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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暴力、羞耻感:看见台湾白色恐怖的女性故事

京港台:2025-5-19 22:56| 来源:德国之声 | 评论( 4 )  | 我来说几句


性、暴力、羞耻感:看见台湾白色恐怖的女性故事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专题:台湾相关报道全汇总!

  5月19日是台湾行政院订定的白色恐怖记忆日,用来铭记76年前宣告戒严的这天。台湾威权时期的受难女性——特别是遭受国家性暴力者——她们的经历鲜为人知,高菊花是少数说出来的亲历者。民主化历程跟台湾类似的韩国,曾在518民主运动期间发生国家性暴力;DW记者也亲访光州,从韩国的究责经验回看台湾。

  后辈记忆中的高菊花,是个非常爱漂亮、优雅端庄的老太太。“我每次去她家里,看到她的时候,她都装扮好了。”音乐制作人熊儒贤向DW说道:“她是个每天都在等待的女人……在等有人来关心她,但是她太多故事不能讲,或者是没有人讲。好像她呼唤最多的,只有她养的猫的名字。”

  不只是戒严时期的政治犯之女,高菊花同时也是白色恐怖时代的直接受难者。她出身台湾原住民菁英家庭,受日本教育长大,有过赴美留学的机会,却因父亲高一生被捕,作为长女的她放弃梦想,一肩担起家计,成了名为“派娜娜”的驻唱歌手,1950年代曾风靡歌坛。

  50多年后,熊儒贤与几位音乐人替高菊花录制专辑,时常上山到她家找她。夜深人静的时刻,伴著酒、食物与歌曲,高菊花倾诉道:“你们要听我的故事吗?我怕你们会受不了。”

  这个终于被诉说的故事,在高菊花过世近10年后,成为一部以她为主角的纪录片《禁锢的余生》。片中,高菊花自述20多岁的她在歌厅唱歌,国民党政府要她提供性招待给外国人。“可是我是女人啊,跟他睡觉,要劝他,很难为情,真的很难受。”

  

  高菊花一生有过很多名字。她的邹族名为Paicu Yata'uyungana,日文名是矢多喜久子,国民政府执政后取汉名高菊花,舞台上的艺名则是派娜娜。图像来源: Wild Fire Music

  台湾作家林蔚昀比对波兰和台湾的国家档案以及相关人士回忆录,指出高菊花被迫提供性服务的对象,应是国民政府欲拉拢的波兰共产党人士,当时政府希望利用她劝说对方“投奔自由”。

  背负著“政治犯后代”标签,高菊花顽强走过近20年的高压监控;为了得到自由,她曾被迫“自首”,低头“认罪”。“因为我跟普通人不一样嘛,后面有一个‘黑的牌子’,什么时候枪毙都可以的人……我真的那时候是拚命地活过来,真的,我不要死。”她说。

  这样的高菊花,长年有抽菸喝酒的习惯。过往的创伤,她很少对亲近的人言说;她的女儿也是到了长大之后,才知道妈妈曾是歌手。熊儒贤则认为,她从没有真正放下:“她还是觉得很羞耻,被污名化、被黑化那样的心态。”

  

  台湾独立音乐厂牌“野火乐集”在2000年代中后期开始接触高菊花,替她制作专辑,近年把当时的影像访谈素材制成纪录片。图像来源: Wild Fire Music

  白色恐怖下的国家性暴力是什么样子?

  台湾自1949年实施戒严,38年后解严,但一直到1992年《刑法》一百条修法,台湾才称得上有真正的言论自由。政治受难者也陆续透过口述史访谈“现身”,诉说受难经历。

  近年,台湾电影《返校》、《流麻沟十五号》等影视作品以白色恐怖历史为题材,把女性受难者更多元的面向呈现在大众眼前,后者更描绘了美貌囚犯被长官“召见”、出卖身体换取些许“自由”的剧情。

  不过,威权时期的国家性暴力究竟有哪些实际案例,依旧少为人知。曾任职台湾促进转型正义委员会(简称“促转会”)的彭仁郁向DW表示,以高菊花的故事为起点,或许能让更多台湾人“理解可能有更多生命没有那么具备传奇性,以至于被淹没、被遗忘的,众多女性的受害”。

  当时台湾政府以“检肃匪谍”或“惩治叛乱”等理由,大规模抓捕人民;部分受难者还被加诸性别的迫害,既失去政治思想的自由,也被剥夺身体的性自主。被迫“陪睡”是其中一种可能的暴力形式;也有政治受难者转述狱中见闻,提及针对性器官的刑求。

  作家柏杨曾称,他在狱中目睹记者沈嫄璋遭受“坐麻绳”逼供,称她全身光裸,下身被架在粗麻绳上摩擦移动,鲜血直流;女性政治犯张常美的丈夫欧阳剑华后来以柏杨的忆述为基础,描绘出酷刑场面,画作上附注:“沈小姐不胜羞愤,即哭求停止,自愿认罪。”

  

  景美人权园区的国家人权博物馆内,留有白色恐怖时期拘禁政治犯的监牢。图像来源: Yu-Chun Chou/DW

  “当国家体制里握有权力的人,要对少数族裔或异议分子进行压迫的时候,性别的暴力就是让他们可以剥除政治思想犯尊严的手段。”彭仁郁指出,恰恰是因为性暴力带来的强烈屈辱感,才如此有效击溃“受害者最后一道尊严的防线”。

  不只女性可能遭遇国家性暴力。作家冯冯曾在《雾航》一书出柜坦承自己是男同志,称自己在威权时期曾遭政府拘禁与性凌虐,后来又如何努力挣脱政治暴力的束缚。这部自传曾改编为剧作《灰男孩》;然而,政府档案并没有留下他被关押的案件。

  “国家留下的纪录,当然是有利于国家的纪录。”彭仁郁认为,“当加害者拒绝承认他做的暴力行为,唯一能做见证的就只剩受害者自己的经验。”若受害者愿意且有能力说出来,“我们才有机会知道当时的国家,到底用什么样残暴的方法对付人民”。

  为何难以追究?

  白色恐怖期间受国家性暴力者,只有极少数亲历者如高菊花的案例,才有相对较明确的指控与佐证。

  在台湾,无论官方或民间,都没有任何数据能得知白色恐怖下的国家性暴力有多广泛。前促转会主委杨翠向DW表示,这并非单纯用数字衡量的问题,“一个不义的政权,造成一个人受害,它就是不对”。

  杨翠和彭仁郁都指出,这类案件几乎只有非当事人、第二手的见证者口述,加上年代久远,因此极难确认。杨翠说:“从那些口述当中,我当然相信它是具体存在的,但可能没有办法一一指认某个A或B或C,目前很难。”

  彭仁郁透露,曾有白色恐怖亲历者的后代告诉她,他母亲临终前说小时候目睹姐姐遭闯入家里的军人强暴。“这位后代自己承担了家族的历史,不知道要跟谁说;等到促转会成立以后,他跑来告诉我,可是我也无能为力,因为这种案件非常难查证。”

  “转型正义的意涵就是要让这些当事人知道,不是她的错,不是她有问题,是国家、是体制的问题。”杨翠表示,首先要让国家性暴力受害者感受到,社会已经愿意聆听与接纳,而且国家也承认当时犯下错误,受害者才会敢于“把这么羞耻的事情说出来”。

  然而,台湾转型正义太晚起步。最初是30多年前由民间发起,但一直到2018年,民进党政府依《促进转型正义条例》成立促转会,才有了第一个专责机构。2022年,促转会发布阶段性报告并停止运作,把后续工作移交给各政府部会。

  促转会的核心任务包含公开政治档案、清除威权象征、平复司法不法等;不过,推动转型正义在台湾面臨巨大反弹声浪,常遭指“撕裂社会”或“制造对立”。彭仁郁说,当时连核心的基础工程都推不动,更遑论要把性暴力议题纳为焦点。

  杨翠认为,台湾恐怕已错过对白色恐怖国家性暴力的记忆建构时机。政府至今并未承认当时存在性暴力的不法行为;许多有可能亲口述说的受难者,还没来得及发声就已离世。

  借鉴韩国?

  “我们一直到2019年还在问:‘你是忘记了,还是害怕想起来?’人家韩国都已经在说你要行动了,然后我们还在说你要记得吗?”杨翠引述《返校》电影中的经典台词,认为这部片“非常传神反映了时代对于记忆的恐慌”。

  现阶段,台湾的转型正义以赔偿与补偿为主,究责方面进度缓慢,没能在法律上确认“谁是加害者”。虽然《促转条例》规定应“厘清压迫体制加害者及参与者责任”,促转会解散后相关工作也移交给法务机关,但到现在台湾仍无一部清楚定义加害者的专法或专章。

  相较之下,韩国早在1990年代起便以国家和法律的力量追究人权侵害者的责任,例如下令压制1980年“518光州民主化运动”的全斗焕,在1996年遭法院判刑。针对大规模人权侵害,如光州518的镇压、1948年开始的济州四三大屠杀等,各有特别法究责;此外也有真相调查与和解的基本法,更有利于向相关单位调阅档案。

  韩国过去的国家性暴力究责则迟至2018年才启动。当时韩国爆发Me Too浪潮,促使光州518运动时曾遭军警性侵的女性站出来,揭露自身经历;韩国官方随后成立调查机构,证实戒严军的确对女性集体施暴、性侵。

  替518性暴力受害者争取权益的倡议团体“果实”(열매)理事尹景会(윤경회)在光州接受DW采訪,转述一位受害者的回忆:当年抗争,她协助收拾遭军人射杀的死者遗体,随身携带剪刀。遭遇性侵那晚,她用剪刀刺向施暴的军人再尝试自尽,最后被人发现送医,活了下来。

  这位受害女性自述:“被殴打,身中弹片,在无麻醉下接受手术,还遭受性暴力,但即便如此,我也无法停止行动。我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力量,只知道我不断地向上帝祈祷说,请赐我勇气,像献出生命的人一样行动。”

  去年12月,518运动时的国家性暴力受害者提起集体诉讼,审判预计今年展开。尹景会直指政府应该对国家性暴力负责,“因为这是在对光州市民血腥镇压的作战过程中,有具体的指示、与作战活动连结,或是在非法逮捕、拘禁、调查过程中系统性发生的”。

  在尹景会看来,政府的责任不只在于揭露真相、承认她们是“国家的受害者”,还应赔偿她们。此外也有必要协助受害者的创伤复原,“但国家没有做到那样的角色”,于是她透过倡议组织,与受害者一起走疗愈之路。

  韩国追究国家性暴力的经验,是否有足供台湾参考之处?彭仁郁认为,韩国的受害者还有些人在世,还可以集结,且有能力行动;即使诉讼未必能赢,仍是促进社会关注的一种抗争手段。

  台湾促转会2019年也曾访韩,拜会国会、人权机关和受难者团体,交流转型正义经验。杨翠说,即使韩国确实比台湾积极,对方却也自认不足。“转型正义不能做KPI……他们也还在努力中,那我们不能放弃,不要急躁,因为急躁就没有办法做扎根的工作。”

  为什么要述说威权时期的女性故事?

  数十年过去,当代台湾人若要理解白色恐怖,靠的是亲历者留下的记忆与见证,还有后来的人不断重新述说、诠释,为故事赋予意义。

  制作高菊花纪录片的熊儒贤在高菊花身上找到了力量,认为自己有义务“保护”高菊花、好好说出当时的故事:“我不能吹捧高菊花,但她的故事是非常真实的女性力量;也必须从她身上看到,我们在反对这件事情(国家性暴力)。”

  彭仁郁从事创伤疗愈工作,她也肯认受害者记忆“公共化”的重要:从2023年台湾的Me Too运动经验出发,白色恐怖下的国家性暴力如果也能在文学艺术创作中被更多人看见,就不只是“被封锁在政治的层面”,而更能让人感受到共鸣,威力也更大。

  杨翠自身是政治受难者后代,后来走上文学和历史研究的道路。她认为即使年轻世代不一定了解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却很容易就能体会女性受难者被剥夺身体自主权的痛苦,因为活在自由社会的人们理解“身体不该被任意侵犯”。

  现年20多岁从事人权工作的女性,则不约而同提到社会沟通与教育。“台湾共生青年协会”秘书长潘美向DW表示,如果人们希望追求一个更包容的未来,就有必要“好好梳理”过去的问题,告诉社会上的每一个人:“我重视你的经历,我不是想要丢下你就继续往前走。”

  “陈文成基金会”志工张瑀婕经常到NGO的市集摆摊,她形容自己这代是“种底气的人”,要透过讲述威权历史,让更多人感受到民主自由可贵,以及女性发声的意义。

  “前人留下来的底气不够,不够让我们这一代的人知道,女生其实有很多力量,”她告诉DW:“我们就是在把底气种好……让更年轻的人可以自由地伸展自己的空间。”

  (DW记者唐宓对此文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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