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杜拜差点成为印度的一部分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专题:中印最新动态!今天的迪拜是中东闪耀的明星,但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是,它和阿拉伯半岛近三分之一的土地都曾由印度统治。https://t.co/2VxoYdqOTD
— BBC News 中文 (@bbcchinese) June 24, 2025
在1956年冬天,《泰晤士报》记者大卫·霍尔登(David Holden)抵达巴林岛——当时仍是英国的保护国。
在短暂的地理教学生涯之后,霍尔登对这次阿拉伯之行充满期待,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参加一场为维多利亚女王被册封为印度女皇而举行的一场庭园宫廷的皇室集会。
无论他走到波斯湾的哪个地方——杜拜(Dubai,迪拜)、阿布达比还是阿曼——他都发现了大英印度留下的痕迹。
霍尔登写道:“英属印度在此仍然保持一种略带幻象的统治……这种局面充满矛盾与时代错位……仆人仍称作‘随从’(bearers),洗衣工是‘印度洗衣工’(dhobi),守卫是‘门卫’(chowkidar)。”
他还写道,“到了周日,宾客们则会面对一场古老而愉快的英印仪式——堆成山的咖哩午餐。”
受过拉贾斯坦邦教育的阿曼苏丹,说乌尔都语比说阿拉伯语还流利;而在也门东部的夸伊提(Qu'aiti)邦,士兵们穿的仍是早已消失的海得拉巴军服。
正如亚丁(Aden)总督所言:
“人会强烈地感觉,这里的时钟仿佛停在70年前;正值英属印度的巅峰,维多利亚女王还在位,吉尔伯特与沙利文(英国作曲家)正掀起革命风潮,吉卜林(Kipling)是个危险的揭露者——德里经海得拉巴与南阿拉伯海岸的联系依然紧密。”
虽然如今几乎被遗忘,在20世纪初,整个阿拉伯半岛有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实际上由英属印度统治。
从亚丁到科威特,一道弯月形的阿拉伯保护国带由德里(Delhi)治理,由“印度政治事务处”管理、印度军队驻防,并向印度总督负责。
图像来源,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VIA GETTY IMAGES,亚丁的阿拉伯港口——1931年,甘地访问亚丁时,他发现许多阿拉伯年轻人自认是印度民族主义者。
根据1889年《解释法案》(Interpretation Act)的法律规定,这些保护国都被视为印度的一部分。
在如斋浦尔等印度的半自治土邦名单中,阿布达比按字母顺序列在开头;印度总督柯松勋爵(Lord Curzon)甚至建议,阿曼应被视为““与卢斯贝拉或克拉特(今俾路支省)一样,是印度帝国的本土邦国。”
印度护照的签发范围最西可达现代也门的亚丁;亚丁是印度最西的港口,并作为孟买省的一部分来管理。当甘地于1931年造访亚丁时,发现有许多年轻阿拉伯人认同自己是印度民族主义者。
然而,即使在当时,也很少有英国或印度公众意识到英国统治向阿拉伯的扩张。
展示整个印度帝国版图的地图仅以最高机密形式发行,为避免激怒奥斯曼帝国及后来的沙特阿拉伯人,官方文件中甚至没有提及这些阿拉伯领土。
事实上,正如一位皇家亚洲学会讲者调侃道:
“就如同妒忌的酋长会遮盖自己最爱的妻子,英国当局也将阿拉伯诸国的状况笼罩在神秘迷雾之中,以至于那些恶意的宣传者几乎可以原谅——他们会以为那里肯定发生了什么骇人的事。”
然而到了1920年代,局势开始转变。印度民族主义者不再将印度想像成一个帝国机器,而是视为源自《摩诃婆罗多》地理图景的文化空间。伦敦则看准机会重划边界。1937年4月1日,第一次帝国分治法案实施,亚丁脱离印度。
当时乔治六世国王电文说:
“亚丁近百年来一直是英属印度行政体系的一部分。如今与我的印度帝国的政治联系将被切断,亚丁将成为我的殖民帝国的一员。”
但波斯湾地区仍由印度政府管辖了十年。
在印巴独立前,英国官员曾短暂讨论是否让印度或巴基斯坦“接手管理波斯湾”,然而驻德黑兰的英国使节甚至对“德里官员几乎一致认为波斯湾对印度政府毫无兴趣”一事表示惊讶。
居住于波斯湾的英国官员威廉·海(William Hay)说得更白:“显然,把处理波斯湾阿拉伯人事务的责任交给印度人或巴基斯坦人是不合适的。”
因此,从杜拜到科威特的波斯湾诸邦,最终于1947年4月1日自印度体系正式分离——当时距离印度与巴基斯坦独立、英属印度瓦解只剩数月。
图像来源,SAM DALRYMPLE,印度护照的签发地最西方可达现代也门的亚丁。
几个月后,印巴双方开始接管数百个土邦,但这些阿拉伯邦国已不在清单中。
几乎没有人对此感到惊讶。直到75年后,印度与波斯湾地区仍未充分意识到这次“行政调整”的重大意义。
如果没有这次小小的行政转移,波斯湾居住区的国家很可能在独立后成为印度或巴基斯坦的一部分,就像次大陆的其他土邦一样。
当时英国首相艾德礼(Clement Attlee)提议英国从撤出印度时,同步撤离阿拉伯地区,但提议却遭到反对。结果,英国在波斯湾的势力保留了整整24年,形成一个“阿拉伯版的英属印度”,只向伦敦报告而非向印度总督报告。
正如波斯湾学者保罗·里奇(Paul Rich)所言,这里是“印度帝国的最后堡垒,就如同果阿之于葡属印度,或本地治里之于法属印度。”
当时的官方货币仍是印度卢比;最便捷的交通工具仍是“英印航运公司”的轮船;30个阿拉伯土邦仍由那些曾于印度政治服务部门任职的“英国驻紮官”所管理。
直到1971年,英国才最终撤出波斯湾,正式结束苏伊士运河以东的殖民义务。
正如戴维·霍尔顿(David Holden)在7月所写:
“自东印度公司全盛时期以来,这是第一次波斯湾周边所有领土可以不再仰赖英国干预或庇护,自行谋求命运。这片英国殖民遗绪——其实也正是如此——多年来已是一种明显、但某种程度上仍具魅力的时代错置……如今它的时代结束了。”
在帝国瓦解后,各国纷纷建构起自己的国族叙事,但波斯湾国家最成功地消除了与英属印度的联系。
从巴林到杜拜,人们或许仍记得与英国的关系,但几乎没有人记得曾经受德里管辖。为了维系君主政体的正当性,一段古老主权的神话显得格外重要。但个人记忆仍然存在,尤其记得波斯湾地区曾历经的阶级颠覆。
2009年,学者保罗·里奇(Paul Rich)访谈一位卡塔尔老人,“(他)至今仍因儿时被打而愤怒——那时他只有七八岁,偷了一颗橙子,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水果,然后从一位英国驻紮官手下的印度人那里偷来的。”
“他说,在他童年时代,印度人是特权阶层,如今形势逆转,印度人来波斯湾做仆人,让他感到痛快无比。”
今天的杜拜,曾是印度帝国的边缘小港,甚至没有资格鸣礼炮,如今已成为闪耀的中东核心。
几百万生活在那里的印度与巴基斯坦人几乎无人知道,曾经有一个世界,印度或巴基斯坦很有可能继承了石油资源丰富的海湾地区,就像他们继承斋浦尔、海得拉巴或巴哈瓦尔布尔一样。
而这一切,只因在帝国暮光中的一次安静的官僚决定。如今,仅剩回声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