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卧底调查英国警队内隐藏的种族歧视与厌女文化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BBC记者潜伏在英国最大的警队大半年，进行秘密卧底拍摄调查，揭发了内部的“有毒文化”，多名警务人员涉及种族歧视、厌女、沉迷使用武力等。https://t.co/QpJHYYJz6Q
— BBC News 中文 (@bbcchinese) October 3, 2025
BBC卧底的镜头拍下三名伦敦警员的不当言论。
英国最大警队——大伦敦警察厅（Metropolitan Police；伦敦都会警察）的在职警员，在BBC《广角镜》（BBC Panorama）记者卧底拍摄的画面中，被揭发有人主张应枪杀移民、沉迷使用武力、轻视强奸案的报案。
这些充满性别和种族歧视的证据，冲击了大伦敦警察厅在2021年31岁女子莎拉·埃弗拉德（Sarah Everard）被警员绑架、强奸和杀害后，曾承诺要彻底解决所谓“有毒文化”的说法。
BBC秘密拍摄的内容显示，警员之间互相发表带有性暗示的言语，并表达对移民和穆斯林的歧视观点。
证据显示，这些带有种族歧视和厌女倾向的态度，非但没有被排除于警队之外，反而只是转向地下化。一名警员说：“有新人加入，就戴上面具。你要慢慢判断（他是哪一类人）。”
在BBC向大伦敦警察厅提交了详细指控清单后，当局随即将八名警员和一名职员停职，并将另外两名警员调离前线。大伦敦警察总监罗利爵士（Sir Mark Rowley）表示，BBC所揭发的行为“可耻、完全不能接受，违背警队的价值和标准”。
BBC调查报导发表后一名警员被捕
图像来源，EPA
在BBC《广角镜》的英文报导发表后，大伦敦警察厅星期五（10月3日）晚间宣布，一名现役警员因涉嫌妨碍司法公正而被捕。
警察厅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该名警员是驻守在查令十字（Charing Cross）警署的一名警长，他与星期四（2日）发生的一起事件有关而被捕。
目前他已获保释候查，同时被警队停职。
大伦敦警察厅副助理总监安迪·华伦泰（Andy Valentine）表示，该名警长于周四晚间由伦敦警察厅专业标准部门人员拘捕。
华伦泰在一份声明中说：“我们已非常明确表示，将毫不妥协地处理查令十字警署及伦敦警察厅其他地区的相关问题。”
他补充说，是“内部举报机制”揭露了这宗“新事件”。
“我们会继续鼓励并支持所有警员和职员举报任何涉嫌犯罪行为，以便我们能迅速采取行动。”
警告：本文包含多次出现的严重冒犯性及歧视性言语
被秘密拍摄到的警员包括：
入职近20年的警长（sergeant）乔·麦基尔文尼（Joe McIlvenny）——他对一名怀孕妇女报案称被强奸与家暴，显得不以为然。当同事质疑准许疑犯保释是否妥当时，他回应：“那（指控）只是她说的。”
警员马丁·博格（Martin Borg）——他兴奋地描述自己目睹另一名警长史帝夫·史丹普（Steve Stamp）用脚猛踩一名嫌犯的腿。博格还笑着说，他曾提出可以作证，声称是嫌犯先企图踢向警长。不过，闭路电视画面无法证实这一说法是否属实。
警员菲尔·尼尔森（Phil Neilson）——他在酒馆中对记者表示，一名逾期居留的被羁留者应“一枪毙命”，还说“那些强奸女人的，你应该朝下体开枪，任他流血致死”。
BBC《广角镜》卧底记者罗里·比布（Rory Bibb）自去年中起，以“羁留主任”（designated detention officer, DDO）身份，在伦敦市中心查令十字（Charing Cross）警署的羁留室内工作七个月。这是警方的文职职位，工作须与警长和警员紧密合作，但不参与拘捕行动。
查令十字警署是大伦敦警察厅22个羁留室之一，让被捕人士被落案起诉或获释之前收押于此。这里的环境经常紧张，警员需要应对暴力分子和弱势人士，包括年轻人以及有精神健康问题的人。
大约四年前，该警署曾是警方监察机构“警察行为独立办公室”（IOPC）的调查焦点，调查针对欺凌和歧视问题。调查发现，一些警员在私人群聊中讨论殴打女友、分享冒犯和歧视性的言论，甚至拿强奸来开玩笑。
知情人向BBC透露，即使大伦敦警察厅曾承诺要清除“害群之马”和纠正“文化缺失”，仍有带有种族歧视和厌女态度的警员继续在该警署任职。
“令人恐惧”的厌女文化
日常羁留室的运作由警长负责，他们同时承担维护大伦敦警察厅价值和道德标准的责任。
查令十字警署其中一名警长是麦基尔文尼（Sgt Joe McIlvenny），他多次在执勤时被拍到展现厌女态度。
他以粗俗露骨的语言向同事谈论自己的性生活，还对卧底记者及一名女同事描述自己在网上认识的一名女子，说她“肥得几乎把门都塞满，像个怪物一样”，并补充称她“胖得就像有两个阴部，一个是真的，另一个是肥肉围成的”。
他还公开谈论自己因乳头被抚弄而获得性快感，尽管在场的几名女同事表达反感。
谈到打算穿乳头环时，他说：“如果我同时被挑起性欲，痛感忍受度会大幅提升。所以，我准备问他们能不能让我一边打手枪⋯⋯”
作为羁留室的警长，麦基尔文尼负责决定嫌犯在被起诉后，是继续拘留还是获准保释。
图像，BBC《广角镜》记者罗里·比布曾在查令十字警署与警员一起工作七个月。
麦基尔文尼曾准许一名涉嫌强奸女友的男子保释，一名女性羁留主任提出质疑，指出该男子还涉嫌踢过这名怀孕女子的肚子。麦基尔文尼却回应：“那（该指控）只是她说的。”BBC并未掌握此案的完整细节。
这名女性羁留主任后来向卧底记者倾诉自己对警长回应的愤怒：“他就这样说：‘嗯，那只是她说的。’但那傢伙真的在她怀孕时践踏她的肚子。”
“我真想当面回他：‘你这混蛋，你就是个混蛋。’但很不幸，我不能。因为他肩上有警察臂章。”
曾任诺丁汉郡警察局临时总警长（Temporary Chief Constable, Nottinghamshire Police）并主持过纪律聆讯的苏·费殊（Sue Fish）在看过BBC拍摄的片段后说，麦基尔文尼警长的性别化言论“完全不恰当，非常厌女”。
谈到麦基尔文尼对强奸与家暴指控的态度时，她表示：“身为女性，也是前警员，让像他这样的人有权决定我或其他女性的安全，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费殊此前曾公开表示，自己两度遭到同僚性侵犯，一次是在她还是初级警员时，另一次则是在她担任高层时。2016年，在她领导下的诺丁汉郡警队，成为全英国首个将厌女行为记录为仇恨罪行的警察部门。
今年1月，当BBC卧底记者仍在该警署工作时，麦基尔文尼警长被告知，他正因涉嫌对一名在押女子说出不当言论而接受调查。
拘留室职员告诉卧底记者，该名女子是亚洲人，而麦基尔文尼对她说，她应该去做“按摩行业”。据说是英国交通警察（British Transport Police）举报了他。
不过，上个月，在BBC正式将调查结果告知大伦敦警察厅之前，这名警长就对BBC记者表示，他已经回到拘留室继续工作。
“失控的怒火”
BBC的卧底记者多次拍到警员沉迷使用武力，显示出一种文化——他们深信同僚不会彼此揭发。
根据大伦敦警察厅《警务行为准则》（Standards of Professional Behaviour），警员在特定情况下可以使用武力，但必须“在所有情况下都保持适度与合理”。
在某次下班后于附近酒馆喝酒时，警员马丁·博格（PC Martin Borg）描述了一宗案件：一名因冒充警察和企图绑架而被捕的男子，被判定有自杀风险，需要被制服。
博格说，该男子向警员吐口水，还在囚室门口小便，于是几名警员把他压倒在地。在他“不断踢脚”时，绰号“Stampy”（意指“爱踩踏人的，由其姓氏Stamp所衍生”）的史帝夫·史丹普警长（Sgt Steve Stamp），用脚狠踩在那名男子的腿上。
卧底记者其后查閱了羁留室闭路电视片段，画面显示这名警长确实连踩了被羁押者两次。
图像，闭路电视画面中可见警长史帝夫·史丹普在压制一名嫌犯时，用力踩踏了两次。
博格警员说：“那傢伙惨叫得要命。他的脚肿起了一个大包，看起来就像肿瘤一样，老兄。”回忆起嫌犯抗议自己被警长踩腿时，博格还记得自己说过：“是啊，他他妈的确实踩了，你这混蛋。”
博格说，之后那名警长告诉他，嫌犯曾试图踢他。他便回应：“当然了，警长。”还说：“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在MG11上写进去。”
MG11号表格是证人供词笔录范本。前总警长费殊表示，如果博格警员在表格中捏造讯息，而该讯息可被证明为虚假，那将构成“妨碍司法公正，或合谋妨碍司法公正”。
闭路电视的片段中，并未能证实该男子是否真的企图踢史丹普警长。当时他赤着脚，且有四名警员正在压制他。
另一名警员则描述说，如果嫌犯拒绝采集指纹，他可以猛拉对方两根手指，直接扯断肌腱。他还说：“我特别喜欢用武力来采集指纹。”
图像，有一名警员夸口自己很喜欢用武力采集指纹，并谈到他如何能扯断嫌犯手指的肌腱。
另一名警员在餐厅首次与卧底记者见面时，描述自己曾被一名嫌犯用手肘撞到脸部，于是当那名嫌犯在警车内站起来、脚上还戴着束缚器时，他就“狠狠猛打了他腿后面一顿”。
他说：“就他妈连续打了五六下，看上去确实不太好。我当时确实有点怒火上涌，但最后也没发生什么事。”
“他们就是人渣”
在酒馆饮酒时，几名警员表达了种族歧视、反移民或反穆斯林的观点。
有一次，博格警员在酒馆谈到羁留中的少数族裔嫌犯。当被问到哪一群人最难对付时，他回答：“穆斯林。”
他说：“他们恨我们。他们他妈的就是恨我们，是真的很恨我们。伊斯兰是个问题，我觉得是个严重的问题。”
根据警务标准，警员的行为不得“损害警队声誉，或削弱公众信任，不论是在职或休班”。
图像，警员博格（Martin Borg）声称穆斯林“恨我们”，并称伊斯兰是一个“严重问题”。
驻守伦敦西区（West End）的警员菲尔·尼尔森（PC Phil Neilson）最初对与卧底记者分享自己观点仍显得谨慎。他半开玩笑地问对方是否大伦敦警察厅“专业标准部门”的人。
两周后，尼尔森与记者在酒馆再次见面，他说自己对乌克兰人因战争逃到英国“并不介意”，但对来自中东的人却完全是另一种态度。“他们就是人渣，”他在喝第二杯啤酒时说，还声称这是一场“入侵”。
“天啊，要是被人听到这些，我们肯定丢了工作，”尼尔森补充。
随着当晚酒越喝越多，尼尔森的立场没有改变，但语言越来越极端，甚至带上暴力色彩。
他说阿尔及利亚人是“人渣”（scum）、“王八蛋”（cunts），索马里人是“人渣”、“丑得要命”，并补充说：“我觉得所有外国人都是最难对付的。”
又喝了几杯后，尼尔森谈到伊斯兰教：“我看过太多穆斯林犯罪。他们的生活方式根本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他还说：“你会发现，造成最多罪案的是穆斯林。”
警务标准同时规定，警员不得以非法或不公平的方式歧视他人。英国内政部与警方并不会按宗教群体公开一般逮捕数据。
谈到一名他正在处理、已逾期居留的被拘留者时，尼尔森说：“他妈的，要么一枪毙了他，要么就把他遣返。”
他还补充说：“左轮手枪。要是能用左轮手枪就太爽了……至于那些强奸女人的，你就往他下体开枪，让他流血致死。”
前总警长费殊说，她对此“震惊且恶心”，并直言这名警员是个“暴力的种族主义者”。
她说：“我对他作为一名警察完全没有任何信心。坦白说，就算作为一个人，我对他也没什么信心。”
“原形毕露”
虽然多名警员公然发表歧视和不专业的言论，但有些人表明他们意识到必须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有一次，麦基尔文尼警长提醒卧底记者，不要在警署内谈论对嫌犯使用武力的细节，以免被闭路电视或收音麦克风记录下来。
他在强行搜身时曾用拳头打过一名男子的大腿，卧底记者事后对他说：“我看到你刚才那一下打腿。”
几分钟后，麦基尔文尼把记者带到远离摄影机和麦克风的走廊，警告说：“在羁留室里谈使用武力要小心，如果将来被翻查录音可不好听。”
他还补充：“别他妈把我们全都搞成一宗大投诉。”
在酒馆里，卧底记者遇见的其中一名资历最深的警员布莱恩·沙基（PC Brian Sharkey），当时正在与同僚一边喝酒一边拿纪律投诉开玩笑，还伴随着性暗示。
沙基插话说：“如果你都要因为非礼（性侵）被搞下去，那还不如干脆因强奸被搞下去。”随即他自我纠正，声称那只是个玩笑：“那确实有点过头了，我得自我反省一下。”
图像，休班时，警员布莱恩·沙基（Brian Sharkey）质疑是否能信任“新来的小子”——卧底记者罗里·比布。
之后，这名警员对卧底记者说：“那我他妈现在还能信谁？你这新来的小子，”然后他停止了讨论另一宗事件。
另一名警员告诉卧底记者，他在和新同事说话时会特别谨慎：“你得先戴上‘按规矩说话’的面具，等到和他们熟络之后，再把面具摘掉，让真正的自己现形。”
BBC其后致函大伦敦警察厅，列出这七个月卧底调查所收集到的证据。
大伦敦警察总监罗利爵士表示，警队已采取“立即而且史无前例的行动，以调查这些指控”，并已将案件转交警察行为独立办公室。该机构总监阿曼达·罗（Amanda Rowe）表示：“我们对此事极为严肃看待。”
罗利爵士说，警队已经“解散了查令十字的羁留小组”，并补充自2022年以来，已有逾1400名警员和职员因未达标准而被辞退或离职，形容这是“警队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清理行动”。
他说：“我们还需要做更多工作，来应对那些行为恶劣、继续辜负同袍与伦敦市民的个人与小圈子。我们坚定不移地识别、对抗并清除他们。”
图像，查令十字警署在近四年前曾被调查，但举报人告诉BBC《广角镜》问题依然存在。
BBC也曾去信本文中提到的相关警员，但他们均未作回应。
在2021年，女子埃弗拉德遭在职警员绑架、强奸和杀害后，凯西女男爵（Baroness Louise Casey）对大伦敦警察厅进行检讨，结论指该警队存在制度性的种族主义、恐同与厌女文化。
罗利爵士接受了检讨提出的建议，但当时并不承认问题属于“制度性”。
2022年，该警队被皇家警务监察署（HMIC）列入特别监察措施，这属于一种加强审视。这项措施于今年1月结束。当时，罗利声称警队已“取得重大进展”。
前总检察长葛伟富（Dominic Grieve）在审视BBC《广角镜》片段后表示，令他震惊的是，高标准、价值观与纪律“似乎既未被展现，也没有由掌权者（即那些警长）去灌输”。
他表示，这些警员的行为削弱了“以公众同意为基础”的警务模式，长远而言只会让工作更为艰难。
前总警长费殊说：“我看得已经足够，可以断言那里存在一种高度有毒的文化，充斥着过度性化的男性行为、厌女、种族主义，以及多余且非法的暴力。”
她指出，大伦敦警察厅的领导层从未真正理解这种文化的“严重性、规模与影响”：“他们总说就几粒老鼠屎，从不是一锅粥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