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惠的三嫂

      我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最盼望着接电话的是三嫂。母亲耳聋，三嫂就成了我和母亲的传声筒 ，几十年不动笔只有小学毕业的三嫂愣是提起笔把我说的话写给母亲看。回国时看着三嫂写的那些错别字，我笑着笑着却有了想哭的感觉。三嫂写的话母亲总是一遍一遍地看。昨天，母亲在电话里说：“你嫂子天天给我送好吃的，今天早上她擀的面汤我吃了一大碗。”

      每当听到有人说：这人没什么文化，或者农村人如何如何，我即使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不会认同这种说法。我三嫂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从没有离开过农村，可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在国外比我三嫂更贤慧和善良的人我几乎没遇到过。
      我三嫂的贤慧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是我们一家老老少少大大小小一致的结论。

      说到我三嫂，就不能不提我三哥。
      我三哥人长得挺帅，但脾气却很不好，从小惹事生非，没少挨父亲的打骂，每次他在外面和别人打了架，人家父母就找上门来，父亲就得赶紧向人家赔礼道歉，人家 一走，父亲就关起门来，没头没脸地打三哥。挨了父亲打的三哥见到了那个告状的孩子，还要去揍人家一顿。三哥怕回家挨父亲的打，只好躲到三奶奶家，有时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母亲心疼不过，每天背着父亲偷偷去给三哥送饭。三哥受不了学校的约束，中学没毕业就回家干活了。

      三哥找的第一个对象是母亲的一个远房表弟的女儿，那个女孩能说会干，三哥也挺喜欢她。每次去姥姥家见到她，三哥都挺高兴， 那时大人们都说这个女孩将来一定能管得住三哥。谁知，几年以后这个女孩顶替了她当煤矿工人的父亲到煤矿上就了工，不到一年就给三哥写信说了一些两人不合适的话。三哥一看就明白了，他主动提出来和人家退了亲。这件事对三哥的伤害挺大的，母亲担心三哥年龄大了不好找对象，就立刻托人帮三哥找对象，很快别人就把三嫂介绍给了三哥。据说三嫂以前的那个对象是个当兵的，因为在部队上提了干，所以也和三嫂退了亲。三哥相完亲就答应了和三嫂定亲。媒人把三嫂的照片给我们的时候，用我小孩子的眼光看，觉得三嫂长得不如我大嫂二嫂漂亮。三哥结婚时，我们还没有分家，除了过年过节， 三嫂仍然住在娘家。所以那时我对三嫂没有什么了解,也没什么感情。
      分家以后，三哥自己终于当家作主了，三嫂性格随和什么都随着三哥，更助长了三哥的大男子主义。三哥为人仗义，手巧，力气大。那时正赶上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发展很快，三哥搞建筑、养虾、养猪、贩鱼卖虾，什么挣钱干什么，挣了不少钱。但三哥最大的毛病是好赌博，我们那个地方每年冬天都赌博成风，别人知道三哥有钱，就叫上他赌博，三哥输多赢少，经常把一年挣的钱输光，然后就回家发脾气，，我父母知道三嫂管不住三哥，所以每年冬天我母亲就紧紧地盯着三哥，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父亲甚至把三哥告到派出所，结果派出所把三哥抓去关了几天，罚了几千块钱又放了。直到我生了孩子的那个冬天，母亲到城里帮我带孩子，三哥输光了他所有的钱，甚至连做生意的本钱都输光了，喝醉了酒以后趴在地上大声哭娘。从此三哥才洗手不赌了。

      一般人很难跟我三哥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可我三嫂都默默地忍受了，能遇到三嫂这样的人的确是三哥的福气。我父亲说过：你三哥娶了你三嫂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现在我三哥服服帖帖地把家里的钱都交给了我三嫂管着。回国的时候,我和三嫂一起去赶集,三嫂总是买三哥爱吃的东西。

      三哥家两个女儿都上大学，高中大学十年下来，花了很多钱。三哥是个死爱面子的人，从来不要我和二哥帮他，我们每次给侄女钱上大学，都要背着三哥偷偷地给，如果让三哥知道，他就一定再还回来,因为三哥觉得,我们给父母钱就足够了,他不能再要我们的钱了。因为要供两个女儿上大学，三嫂一个人种了10亩棉花。三哥一会儿喂猪，一会儿养虾，有时挣钱有时赔钱。三嫂每年种棉花挣的那两万块钱就成了家里稳定的收入。别看我三嫂脾气好但她干起活来特别有股子韧劲。她做事仔细，起早贪黑，每天花十几个小时在棉花地里。今年初，我说：“嫂子，你小女儿今年就大学毕业了，你歇歇吧，别再种棉花了！”三嫂哈哈笑着说：“那怎么行？ 咱要是不种，钱不都叫人家挣去了吗？再说，人要是闲着更容易长毛病。”

      我三个嫂子各有各的特点：大嫂实在，二嫂豁达，三嫂是个不怕吃亏的人，她们三人来我们家几十年了,从没有因为家务事闹过别扭----即使有时我母亲一碗水端得很不平，三嫂也能泰然处之。我母亲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三个哥哥家只有大哥家是儿子，我大哥的儿子又有了一个儿子，于是我母亲心里整天想着的就是她的儿子孙子重孙子,就连我这个唯一的女儿都要靠边站着。大哥住得离母亲远一点，三哥家住在母亲隔壁。别人送给母亲的东西她自己不舍得吃，就整天往大哥家里送，据说多的时候一天跑八趟。为此，我三哥很不满，可我三嫂却很少抱怨。她说：“老人哪个不这样？”如果碰到别人在她面前说三道四，三嫂就说：“我婆婆也经常往我家里送东西，你们是看不到罢了。这叫靠锅的先糊。”

      现在，我们家的孩子们都大了，母亲身边没有那么多孩子围着了，三嫂每天都到母亲屋里看看，帮母亲做些事，给母亲写写话，母亲经常在电话里说：“你三嫂子真孝顺，对我真好，你放心吧！”

      去年夏天我回国，带着三嫂的小女儿去看望我亲叔叔，我叔叔迫不及待地把他外甥的照片拿给我侄女看，嘴里一个劲地夸他外甥有出息。我说：“叔，你什么意思？” 叔叔说：“我觉得他俩挺般配的。”我哈哈大笑着说：“叔，他们俩结婚的话那就近亲结婚了，政府不允许！”。我想我叔叔一定是爱屋及乌了，他认定三嫂的女儿也一定是个好女孩！

      谁娶了我三嫂这样的女人都是一种福气，我对我三哥说：“你这种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呢？看来老天有时也是不公平的。”我三哥嘴里不服气地说：“掉了的欢喜，捡着的愁。我要是把她扔了，说不定能找个更好的。”我不屑地说：“使劲吹吧你就，反正也不上税。”三嫂在旁边只是一个劲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