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去周庄

过去几年里一旦去国内或香港走一遭，总忘不了写几个字与朋友传阅交流。今年五月中旬的大陆之行以后一直很忙，几乎放弃了这个念头。最近几天，在网上一些地方 看到有人说上海美丽的外表充其量只不过是海市蜃楼，掩饰着无数残败不堪。言下之意，中国算是没救了，成不了什麼大气候。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总有人侮辱中国； 这些年中国有了起色，还有人不服气，说话时像长了火眼金睛，破开美丽又撇鼻子又撇眼。黑就是黑；白永远黑不了。看来我还得為这个受尽白眼的国家和那些勤恳 的国人说几句。喜听也好，厌闻也罢，我心中的话可不能不说。

头一站是北京。飞机降落时，长城蜿蜒，赫然入目，令人不胜惊嘆！山势陡峭不驯，却不失葱葱绿绿。那一线人垒的城堡看在眼裡是这般纤细，却依然昂首屹立。中国 可是与这一线有人耻笑有人赞美的残墙破壁永远连在一起了；但对出生在那块土地上的人来讲，此情此景表明家乡到了。有些情景时常徘徊在梦裡；有些景物合上眼 睛反而看得更加真切；有些形象能在黑暗裡闪烁，身在大洋彼岸更见其辉煌。

北京对我来说似乎没有什麼可值得匯报的了。我常去北京，况且这次三天尽呆在旅馆裡哪也没去。这座古老的都市而今已商业化得令人瞠目结舌。像所有发展中国家或世界一样，细细节节都待打磨，精益求精。我祝北京前景无限，尽管我心中有些许儿说不出来的无奈。

人还是那样勤勤恳恳。出租车司机问家常，说了几句我原本乡下孩子的渊源，小村庄如何养大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如何為他而引以自豪的情景，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年轻的出租车司机思乡之情浓郁得落泪。感慨之餘定要免费服务。我付了车费，说了一大筐安慰之词。性情中人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生他养他之 乡之亲；从而不会离道太远。至少我希望如此。

对游客来说，北京还算整洁安全。这次几乎没遭遇拉客按摩的皮条客。京城眾多公共汽车都用了对环境无多大损害的高压液态天然气，不再是黑烟滚滚的劣等汽油柴 油。北京打点收拾，净化空气，向奥运会媚笑著哩。旁人可以就北京或中国的空气污染，沙尘风暴指手划脚，可这裡的人在努力，国在奋发，為自己的民族也在為世 界民族创造一个全新的国度。我向来是不齿於那些不祝福他人安乐之辈的。

说来惭愧，今生没去过几次上海，十八年前路过借宿一晚，仅此而已。听人们海夸上海今非昔比，我脑中一点儿也想像不来，只是大老远道听途说上海曾经落后於其亚 洲的竞争对手，比如香港啦，新加坡啦，东京之类；而今，这座曾几何时号称「东方明珠」近几年经济文化復兴让多少人喜笑顏开，可喜可贺。

在 乘坐的大型客机没降落在令人自豪的浦东国际机场之前，我已经被纵横交错的河道水路和那绿得诱人的田园陶醉了。在一个生长在中国大西北黄土高原长年乾旱的孩 子的眼裡，绿水香花就是我感觉裡的海市蜃楼。那迷惘是心甘情愿的呀。这绿色的优雅绽现著我们这颗星球的温柔无边，荫佑这一方土地和这一群人。

我这乡下孩子见识有限但我知道我的眼睛从不说谎。我看见了上海建设优美，规划有序，令人赏心悦目。上海一点也不羞怯，她不仅要现代而且要领世界潮流呢。浦东 机场高速簇拥在花，树，清水和绿田之间，艺术与天然浑然一体，精湛至微。正在建设的单轨磁悬浮超速列车无疑将為明珠之城锦上添花。世界上第一条无接触式电 动客车，超高速超平稳，将会把从机场到市内的行程缩短三分之一。悬掛著万国旗般的简陋住家楼房从眼前消失了；再也闻不到苏州河的臭味了。映入眼帘的是世界 水平的摩天大楼。外滩的老式办公楼保存尚好，百年之后依然魅力不减，丰韵婆裟。黄浦江对岸，整个浦东拔地而起，擎天之势，洋洋洒洒。我还真吃不透为什么中 国人就不可以為自己的成就而自豪？是呀，国家有兴有亡，文明盛衰无常。但是，看见了美，正常的心态谦虚的人们都会为之鞠躬嘆服。黄浦江夜渡，南京路信步， 无不令人感慨有餘﹕这个现代都市正在為一个古老文明争光夺誉。能不令人欣慰的吗？虽然上海不是我的故乡，上海却让我觉得无限的自豪。

尽管如此，能有机会逃离都市的喧嚣也是人之本能。那天我们去了处於上海市与江苏省交界处的周庄。此地不远，当天就能走个来回。陪同我们的朋友告诉我们，上海 去周庄的路近几年大有改进，过去三小时的路程现在只需要一个半小时。还在修的高架路一旦完工，从上海到周庄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了。

上 海的空气还算清新，听说这城市的周边种植了一圈一百米宽的绿色「城墙」。可乡间的空气才算得上真正新鲜。上海市郊正在修建成片的别墅楼房；尽管地皮金贵， 能买房產的人愈来愈多，钱是非赚不可。好在处处绿色醉人，清水遍野流淌，滋润著旱地人的魂灵；此间没有水荒，我们的星球依然温柔可人。

周庄有名，横跨几多世纪了。江南的和风细雨河流湖泊滋润著这水乡，亘古不息。从春秋战国时期乡亲们就在此营建村社，比耶穌出世还早他几百年哩。后来，这水乡 独特的风水宝地受一些大商贾赏识，地价便在几千年裡一直呈上升状态，最终变成了国宝。这方河港歷来商务鼎盛，许多大贸易公司在此设府，经营粮米和其它农 副、水產的集散之业，举国首富在此设巢，还不时供养一批文人学者或艺人，附庸风雅。周庄从未受过慢待忽视，总是宾客如云，门庭若市。诚然如此，岁月沧桑， 周庄竟很少受到战火和血腥洗礼，那是因為她身处大都市之外。这一方鱼米之乡的偷生之道便体现在她倔强地坚持為乡不為城。看看上海和香港吧，当年的小鱼村如 今都发福了吃胖了。

水乡多水，将个庄子给围了起来，从而庄门才有门的意义和威严。门前广场气魄宽敞，商店礼品多彩多姿，人声鼎沸。这裡的人们每天都在赶集市；因近代名庄主沈万山爱吃而闻名的肥得流油的猪膀子满世界满柜台都是，有的装了真空袋，可以远途携带，邮递；瞧，这裡的日子肥得流油呢。

我们一行十多人一下车遇到一位年青的姑娘，说要免费作我们的导游。免费？我觉得有点儿讶意。但我既不管财务又无照顾眾人安全之责，随着大伙走，连眉毛也没抬一下。

村道也就是河道裡的水不算太清，显绿色，倒映著仔细粉刷油漆过的店房门楼，入眼似画。因為水佔去了太多空间，门前小道显仄，还得在大小楼桥之间拐弯抹角。过 往行人只能成单行前走。水乡住对门的人要绕好远才有石桥可以通过；串门不成只好隔街大声传话。此地人情柔和，大声喧哗恐不成体统，只有与左右邻居来往了。

那天好天气，微风，阳光明媚又不是太热。我们混跡在来自世界各地五湖四海的人群裡，出入沉园张园，观赏园内客船专用码头，门内迎宾堂，院内会客厅，起居室，书房，家眷部，还有厨房，餐室和逃生道，应有尽有，皇帝比这大概也奢侈不了多少吧。

周庄首富沈万山的人生遭遇令人可嘆无比。此人从一介农家子弟奋斗起家一举成了江南首富。从小生意做起，到入住周庄时已拥有游走於大江南北的船队，分佈於各省 市的铺子门面。佔尽了这一方绿水香花的风骚。沈先生一生最大的过错莫过於他对明太祖实在太慷慨大方了。对旁观者来讲，他的慷慨大方实属情理之中，因為明朝 毕竟把江山从蒙古人手中夺回给了汉人。欢欣之餘，沈先生怀著感激之情给了朱元璋一大笔捐款，祝福新朝代蓬勃向荣。但那钱数令朱元璋妒忌成恨，因為沈先生无 意间流露了沈家财產竟然大於明王朝的国库，区区沈万山分明在耻笑明太祖囊中羞涩？一个爆发户式的皇朝，嫉妒之心一旦始发，便无休止，时刻啃咬著这位為国献 金的义士。可悲啊，一个当年富可敌国的人因為慷慨解囊最后却落得穷困潦倒，贫病交加，死如弃犬。这一幕无疑是给有报国之心的人们残酷的一记耳光，是中华民 族文明史上耻辱的一页。有些时候，我们的文化令人悲伤无望，义愤填膺。

穷人富人，名人凡人，来了去了，但周庄的风雅歷久不衰。一代又一代建筑师，匠人，劳工倾注著毕生的才干，為后代建造这个活生生的中国村庄博物院。走在周庄的 人很难想象中国歷代大多数平民饥寒交迫，窘迫一生。周庄的日子数说著中国式的奢侈豪华。只是从屹立的门楼到乾净的庭院，每一寸油漆都饱含男女下人的汗水。 上得游舟环游水乡方看得见摇舟人求生的艰辛。皱纹满面的摇舟人要為我们唱江南小调，说是收费区区。同船人不愿花钱听不登大雅之堂的滥调；对我来说，听了会 难过。吃中饭时一乡下女人卖唱，同行人大声喝其退出；我给了卖唱者一点儿零钱，还得承受同行人几句数落。

周庄也卖疯了。我们的免费导游一路并没有向我们讲解几句当地的文化歷史，人文地貌，尽管她寸步不移地随我们好几个小时。最终难以推脱，我们随她入坐她家的餐 馆。但那菜是没说的﹕新鲜的淡水鱼类，烹调时不加很多油腥，吃来爽口。周庄是个好去处，逃离都市，天也宜人，游客还没成人海。

二OO二年六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