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四岁时,随姥姥“逃难”来到中国鲁西南的贫困地区,一个叫日照马庄的地方,投奔我那在中学当老师的小姨一家。我姥姥是一个出身于旧式大户人家有文化的家庭妇女,对人十分随和,是个有名的慈祥胖老太。当时的鲁西南农村生活是十分艰苦的。记得,有一次姥姥用胶东话喊我姨夫“建友”,我立即兴奋地问姥姥是不是有酱油吃了?太想在南京时经常吃到的(机轮牌)酱油了。
我的印象中,在马庄时,天天就是左手煎饼,右手大葱地吃饭。一人一个小板凳,一家人围坐在一个装着大酱的盆。所谓酱,其实就是盐腌制的蔬菜头或老菜帮。开始吃饭了,先将右手中的大葱前端伸到盆里沾上一葱头酱,然后放之口中用力一咬,右手顺势向四点钟方向用力地一拽。接着,立即将左手中卷成棍状的煎饼塞入口中,在咬住棍头后,左手顺势向八点钟方向使劲一扯。然后,就用力咀嚼,慢慢地品尝了大葱煎饼了。
为了得到更多食物,每当夏天雨后,姥姥就带着我,挎着篮子拿着长棍,满怀希望地去採路边柳树上的新鲜蘑菇。而我则是期待着在树下挖几只知了,回家烤着吃。时间是个滤波器,只留住了美好的记忆。迄今,对其他艰辛生活的点点记忆,早已模糊了。但对当年发生的一件小事却记忆犹新。记得,一天雨后,我在学校食堂的自留地里玩耍。忽然,在田里的地上发现一片白花花的圆滚大萝卜。我立即兴奋地毫不犹豫地上前“拣”起一个大大的萝卜。高高兴兴地抱着大萝卜回家,指望着姥姥夸我能干,并煮锅萝卜汤給全家喝。
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后,我立即高声地喊道:“姥姥,姥姥,你看我捡到什么了啦?”姥姥笑眯眯地接过那大白萝卜,诧异地问我是在那里捡到的。我说就在田那边,还有很多。姥姥似乎明白了什么,和蔼地说:“你真能干,领姥姥去看看,好吗?”我兴致勃勃地拉着姥姥的手一蹦三跳地再次来到地里。兴奋地指着那满地萝卜说,“姥姥,你快看,是不是还有很多啊?”姥姥哈哈一笑,然后领我到一个萝卜前。蹲下来,指着仍然还在松软泥中细细的须根说:“孩子,你看,这个萝卜还在地里生长呢,它没有掉出来啊。”我仔细一看,是哦。姥姥看我明白了,就接着说:“这是学校食堂种的萝卜,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它送还給食堂啊?”我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随姥姥来到了学校食堂,找到了正在忙里忙外的厨师长。姥姥压低了声音和厨师长说了几句。我隐隐约约地听到那胖胖乎乎的厨师叔叔乐呵呵地直说:“没关系,没关系。”姥姥却叫他严肃点。然后,那叔叔“严肃地”告诫我以后不许拿公家的东西了。当时,我对这位平时非常喜欢我的叔叔批评教育心里还是有些惧怕的。姥姥立即教我回答说:“我以后再也不拿了食堂地里的萝卜了。”听完我的话,他俩就都夸我是个好孩子。完事了,我就若无其事地跑去和其他的厨师叔叔玩了。
可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却有一点不服气地仰着头问姥姥说:“如果那萝卜是真的掉在外面,可不可以拿啊?”我姥姥用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口吻对我说:“孩子,那个萝卜是不是我们家的啊?”我喃喃地答道:“不是啊。”“孩子,记住,那就不要去碰它!”姥姥用少有的斩金截铁的口吻说道。接着,她又放缓口气轻轻地说:“我孙子最懂事了,记住了姥姥的话了,是不是?”我似懂非懂使劲地点点头。
回到家时,我已经忘记所发生的一切。高兴的是,晚饭时,我居然独享了一个大肉包,而我的表兄弟们却只能分享另一个。多年后,我问起这事。我姥姥和妈妈都说有这事,但记不住细节了。同时又肯定地说,那时是不会买二个大肉包子的。我也只是依稀记得事发的经过,但姥姥的一句话却让当年的这件小事变成了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