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百年

我在怀念母亲的文章中写到了母亲的身世，说她家的祖辈是皇亲国戚，这句话我只是照搬了母亲的话，并没有什么证据，也没想过要去考证。

在那些年里，母亲的出身，也许使她在革命的队伍中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在谈到母亲的身世时，绝非为了炫耀，否则，我就会觉得跟有人说自己是孔子的72代重孙一样可笑。事实上，这些事我一直没有跟女儿说过，连我先生也是看了《母亲》的文章后才知道的。

应该是在80年代末期，母亲才对我简单地提起了她的身世，包括她是满族人。我当时都大吃一惊，这与我认为自己根正苗红的出身大相径庭，原来也一直认为母亲是汉族人。

母亲去世以后，我们兄弟姐妹聚在一起，回忆母亲的往事，谈到了她的身世。我说母亲告诉我，她家以前是正黄旗，可是姐姐说是镶黄旗，弟弟说是正蓝旗，甚至连母亲的出生年月，我们几个都有分歧。

后来姐姐去了一趟几千公里外母亲的老家，才算是有了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是从母亲的小妹、我的小姨那里得来的。小姨一直在老家生活，也是陪在我姥爷身边最久的人。她大学毕业后当了教师，终身未嫁，现已年近80岁了。

小姨说，她的家族是满人，小时候对父亲叫阿玛，是正黄旗，姥爷的祖辈曾被赐过黄马褂。 姐姐相信她的话，故而我们都没有想过问她当时是否有”任命书"之类的东西。（不过就是有，肯定也早已销毁了）。小姨也证实了母亲的年龄和我记得母亲对我说过的一样，与她证件上记载的并不一致。

我总在猜想姥爷在土改时是怎样度过的？军属身份可能就是他的护身符，如果没有，他又会有怎样的结果？无从得知。我知道姥爷因为他的出身，总要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得罪任何人。

中国的情况是复杂的，风云变幻，四海翻腾。从肃反、三反五反、反右、文革、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到打倒四人帮等大小折腾从不间断。出身不好，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一个带有政治色彩的词组。母亲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可是她的身世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也闭口不谈，是否奇怪? 后来，我知道这种情况并非只在我们家庭中出现。

去年我回国时，和一个从小就熟悉的朋友聊天，偶然提到了母亲的身世，没想到他说他家也是正黄旗。我根本不相信。我说，你少跟我套近乎，你是福建人，长相也完全是一个南方人，怎么可能和八旗子弟联系上。 他说你就不知道了，当初皇上派了一支正黄旗到南方统兵，他父亲的祖辈就是那样去了南方。

他的父亲是地方干部，原是外贸学院的院长，精通几门外语。文革中他的父母都是被斗得死去活来，情况比我父亲惨烈多了。他比我大了几岁，说那时饿的连饭都吃不上，差一点就上街去讨饭了。现在他的父亲已去世多年，享年98岁。他和我一样，对家世只知道一星半点，看来也是父母隐瞒了不说的。

我的朋友中还有一个网名就叫镶蓝格格，她说她母亲家原来是镶蓝旗。文革时，她母亲是在幼儿园工作。我的一个老友告诉我，她母亲在文革中是造反派（大概是混进革命队伍中的吧？），斗争走资派很积极，我老友的父亲就被她惨斗过，但现在大家都是朋友，谁也不会再提过去的事。

经网友提醒，我发现在我认识的朋友中有不少人出身不好，也许以后我在写文章时会提起，以前倒是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一晃，母亲离开我就7年了。母亲过去常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也就是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才构成了我们这个多姿多彩多难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