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升越南国家主席后，苏林能再进一步吗？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经历了一系列波动，越南“四驾马车”终于补齐。
当地时间5月22日，越南新任国家主席名单掀牌——经越南第十五届国会第七次会议投票表决，66岁的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公安部长苏林正式当选国家主席。该结果在意料之中，因为他主要的潜在竞争对手已经陆续辞职。
5月20日，越南第十五届国会第七次会议在河内隆重开幕。
两个月前，年仅53岁的国家主席武文赏因贪腐问题引咎辞职；而在最近，国会主席王庭惠、越共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张氏梅同样因贪腐问题先后辞职，这进一步提高了苏林上位的可能性——这届越共中央政治局当中，王庭惠与张氏梅的排名都在苏林之前。
苏林在就职演讲中强调，他将同越共中央委员会、政治局、书记处同志一道不断提高党的领导能力、执政能力和战斗力；坚决反腐败反消极，防止和击退“自我演变”、“自我转化”；密切党群关系；发扬社会主义民主，加强秩序和纪律；集中精力建设先进、富有民族特色的越南文化；全面同步推进国家革新事业和现代化进程。
苏林的上位之所以受到关注，不仅因为他从公安部长晋升国家主席，更主要是外界在观察这位反腐干将能否在2026年1月召开的越共十四大接替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80岁高龄的阮富仲预计到时将结束他的第三个总书记任期。
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政治学名誉教授、越南问题专家卡尔·塞耶（Carl Thayer）向《凤凰周刊》表示，苏林在此时成为国家主席，正好可以利用“四驾马车”之一的地位作为竞选总书记的垫脚石。在越南最高权力体系中，国家主席与越共中央书记、政府总理、国会主席并称为政坛“四驾马车”，国家主席的地位仅次于越共中央总书记。
“目前，苏林被视为越南继阮富仲之后最有权势的人物，主要是因为他在反腐运动中发挥的带头作用。如果未来他接替阮富仲，将对越南政治体系产生重大影响。”新加坡研究机构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客座研究员阮克江（Nguyen Khac Giang）告诉《凤凰周刊》。不过他也坦言，越南政治已经进入未知领域，结果难以预测。
5月22日，越南公安部长苏林宣誓就任国家主席。
成绩显著的反腐干将
本次国家主席选举中，无论按照工作成绩来“论功行赏”，还是按照目前越共中央的排名，苏林出任国家主席完全够格。他在越南反腐运动中作出的成绩有目共睹。
越南大规模的反腐运动由阮富仲在2016年发起，代号为“熔炉”。作为公安部长的苏林是这场运动的主要执行者。在他的雷厉风行下，反腐这把火越烧越旺，数百名高官以及企业高管被起诉或被迫下台，就连越共中央政治局也未能幸免——过去18个月内，十三届中央政治局委员由18人减至12人。出局的6人中包括两位国家主席、一位国会主席以及一位副总理。
这场运动大大提高了越南的国际形象。据国际透明组织发布的报告，越南近几年的清廉指数排名逐年上升，从2020年的第104位上升至2022年的第77位。俄罗斯国际时政分析专家格里戈里（Grigory Trofimchuk）对此称赞说：“越南反腐工作所取得的成果帮助越南不断提升国际威望。”
虽然越共中央检查委员会、越共内务委员会以及政府监察部等部门都参与了“熔炉”运动，但随着2021年反腐进入深水区后，公安部所扮演的角色愈发重要。
2020年，阮富仲对之前的反腐工作表达了不满，认为检查机构与公安部在反腐工作中存在严重的协调问题。为了提高调查能力，2018年，苏林对代号“C03”的公安部反腐败调查局进行了重组。与此同时，公安系统出身、有着丰富办案经验的潘廷镯出任越南最高反腐机构中央反腐败和反消极工作指导委员会常务副主任。由此，在反腐工作中，公安部的调查权得到了极大强化。
塞耶介绍说，苏林将越共中央在2018年出台的“干部党员，特别是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委员树立榜样标杆的责任”和2021年出台的“关于党员不准做”等两份规定作为强化反腐运动的武器。
5月23日，越南国家主席苏林前往位于胡志明主席遗迹区的67号屋向胡志明主席敬香。
公安部的改革很快得到了回报。2022年，越共有包括部长、高级官员和外交官在内的539名成员因为腐败和肆意违规行为被检控和纪律处分。同时，越南警方调查了453起腐败案，比2021年增加了50%。
在新冠疫情最严重的时期，震惊全球的越南核酸试剂腐败案和援助包机腐败案就是由公安部牵头处理的。虽然这两个大案牵扯的范围极广，波及层面极深，但是在公安部的“硬啃”之下，案子用时不多便被破解。
多位政府高官和企业高管因此被捕或被勒令辞职。作为连带责任人，68岁的时任国家主席阮春福于2023年1月17日引咎辞职。不久前，两位前副总理范平明和武德儋也一同辞职。
这是自2017年“丁罗升案”以来，越南再有政治局委员因贪腐问题下台。此后的两年内，又有武文赏、王庭惠等四名政治局成员下台。尤其武文赏、王庭惠辞职背后，是公安部查处了建筑行业的腐败窝案，该案将武文赏的下属、王庭惠的助理等人牵扯进来，两人被迫承担连带责任。
53岁的前国家主席武文赏因违反党内规定而被从政治局中除名。
对于越南社会来说，苏林的贡献还在于维护国家稳定与安全。作为公安部长的他积极打击那些企图在越南策划政治颠覆活动的西方非法组织，并抓捕了数十名相关人员。连同被捣毁的，还有越南国内数百个危害社会稳定的反动组织。
塞耶指出，越南公安机构对任何关于“和平演变”的颠覆活动一向警惕，“如果苏林成为下一任总书记，可以预期，越南社会各阶层将加强反腐败和反负面现象的运动。”
反腐运动也带来了负面影响，例如有国外投资者抱怨越南反腐减慢了决策速度，因为官员们因担心卷入腐败调查而在批准项目或颁发营业执照方面犹豫不决。联合国和银行的相关数据显示，越南在过去三年中因行政瘫痪而丧失了至少25亿美元的外部援助。
5月23日，越南国家主席苏林在主席府会见国家主席办公厅领导干部和公职人员。
大器晚成的“公安人”
苏林于1957年7月出生于越南北部兴安省，他来自当地一个具有革命传统的家族。越南实现统一前，苏林的父亲苏权曾潜伏到南越开展秘密工作，统一后晋升为公安部监狱警察部队的最高负责人。为了表彰苏权的革命贡献，越南政府还给他颁发了最高军事荣誉“人民武装力量英雄”勋章。
苏林正是在这种革命情怀的熏陶下成长的，从小立志追随父亲的步伐。1974年，苏林考入越南人民保安学院（现名“人民安全学院”）。1979年毕业后，他同父亲一样，走上了从警之路。在公安部门，他这一干就是45年。
2021年1月26日，越南河内，一名士兵在越共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举办地国家会议中心站岗。
从警后的前30年，苏林一直在越南的安全总局和政治保卫部门工作。2010年8月，苏林晋升中将，升任公安部副部长。2011年，他首次进入越共中央委员会。直到2016年，苏林在越共十二大上首次进入越共中央政治局，同年获任公安部长。
相比之下，同样出身于公安部的越南前国家主席陈大光，仅比苏林大一岁，却早在2011年就担任公安部长，五年后升任国家主席。苏林从公安部长到国家主席，足足熬了8年。
同陈大光一样，现任总理范明政也是苏林在公安部的前同事，他被视为苏林未来最大的竞争对手。范明政1985年才进入公安部，与苏林同时升任公安部副部长。之后没多久，他在2011年被派往广宁省当封疆大吏。随后，范明政的仕途一路高歌猛进，在2016年跻身越共中央政治局，又在2021年4月出任政府总理。而从2021年起，苏林才开始在反腐运动中大显神通。
按照传统，在进入越共中央政治局之前，大多数公安系统出身的高官会被派到地方“镀金”——担任一次省委书记，以获得晋升所需的地方领导经历。而这种“镀金”的经历，苏林从没有过。
阮克江直言，“如果苏林成功登顶，他将是越共史上首个拥有如此强大警察背景的总书记。这将对越南的政治产生重大影响。”
反腐虽然可以树立个人威望，却也影响到苏林在政坛的人缘。据称，在国会代表对官员不信任投票当中，苏林获得过大量的不信任票。而在外媒的报道中，苏林也是一个有争议的人。
2021年，在世界名厨Nusret Gokce（人称“撒盐哥”）发布的一则视频中，他在自己位于伦敦的餐厅给到访此地的苏林喂了一块“裹着24克拉金片”的牛排。该视频在网上迅速风传，苏林也因此受到国民的质疑。
视频截图显示，苏林在位于英国伦敦的Nusr-Et 牛排馆大快朵颐。
当时越南处于严格的疫情封锁期间，作为执法部门掌门人的苏林却没能以身作则。另外据说这顿餐费高达1150美元，约是越南普通工人月薪的六倍。不久后，越南岘港一名面条摊贩因在视频中模仿Nusret Gokce给苏林喂食的手势，而成为警方的打击目标，并被司法机关以“进行反国家宣传”的罪名判处五年以上监禁。
相对于“镶金牛排”风波，苏林之前主导的一起贪腐案，更是影响到越南的形象。
2017年，据德国政府披露，越南商人、前高官郑春成和同伴在柏林市中心被人绑架并被拖进一辆货车中，这场绑架活动是越南公安部主导实施的。对此，德国官员称，这是前所未有的行为，违反了当地法律。德国和越南的关系也因此受到影响。但如今看来，上述事件并未影响到苏林的晋升之路。
事实上在2021年，本届越共中央政治局组建之初，外界并没有看好苏林，不少人认为他将在2026年止步于公安部长一职。毕竟，他66岁的年龄以及党内排名都不占优势。然而，随着近年来越南反腐运动的深入，苏林的行情逐渐被看好。他也不负众望，在三年内完成了从第七名到第二名的“跃升”。
猛虎失去了利牙
成为国家主席之际，苏林也被免除了公安部长职务。这似乎显示出越南政坛发生的一些微妙变化。
按照越南国会的最初安排，本次国会会议并没有免除苏林公安部长职务的议程，该议程还在5月19日得到越南国会秘书长裴文强的确认。此外，刚刚结束的越共中央全会，也没对公安部长的继任者做出应有安排——在新增补的政治局委员四人当中并没有公安部长人选，而根据规定，公安部长必须由政治局委员担任。外界一度猜测，苏林将以国家主席之尊，继续兼任公安部长。
疫情时期的越南首都河内。
“如果苏林能同时担任国家主席和公安部长，将使他处于争取下一任总书记的最佳位置。到2026年，他可能以‘服务杰出’而获得对强制退休年龄的豁免。”塞耶对《凤凰周刊》分析道。
然而，5月21日下午，形势出现逆转，裴文强代表国会常务委员会建议将“免去苏林公安部长职务提案”列入22日的国会会议中表决。裴文强透露，改变此次会议议程的相关提案是“根据主管部门的意见、法律规定和为健全国家机器”及“考虑政府总理的提议”。
目前的临时变化似乎表明，越共在人事安排方面遇到了困难，或者说高层之间对相关议题出现了分歧。
塞耶提到，由国家主席兼任公安部长会影响到宪法规定的责任。按照越南宪法，公安部是政府下辖机构，如果让国家主席兼任公安部长，存在是否要向政府总理汇报工作的行政问题。
此外，由于国家主席不再属于中央反腐败和反消极工作指导委员会成员，这意味着高升的苏林不仅失去了反腐的执行权，也可能无法参与到反腐的最高决策圈。这对于以反腐出圈的苏林来说，可谓猛虎失去了利牙。
更值得关注的是，在苏林的国家主席就任仪式上，身为越南最高领导人的阮富仲并未出席。要知道，他去年出席了武文赏的就任仪式，不仅全程面带笑容，还亲自给后者送花祝福。除了总书记，武文赏当时还收到时任国会主席、总理、常务书记等高层官员所送的花。而在越南国家电视台的画面中，苏林似乎只收到总理范明政送的花。
总的来说，苏林的就任仪式比武文赏低调、冷清许多。这是否预示着，苏林若想更上一层楼，或将在“人和”方面面临挑战。
2023年3月，武文赏就职越南国家主席时，阮富仲到场献花表示祝贺。
登顶面临诸多挑战
相比“人和”，苏林要想登顶，面临的更大挑战是年龄问题。到2026年1月越共十四大召开之时，苏林已满68岁。按越共的规定，超过65岁的中央委员、政治局和书记处成员，除非得到破格允许可继续连任外，都将退出领导岗位。2016年和2021年，只有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和前国家主席阮春福得到过豁免。不过，比苏林小一岁的范明政同样面临这一困扰。
2022年11月，时任越南国家主席阮春福在泰国出席APEC峰会。他在2023年1月引咎辞职。
塞耶直言，从资历来看，苏林和范明政最有资格接班，“除了阮富仲之外，政治局委员中只有他们两人到2026年完成了两届政治局任期”。从过往经验来看，阮仲富及前任总书记农孟德都是完成了两个政治局任期，才出任总书记一职。
倘若这两人不能突破年龄限制，塞耶也看好国会主席陈青敏和越共中央检查委员会主任陈锦秀。“到2026年，这两人都未到法定退休年龄，且完成了一届政治局任期。”
“陈青敏刚刚晋升国会主席，这一职位当年也是农德孟和阮富仲晋升总书记的垫脚石。”塞耶补充说。
“如果阮富仲因为身体健康问题，未能等到越共十四大召开就提前退休，苏林和范明政同样最有机会接任。”塞耶解释说，除了资历，他们还有地域优势。“苏林和范明政都来自越南北方，而历届越共中央总书记绝大部分出身北方。”
有消息称，阮富仲在2019年就中风过，今年年初据称也曾病倒，一段时间不见踪影。从越南官方信息来看，近年来阮富仲出席重要活动的次数越来越少。
2019年1月29日，阮富仲向时任公安部长苏林和人民军总政治局主任梁强授予从上将晋升大将军衔的命令状。
在突破年龄限制的前提下，苏林要想成功登顶，还面临诸多繁琐流程。
首先，他必须经过相关人事小组的审查和批准，才能成为总书记候选人，而阮富仲握有提名继任者的特权。不过总书记的提名权绝非一锤定音，越共中央委员会曾在2020年拒绝过阮富仲提名的另一位政治局委员陈国旺。
即便通过审查，苏林还要获得出席越共十四大的1500多名党代表的过半选票，才能当选新一届中央委员。接着，他还需要被中央委员会选举为政治局委员，经过中央委员会选举从而成为总书记。
更何况，苏林还面临来自军方势力的挑战。刚刚过去的越共中央全会上，诸多军方人员得到提拔。越南人民军总政治局主任梁强大将取代张氏梅出任越共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而越南军方高层上次担任该职位是在1996年。当时，人民军总政治局主任黎可漂短暂担任过该职位，随后被提拔为越共中央总书记。
另外，梁强的前副手、越共中央宣教部长阮重义也首次进入中央政治局。阮重义在2021年调入越共中央工作前一直在人民军任职。由于本届政治局辞职的6位成员都没有军方背景，随着他的加入，无疑提高了军方在领导层的权重。
在阮克江看来，由于警方和军队在政治局占有数量上的优势，这给苏林和梁强等人在2026年上位提供了好机会。“如果最终是苏林接班阮富仲，人们恐怕会感到担心，毕竟他缺乏技术专家的专业知识，而这对于应对越南面临的复杂挑战至关重要。”
“不过，目前猜测谁能接班为时尚早。”阮克江亦坦言，“两年对越南政坛来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这期间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我们还会看到更多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