罗斯。此前，只有法院才拥有此权力。专家担心这种做法可能会导致滥用。

　　此外，警方被赋予自由进入受驱逐移民家中的权力。他们可以向当事人索取文件和信息，包括银行机密信息，还可以使用技术手段监视这类当事人。

　　5、SIM卡管理和生物识别数据。自1月1日起，外国人申请SIM卡必须提交生物识别数据。此外，每位移民最多可拥有十张SIM卡。如果已拥有超过十张SIM卡，则必须关闭多余的卡，否则所有卡都将被停用。

　　6、90天临时居留。从免签国家入境且未签订劳动合同的移民，在俄罗斯的临时居留期限已从每年180天缩短至90天。居留期限可通过申请临时居留许可、获得工作许可或签订劳动合同来延长此时限。此规定不适用于学生和从事科研活动的人员。

　　不能没有外来移民

　　俄罗斯存在劳动力短缺问题；去年，当局和专家们一直说有200万至220万劳动力缺口。猎头公司认为，到2030年，此缺口可能会扩大到400万。也有更悲观的估计：俄罗斯科学院经济研究所预计，2023年缺口将达到480万。失业率目前处于2.2%的历史最低水平。全球范围内劳动力短缺的原因是，在过去10至15年间，出生于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者人数少，进入劳动力市场的也少。随着俄乌军事冲突的全面爆发，用工危机进一步加剧。

　　评级机构Expert RA的一项研究表明，由于关键费率高企，企业已开始优化人力成本。俄罗斯工业家和企业家联盟的一项调查也证实了这一点：20%的企业正在削减员工成本，而且这一数字在六个月内翻了一番。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俄罗斯人口统计学家向《重要故事》解释说，劳动力需求的下降趋势正在出现，但建筑业除外。“即使是劳动力需求的大幅下降，建筑业之类的行业劳动力短缺问题仍然突出，且无法彻底解决，”他说道。

　　多年来，俄罗斯移民数量一直在减少。据俄罗斯国家经济与公共行政局人口统计学家尤利娅·弗洛林斯卡娅（Yulia Florinskaya）称，过去10至12年间，移民数量已从600万至700万减少到300万至350万。这一方面是由于经济形势恶化，另一方面是由于移民立法的收紧。移民大多从事建筑行业。莫斯科国立大学教授娜塔莉亚·祖巴列维奇（Natalya Zubarevich）表示，俄罗斯人无法填补这一领域的短缺：很少有本国人能接受外来务工人员所承受的工资和工作条件。劳动力短缺导致工资上涨，最终导致商品和服务价格上涨。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口统计学家表示，对于收紧的移民措施，我们不应预期它会导致大量外国工人外流。遵守日益严格的监管标准变得越来越困难，因此越来越多守法的移民最终将被列入黑名单。他们可能会遇到数据无法及时传输到内务部的问题，例如由于缺乏互联网或应用程序无法运行。但被列入黑名单并不会导致移民外流，只会迫使他们非法居留。

　　为什么要收紧移民政策呢？

　　俄罗斯政府中许多人至今都承认，如果没有外来移民，俄罗斯经济将难以为继。例如，在过去一年里，经济发展部长马克西姆·列舍特尼科夫、莫斯科市长谢尔盖·索比亚宁、乌德穆尔特共和国和利佩茨克州州长、俄罗斯工业家和企业家联盟主席亚历山大·绍欣，甚至连德米特里·佩斯科夫都曾这样说过。

　　收紧移民政策的推动者是安全部队，尤其是调查委员会主席亚历山大·巴斯特雷金。他喜欢谈论移民犯罪的增长，而且正如《重要报道》所发现的，他喜欢操弄数据。“收紧移民政策是安全部队的决定。安全部队和经济是两个互不相容的东西，”娜塔莉亚·祖巴列维奇说道。

　　专家和人权活动家认为，政府将移民视为威胁，实际上是在转移民众对其他社会问题的注意力。“一旦俄罗斯出现内部问题，‘恐同性恋’和‘恐移民’的言论就会立即加剧。这两个话题被用来缓解公众的紧张情绪，是常用的情绪阀门，”“公民援助”组织的尼古拉·伏罗希洛夫说道。社会学家格列布·特鲁法诺夫表示，去年发生在克罗库斯的恐怖袭击事件，让当局有机会转移俄罗斯民众对俄乌冲突的注意力。

　　“克罗库斯城”音乐厅的恐怖袭击引发了社会诸多疑问，将焦点从乌克兰僵持的冲突转移到俄罗斯社会自身的问题上：敌人就生活在我们身边，我们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看看我们如何积极地、大规模地与他们抗争。

　　此外，俄罗斯也将移民问题纳入其外交政策。许多工人来自中亚国家，这些国家严重依赖劳务输出的收入。因此，源自俄罗斯的劳务收入占塔吉克斯坦GDP的40%，占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GDP的20%以上。如果大量移民被驱逐出境（或被禁止入境），他们根本无法在本国找到工作，从而加剧社会紧张局势。

　　印第安纳大学研究员德米特里·沙彭托赫（Dmitry Shapentokh）早在2013年就写道：“选择性限制移民和进行小规模驱逐的能力显然正在成为俄罗斯对前苏联国家外交政策的一种手段。”

　　以下是俄罗斯利用移民问题解决外交政策问题的一些例子。

　　2006年9月下旬，四名俄罗斯军官在格鲁吉亚因间谍罪名被拘留并随后被捕。作为回应，俄罗斯发起了一场大规模的“反格鲁吉亚运动”，其中包括大规模驱逐格鲁吉亚人。10月2日，这些军官获释，但俄罗斯对格鲁吉亚人的驱逐持续了数月。据格鲁吉亚方面称，从2006年9月下旬到2007年1月，有2000多人被俄罗斯驱逐出境，还有2500人自行离境。

　　2011年11月8日，塔吉克斯坦一家法院判处俄罗斯航空公司Rolkan Investments Ltd.的两名飞行员（一名俄罗斯人，一名爱沙尼亚公民）八年半监禁。他们被判犯有走私罪。但俄方认为该判决毫无根据。于是俄罗斯当局开始拘留违反《移民法》的塔吉克斯坦移民。当时的塔吉克侨民协会负责人表示，四天内有300名塔吉克斯坦公民被驱逐出境。内务部的一位消息人士称，驱逐移民的决定是对飞行员判决的回应。11月22日，飞行员的刑期减为两年半；考虑到审前拘留和特赦，他们在法庭上被释放。

　　2012年，塔吉克斯坦要求俄罗斯提高杜尚别军事基地的使用费。塔吉克斯坦政治学家、东方学家帕尔维兹·穆洛亚诺夫表示，当时塔吉克斯坦移民面临的压力空前巨大。弗拉基米尔·日里诺夫斯基曾威胁说，俄罗斯将不再接收塔吉克工人，并说道：“没有俄罗斯的军事基地，塔吉克斯坦总统拉赫蒙怎么办？他很清楚自己完蛋了。因为阿富汗伊斯兰分子会踏平塔吉克斯坦。他会像纳吉布拉一样，被绞死在杜尚别市中心。”在军事基地谈判中，塔吉克当局提出的条件之一是给予本国公民优惠待遇。俄罗斯当局同意了这一点——塔吉克斯坦移民获得了在俄罗斯最长15天的居留权（无需登记），并获得最长三年的工作许可。2013年，塔吉克斯坦同意将该军事基地留在其境内直至2042年。俄罗斯可能会以军事武器援助的方式支付费用。

　　2013年，摩尔多瓦最终确定了加入欧盟的路线，并于2014年与欧盟签署了联系国协议。2013年夏天，俄罗斯政府威胁要取消针对摩尔多瓦移民的优惠制度，随后俄罗斯移民局宣布，将拒绝19万名违反移民制度的摩尔多瓦公民入境。摩尔多瓦政客告诉记者，摩公民在进入俄罗斯时遇到了问题，仅2014年初，就有7000名摩尔多瓦侨民被禁止进入俄罗斯。

　　政治学家帕尔维兹·穆洛亚诺夫（Parviz Mullojanov）表示，跨境务工是影响政治和经济的有效杠杆，尤其对于那些财政主要依赖劳务输出的国家而言。然而近年来，这一杠杆的有效性正在下降。

　　原因之一是，由于俄罗斯移民政策混乱，后苏联国家的劳务输出趋向多元化，或转向发展本国劳动力市场。“我们看到，摩尔多瓦和格鲁吉亚已经将其劳动力资源从俄罗斯转向欧盟，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也正在迅速效仿这一做法，吉尔吉斯斯坦至少在官方层面上押注未来外出务工人员都会回国，”穆洛亚诺夫说道。

　　此外，有关移民所受压力及其权利受到侵犯的问题“正在逐渐改变舆论导向，即使是在塔吉克斯坦或吉尔吉斯斯坦等传统亲俄国家也是如此”。这位政治学家解释说，俄罗斯不再被视为可靠且稳定的劳务输出地，其影响力正在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