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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深情:妈妈等了16年,爸爸才找到回家的路

京港台:2020-12-18 23:02| 来源:丑故事 | 评论( 28 )  | 我来说几句


乱世深情:妈妈等了16年,爸爸才找到回家的路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我还没出生,爸爸就离家了。

  我三岁的时候,爸爸回来过一次,待了一个月。就是那一次,妈妈怀上了妹妹。

  之后再也没有消息。

  我问妈妈,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我没有?

  妈妈的眼泪突然就流出来了,说:你爸爸一定会回来的。他在香港(专题),很忙。

  我生于1948年。9岁以前,我和外婆,还有妈妈一起住在安徽瀛洲乡下。小我四岁的妹妹,断奶后便一直寄养在大姨妈家。

  1956年,妈妈去了绩溪县缫丝厂上班。我留在乡下,跟着外婆。

  我12岁的那一年,外婆去世了。

  我回到绩溪县城,和妈妈一起生活。妹妹继续留在大姨妈家里。

  妈妈很辛苦,每天下班还要种菜、种芝麻,维持生计。我放学后,会帮妈妈烧饭、洗衣服。

  

  等了爸爸十六年的妈妈

  每周六,妈妈都要我从县城翻山越岭,到乡下的大姨妈家给妹妹送粮票和衣服。

  县城到大姨妈家要翻几座山,曲曲折折要走六个多小时。

  山高林密,人烟稀少,常常会有蛇和野猪出没。冬天的时候,山风乌啦啦吹,像小刀割在脸上一样。雨天路滑,常常摔得浑身是泥。

  我常常想象,我的爸爸,他长什么样?我长得像他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如果爸爸在,我们一家就能团聚,我也不用翻山越岭去看妹妹了。

  这条路遥远又孤独,我和妈妈在这头,妹妹在遥远的那头,一趟一趟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我从未想过,在这条走过无数遍的山路上,有一天会有奇遇发生。

  而就是那次奇遇,改变了我们整个家族的命运。

  

  离县城比较近的这座山,山顶上有一座凉亭。每当快爬到山顶,筋疲力尽的时候,一抬头望见凉亭出现在正前方,都好开心。

  凉亭里住了一户人家。夏天的时候,他们每天烧凉茶,免费给来往歇脚的人喝。

  我气喘吁吁坐定下来,一大碗凉茶喝下去,这一路奔跑的恐惧和疲惫便消解得差不多了。接下来都是下坡路,下山后,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回到县城了。

  那个星期天,我像往常一样,看完妹妹后,从大姨妈家返回。

  从晨曦初现,一直走到烈日当空,我走得大汗淋漓。

  

  瀛洲村落

  走了半天,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人,是个老伯。他正在爬坡。似是走得久了,看他步履沉重,走走停停。

  爬过这个长长的陡坡,就到山顶了,凉亭就在前方。我加快了脚步。

  我追上了老伯。

  老伯看到我,转头和我打招呼。我一愣。

  老伯个子很高,瘦长身材,一袭黑布长衫,雪白的胡须长长地垂在胸前。

  老伯问我: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呀?

  我说,我外婆是瀛洲的。老伯说,他丈母娘家也是瀛洲的,他刚刚从丈母娘家返回。

  老伯问我去县城做什么?我说我妈妈在县城缫丝厂上班,我在读小学四年级。

  老伯问我:你爸爸呢?

  我说,我三岁的时候爸爸就去香港了,一直没有消息。

  老伯很诧异,说:还有这种事啊?我女儿在香港当记者,我可以叫女儿帮忙登报找你爸爸。

  

  爸爸的名片

  家里有一本地图,地图上写有爸爸在香港的地址和名字:周国云,九龙尖沙咀汉口道四十九号A  香港灯饰公司。

  这个地址,我一直记在脑海里。

  我和老伯边聊边走,终于走到了凉亭。我们在凉亭里喝完凉茶,又歇了一会儿。

  老伯伯姓汪,他认真记下了我爸爸的名字和地址,又记下了我和妈妈在绩溪县城的地址。

  

  我爸爸周国云,祖籍宁波,1919年生在上海。12岁当学徒,跟一个老板学做艺术灯罩。

  三年学徒结束,15岁出师。因为吃苦耐劳,好学又聪明,老板很赏识他,带他去香港发展。

  1942年,日本(专题)人占领香港,爸爸23岁。他从香港一路逃,想逃回上海。结果逃错路了,逃到了安徽屯溪。

  已是身无分文。只好一路打工一路逃,最后逃到了绩溪,经人介绍,进了龙川缫丝厂打工。

  

  年轻帅气的爸爸

  我妈妈章萍仙,1921年出生在安徽瀛洲,也在巢丝厂打工。

  妈妈生得端庄大方,性格开朗,干活一把好手。

  我爸爸讲一口普通话,长得儒雅俊秀,白皙斯文。他见过大世面,却又谦逊好学,在厂里人缘很好。

  两个年轻人心心相惜,彼此爱慕。

  爸爸托人上门说媒。

  外婆不同意,说小周是外乡人,人又长得这么好看,女儿交给他不放心。

  被拒绝后,爸爸也不放弃,天天跑到外婆家,苦活累活抢着干。对妈妈,则是千依百顺,万般宠爱。

  妈妈性格刚烈,极力抗争,发誓这辈子非周国云不嫁。

  外婆终于被两个年轻人的诚心打动,应允了婚事。

  1945年,父母成婚。父亲对母亲承诺,这一生不离不弃,白头偕老。

  婚后,爸爸带着妈妈回到上海居住。

  我看过那时妈妈的照片,烫的大波浪卷,紧身旗袍,高跟鞋。一个安徽农村长大的女孩子,被我爸爸宠成了上海滩的时髦太太。

  爸爸牵着妈妈的手,逛遍了外滩,南京路淮海路,帮助她慢慢融入上海的生活。

  1947年,爸爸的老板兼师父,回到上海找爸爸,希望爸爸再回香港帮他。

  二战结束,日本战败,撤出香港。香港一片疮痍,百废待兴。

  

  1947年的香港街道

  此时,我已经在妈妈肚子里了。

  一边是师父需要帮助,一边是老婆和孩子需要照顾,爸爸很为难。

  爸爸和妈妈商量。妈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师父需要支持的时候,自然应该全力支持。

  于是,爸爸带着妈妈回到安徽瀛洲,向外婆申请,他要带上妈妈一起去香港。

  外婆坚决不同意。她想,如果女儿一起走了,这么远,世道这么不太平,估计很难再回来了。女儿留下来,女婿不管走多远,迟早是要回来的。

  1947年农历十月,在我出生前一个多月,爸爸收拾行囊出门了。

  看着即将临盆的妻子,爸爸抚摸着妈妈的肚子,满眼泪水。他说,孩子在冬天出生,无论男女,都是我们的宝贝,就叫冬宝吧。

  寒风凛冽,薄雪初盖。爸爸一步三回头,万分不舍,雪地上的脚印一步一步伸向远方。

  妈妈挺着大肚子,望着风雪中爸爸的背影,扶着门框泪流不止。

  临走前,爸爸在外婆家旁边租了房子,安顿好妈妈。在一本中国地图册的空白处,写上了香港的详细地址。

  

  此后,妈妈总是准时收到爸爸寄来的信和钱。

  妈妈不识字,收到信后要托人念给她听。回信,也要托人代笔,心中思念无法尽诉。三言两语,无非说说家中平安,勿念之类。

  我出生的时候,瀛洲下起了漫天大雪,天寒地冻。

  妈妈难产,在冷如冰窖般的床上挣扎了三天三夜,疼得死去活来。

  接生婆吓坏了,以为我和我妈都活不了。外婆急得跪在门口,又是烧香又是磕头,求菩萨保佑我们母女平安。

  当我终于哇哇坠地,我可怜的妈妈已是奄奄一息,泪水流干。

  1948年1月10号,农历1947年11月30号,小寒后四天,我伴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降生。取名周冬宝。

  妈妈马上托人写信告诉爸爸,生了个女儿,取名冬宝。

  

  那封信辗转到香港,已是一个月后的春节。

  爸爸很高兴,非常想念妈妈想念我,但那个年代没有照片,他只能在梦中想象女儿的模样。

  爸爸嘱咐妈妈,不要太辛苦,他会寄钱养家,让妈妈好好照顾我。

  一晃三年,等到爸爸回家,我已经是个三岁的小姑娘了。

  腊月里,临近春节,突然有一个我没见过的陌生男人出现在家里。

  这个男人西装革履,拎着箱子,风尘仆仆,我从未见过,却又像很熟悉。

  他进门来,放下箱子,一把抱起我,叫我冬宝。

  妈妈一愣,脸上是惊喜,眼眶里却不断地涌出泪来。

  我想挣脱这个人,妈妈却说:这个是爸爸,叫爸爸呀。

  三岁的记忆我已经有些模糊了。外婆告诉我,我只吃白饭不吃菜,爸爸用筷子打了我,要我好好吃饭不挑食,才有营养。

  

  照相技术让我有机会看到风华正茂的爸爸

  爸爸在家待了三个月,又去香港了。他和妈妈商定,他先去安排好,就来接妈妈和我。

  这一去,便断了音信。

  那是1950年。对于安徽一个小山村的妈妈来说,香港犹如另一个世界般遥远。她托人写的信一封一封全部被退回。

  妈妈一字不识,想要去香港寻夫,犹如登天。

  爸爸不知道,他回来这一趟,妈妈又怀上了妹妹。

  十个月后,妹妹出生。

  

  1947年的香港小贩

  爸爸的信没有了,钱也没有了。妈妈要养我和妹妹,还要付房租,只能去开荒种地、种菜、种芝麻卖。

  妹妹几个月大,脖子上背上长满了脓疮,没法睡,痛得一直哭。

  妈妈白天晚上都只能把妹妹捧在手上。妹妹哭,她也掉眼泪。

  妈妈捧着妹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从天亮走到天黑,又从天黑走到天亮。

  房东是一个小脚的太太,老公没了。看妈妈太累,她也帮忙抱抱妹妹,给妈妈换换手。

  没钱上医院,听别人介绍,妈妈带妹妹找到一个乡下老医生。医生用小刀把妹妹身上的疮一个一个划开,脓水放掉,再敷草药,才慢慢好起来。

  我感冒发烧,没钱吃药,妈妈给我扭痧,脖子都扭肿了。

  周围的人都劝妈妈改嫁,说媒的人络绎不绝。

  外婆也劝妈妈,说周国云永远都回不来了。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怎么活?赶紧趁年轻改嫁吧。

  妈妈把说媒的人轰出去,和外婆大吵一架。她说:我谁也不嫁!周国云只要活着,一定会回来的!我们感情这么好,他不会丢下我的。

  说完,妈妈砰一声关上门,抱着我们姐妹俩放声痛哭。

  大姨妈没有子女,妹妹断奶后,便放在她家寄养。大姨父和大姨妈都很爱妹妹。

  

  爸爸第一次回来给妈妈拍的照片

  1956年,缫丝厂的老板邀请妈妈回县城上班。我留在乡下外婆家。

  1960年,我12岁,外婆过世,妈妈把我接回身边。

  三年自然灾害,到处都是挨饿的人,妈妈想尽办法省下口粮给我吃。可是,还是吃不饱。

  我们到山上摘野果子吃。摘的人太多了,很快连生的野果子都看不到了,树皮树根都被剥来吃掉。

  缫丝厂的职工,饿极了就吃蚕茧里的蛹。我吃不下,妈妈担心我饿死,就用蚕蛹去和房东换一点山芋藤,加一点点米烧给我吃。

  

  三年自然灾害结束后,生活才稍微好一点点。

  我是1962年夏天在山上遇到老伯的。期间,老伯也来家里看过我们。知道他姓汪,但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不好意思问。

  一年后的一天,汪伯伯突然急匆匆地来了我家。一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就知道,我爸爸有消息了。

  果然,他拿出一封信,是我爸写来的。

  汪伯伯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念给我们听。

  原来,他女儿帮我们在大公报上登了好多次寻人启事了。位置太偏,爸爸前几次都没看到,那次终于看到了,抱着那张报纸大哭了一场后,马上写信来。

  

  三十多岁的爸爸

  爸爸说,他当年回到香港,很快,局势紧张,香港和大陆就不能通邮了。他写了很多信,也给我们寄过钱,都全部被退回。

  这些年,他一直在打听我们的消息。不管多忙,他每天都要看报纸,关注大陆的消息。

  看到大陆三年自然灾害,他整天担心我们会饿死,夜不能寐。

  他常常仰天长叹,后悔当时没有执意将妈妈带走。他非常自责和内疚,这些年没有尽到做丈夫和爸爸的责任。

  他甚至以为,我和妈妈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每逢佳节,都会望向大陆的方向,遥遥祭拜,心痛不已。

  看到报纸上的寻人启事,平日里沉默内敛的爸爸高兴得大喊大叫,又哭又笑。

  

  妈妈借了同事的花衬衫带我和妹妹去拍照

  爸爸迫不及待想看看我们。

  妈妈找同事借了一件花衬衫,带着我和妹妹去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寄给爸爸。

  妈妈在信中告诉爸爸,你留在大陆的不是一个女儿,是两个女儿。小女儿叫周宝琴。

  就这样,我们和爸爸又联系上了。

  

  我十岁才读书,只读到初二,1966年我初三,文化大革命爆发,没书读了。

  爸爸写信说,他在想办法回来。

  知道爸爸要回来的消息,妈妈高兴得每天脸上都像开了花,常常干活干着干着就哼起了歌。

  十六年,妈妈整整等了十六年啊。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都在等待中流逝了。

  生活的磨砺,岁月的煎熬,让曾经如花朵般娇艳的妈妈变成了一个沧桑粗粝的中年妇女。

  只有她的爱情,她对爸爸的爱,依然永葆青春。

  所有人都告诉她,你的丈夫永远不会回来了。但她始终坚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对她承诺过,要白头偕老。他不会食言的。

  

  爸爸回安徽,给妈妈拍的照片

  爸爸是1966年秋天回来的。

  妈妈要上班,让我去接爸爸。我不敢一个人去,叫上了大我六岁的表哥。

  爸爸从广州先乘火车到杭州,再从杭州坐七个小时的汽车到歙县。

  我和表哥从绩溪坐车到歙县。

  绩溪离歙县有60里路,一天只有一班车。得在歙县住一晚。

  枫叶红了,银杏黄了,沿途秋色绚烂缤纷。深秋的凉风里,我却紧张得有些冒汗。

  自我记事以来,我从未见过爸爸,更没有叫过爸爸。爸爸这个词,是萦绕在我脑中无数次的想象,一个陌生又向往的词汇。

  我不知道,见到爸爸,第一句话应该跟他讲些什么?爸爸,又会跟我说些什么呢?

  

  下午,我和表哥等在车站。

  爸爸的车到了。乘客依次往下走,一群穿着蓝布衣服的人后面,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手上拎了一个皮箱,四处张望。

  我把表哥往前一推,说,那个是我爸爸,你快去。我一溜烟躲到墙角去了。

  表哥走上前去询问。

  爸爸表情有些失望,问:冬宝没有来吗?

  我才扭扭捏捏地走出来。

  爸爸看到我,笑着拍拍我的肩,说:冬宝,都这么高了。

  我像触电一样。这就是妈妈日思夜想的丈夫,我想象过无数次的爸爸。

  断了十六年的血脉通电般连上了,暖流在我心底漫涌。

  我的爸爸原来这么和蔼可亲,这么年轻帅气。和我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很害羞,涨红脸,低着头不作声。

  汽车站旁边,就是一个小旅馆。我们一起走向小旅馆,很快我就放松了。

  在小旅馆里,爸爸问我家里的情况。

  爸爸听得眼泛泪光,说:你妈妈太辛苦了,你和妹妹一定要孝顺你妈妈。不孝顺我没关系,一定要好好孝顺妈妈,对妈妈好一点。

  

  爸爸在香港的家人

  爸爸也讲了他在香港的情况,他一直在灯饰公司做技术员。

  老板的女儿丈夫去世后,老板看上爸爸的吃苦耐劳和善良,撮合了他们。

  我在香港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香港的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妹妹(前排)

  

  第二天,我带着爸爸回到绩溪县城的家。

  妈妈一下班就匆匆赶回家,走得太急,满脸通红。猛一推开门,看到爸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像决堤的江水一样哗哗淌下来。

  爸爸看到妈妈,马上站起来奔到妈妈面前。没有拥抱,没有语言,两个人就那样站着,泪眼模糊地看着对方,任泪水哗哗哗地流。

  妈妈哽咽着轻声说:没有人相信我,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爸爸流着泪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我的眼泪也涌出来。

  我把门轻轻关上,退了出去。

  等我再回来,爸爸妈妈已经烧好饭了,说说笑笑,就像老夫老妻那样。

  爸爸给我们买了金耳环金项链、新衣服。还有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相机。

  

  这是爸爸第一次回家拍的,我(左后)、妹妹(前)和邻居

  白天,妈妈上班,我上学,爸爸哪里都不去,待在家里搞卫生、洗衣服、烧饭,什么都干。

  晚上,他和妈妈就像有说不完的话,分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各自的生活,他们都一点一点交待给对方,毫无保留。

  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就像有星星在闪烁,少男少女般深情。

  这一次回来,爸爸待了半年才回香港。他有两个家要养,他还要回去上班。

  

  从此后,每年夏天爸爸都会回安徽待几个月。

  在香港的时候,他又像以前一样,常常写信和寄钱回来。

  他赚的钱,一分两半,一半给香港的太太,一半给我妈妈。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他自己非常节省,每次回来穿的都是一样的衣服。但给妈妈买燕窝、人参、金器,给我们买衣服和零食都毫不吝啬。

  文化大革命期间,爸爸每次回来都要按政府规定路线走,先从香港到杭州,再从杭州到合肥,必须去合肥登记一下,再到绩溪。

  回来一趟,千辛万苦,绕一大圈。

  但爸爸还是坚持每年回来,不辞辛苦不怕麻烦,也从不抱怨。

  

  香港的亲人

  有几次,他把香港的弟弟妹妹一起带回来。

  香港的弟弟妹妹从香港到绩溪这样的小县城,也丝毫没有觉得不习惯,拉着我妈妈叫妈妈,就像从小生长在这个家庭里一样。

  妹妹宝琴14岁的时候,我们把她从大姨妈家接回家,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爸爸每次回来,街坊邻居的男人们都会来我家讨烟抽。

  爸爸话不多,笑眯眯地拿出烟一人发一支,万宝路。那些人天天来,爸爸天天发,直到发光为止。

  第一次见到爸爸的时候,舌头在喉咙里打转,我怎么也叫不出“爸爸”两个字。

  后来,每次爸爸要回香港,我和妹妹都会抱着他哭,舍不得。

  爸爸除了给予我们浓浓的父爱,也一直在弥补,对妈妈未尽的深情。

  特别是妈妈,每次爸爸要走的前几日,她就开始抹眼泪,爸爸也是眼睛红红的。看着让人心碎。

  一到春天,妈妈就开始掰着手指计算爸爸的归期。好吃的一样一样给爸爸准备好。

  

  爸爸要养两个家

  1968年,因为有海外关系,我和妹妹同时都要下乡插队。

  1969年,我结婚,把名字改成了当时很流行的“青华”,周青华。

  

  1971年,爸爸妈妈带着我女儿游西湖

  1980年,爸爸从香港给我们寄了一台14寸的彩电。整个县城都轰动了。

  家里每天晚上都早早排满板凳,一条街的人都来看电视,客堂里挤得密不透风。妈妈总是热情地招呼大家。

  

  我送妈妈到广州

  1983年,我把妈妈送到广州,爸爸到广州来接妈妈去香港。

  

  爸爸到广州接妈妈

  那是妈妈第一次,也是唯一次去香港。她要去看看爸爸工作生活的地方,看看爸爸另外一群亲人。爸爸的亲人,就是她的亲人,她一样爱他们。

  妈妈在香港待了三个月,和香港的那位妈妈,还有弟弟妹妹都相处得很好。

  

  爸爸妈妈,还有香港的妈妈

  爸爸带着妈妈到处玩,拍了很多照片。

  大陆居民最多只能停留香港三个月。临走前,妈妈和香港的妈妈约好,明年香港的妈妈到安徽玩。

  没想到,第二年,香港的妈妈就生病去世了。

  

  妈妈在香港

  

  1987年,爸爸退休后,老板派他到深圳的公司当师父。

  爸爸把妈妈带在身边,细心照顾,把妈妈宠成了公主。仿佛要把十六年缺失的爱和关怀,全部弥补回来。

  那几年,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形影不离,走哪里都手挽手,每天说不完的话。

  

  香港妹妹(左边)和我,还有孩子们在安徽

  从深圳回来,香港的弟弟患直肠癌去世了,爸爸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安徽。

  爸爸特意带妈妈回了一次上海,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手牵手带她去逛南京路、淮海路、外滩。

  香港的翠媚妹妹生了五个孩子,常常带着小妹夫,还有孩子们到安徽来看望爸爸妈妈。

  

  香港妹妹(右二)带着五个孩子回安徽,左边抱孩子的是我先生,最右是我

  我和妹妹都结婚嫁人了,爸爸妈妈住在安徽,相濡以沫,非常恩爱。

  他们选了一块墓地,给自己做了一个双墓穴生坟,打算百年之后合葬,永远都不再分开。

  家里的活,爸爸总抢着干,有好吃的,总要让给妈妈。一会儿看不到妈妈,他就要到处找,像丢了魂一样。

  

  爸爸当年买的钟现在还挂在我家里

  爸爸说妈妈辛苦了一辈子,前半生,他没有照顾好她,余生他要好好守护妈妈。

  妈妈眼角眉梢都是笑。他说年轻时候吃的苦,是时代的问题,爸爸没有错,现在自己就像生活在蜜罐里。

  

  妈妈在香港

  妈妈闲不住,做点手工活,爸爸搬个板凳,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

  仿佛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没事的时候,两个人就这样并排坐着,静静地不说话。偶尔对视一眼,笑意盈盈,藏不住的幸福和满足。

  

  爸爸和我的两个女儿在杭州

  爸爸有两个爱好,喜欢吃滚水生鸡蛋,喜欢喝咖啡。

  每天早上起床,妈妈都会给爸爸打两个生鸡蛋。早饭吃好,一杯雀巢咖啡马上给爸爸冲好。

  我们都庆幸,妈妈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错过半生,还有余生。

  如此相爱的一对,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两地相思。现在终于可以相依相伴,再不分离。

  

  爸爸妈妈在安徽的家里

  1991年,家里的电线老化。爸爸爬楼梯上去修,梯子不稳,摔下来,脑溢血。

  我让妹妹把爸爸送到杭州。

  爸爸出院后在我家住了一个月。从开始手不听使唤,筷子都拿不住,恢复到可以帮我烧饭。

  爸爸接到电报,很早之前在香港买的房子要交房了。爸爸说,这次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以后都不再去了,和妈妈就在安徽相伴终老。

  爸爸回到香港,每天都会到香港的妹妹家吃晚饭。

  那天,爸爸像往常一样,吃好饭回家。

  一个小时后,妹妹打电话去,家里没人接,不放心,马上赶过去。

  爸爸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已经走了。

  

  收到香港妹妹发来的电报,妈妈根本不相信这个消息。

  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妈妈哭得几乎昏过去,说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过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明明商量好,余生都要相伴,再也不分离的呀。怎么能独自一个人先走了呢?

  爸爸曾给香港的妹妹交代过,有一天他走了,他要葬回安徽,和安徽的妈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1991年11月,香港的妹妹和妹夫把爸爸的骨灰从香港送回来。

  我和先生带着女儿一起去笕桥机场接爸爸。

  又是深秋的季节。离人秋最痛。

  我18岁第一次到歙县去接爸爸,也是这样的季节。

  那一次,我看到的是满山缤纷秋色,心情紧张又兴奋。

  这一次,只有阴沉沉的天,寒意深重,万物失色。

  再也看不到那个西装笔挺的爸爸,拎着箱子,笑容满面向我翩翩走来,轻轻唤我:冬宝。

  我哀伤欲绝,一路哭到机场。

  爸爸一生辛劳,颠沛流离,吃尽苦头。从小当学徒,经历抗战逃亡,后又承受和妈妈半世分离之苦。

  爸爸有情有义有担当,在乱世中拼尽全力养活两个家,让两位妈妈,还有子女都过得很好。他一生都在勤勤恳恳付出,直到生命的最后。

  

  我先生、我,和香港妹妹,及她的孩子们

  爸爸妈妈如此相爱,无论战争、自然灾害、文革(专题),千山万水千难万险都无法将他们分离。

  而妈妈对爸爸的爱,一诺千金,不离不弃,不屈不挠,终于等到他归来的一天。

  他们的爱情,让我仰止,也引以为傲。他们的爱能穿越时空,他们用一生的际遇和相守,诠释了“爱情”两个字真正的涵义。

  爸爸才72岁啊。他是太累了。一生奔波,终于可以歇息了。

  

  爸爸和两位妈妈在香港

  我等在接机的地方,望眼欲穿,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

  11月杭州的傍晚已经很凉了,妹妹脸色苍白地抱着爸爸的骨灰盒走出来。骨灰盒装在一个白色的袋子里,袋子上盖着一块黄色的布。

  我肝肠寸断,不停地哭喊爸爸爸爸,但是我的爸爸,他再也听不到了。

  一个月前我送他走,他说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却是永别。我都还来不及尽孝,他就再也不给我机会了。

  妹妹挽着我说,姐姐不要哭了,这一个月,我的眼泪都哭干了。你要保重身体,家里还有妈妈要照顾。

  我和妹妹抱头痛哭。

  骨灰送回安徽绩溪,爸爸和妈妈相爱的地方。

  

  绩溪县城

  按照农村的习俗。我们置办了棺材,将爸爸的骨灰放在里面,停放三日,请师父为爸爸超度诵经。

  妈妈守在棺材前哭了三天。

  四十四年前,妈妈怀着我,流着泪在这里送爸爸出门,去香港打工。一别数十年。

  分别的日子里,妈妈靠着爸爸对她的爱和承诺,熬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他们深爱彼此,深信对方,再难的日子也终究是有盼头的。

  在乱世中苟活下来的他们,珍惜团聚的每一天。

  这一次,妈妈哭着送别爸爸,却再也盼不到最爱她的那个男人披荆斩棘归来,继续守护她。

  妈妈就像被抽走了魂魄,不肯吃不肯睡,失神地坐在那里喃喃自语: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在旁边,听得心碎。

  

  1983年,我和爸爸妈妈在广州

  

  安葬完爸爸,妈妈一下就萎靡下去。

  她常常坐在家门口,望着长街那头发呆,盼望着爸爸会突然拎着箱子从那头笑吟吟向她走来。

  怕妈妈寂寞,我们给妈妈请了保姆。

  爸爸走后,香港的妹妹依然常常回来看望妈妈,待妈妈,就如亲生女儿一般。

  

  1993年,香港妹妹来安徽看妈妈

  妹妹经济并不宽裕,却传承了爸爸对我们的爱,每次回来都要给我们买很多礼物,每个人都有,从金器到衣服,到食物,样样俱全。

  因为我们听粤语困难,她就拼命学习普通话。

  2001年,爸爸离开整整十年,妈妈吸血虫病复发,引起肝腹水。

  2002年,大年初四,妈妈也走了,追随爸爸而去。

  我们打开爸爸的墓穴,把妈妈轻轻放在他的身畔。

  爸爸妈妈终于可以相拥长眠在青山绿树丛中,但愿他们可以生生世世长厢厮守。

  

  2019年是爸爸冥寿百岁,国庆节,香港妹妹和我们一起回到安徽乡下

  

  倾心爱一场

  我和青华阿姨的女儿汪琳是好朋友,很早以前就听她说起过外公周国云和外婆章萍仙的爱情故事。

  她说,小时候,她和姐姐穿的裙子都是外公从香港买回来的。

  

  汪琳(右)和姐姐穿的裙子都是外公从香港买回来的

  在这个流行情感速食,离婚率居高不下的时代,周国云和章萍仙的爱情就像一个童话。

  那个时代,极少有安稳的人生,却常常有坚贞的爱情。

  有情人早已仙逝,归隐苍山。他们的一生,女儿青华是见证者。

  于是,我缠着青华阿姨给我讲一讲,周国云和章萍仙的爱情。

  2019年的深秋时节,桂花已落尽,秋风寒意重。

  我在她家里,从下午一点到快六点,听她一点一点回忆过往。

  一张一张翻看旧时照片。从黑白到彩色。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段岁月。

  还有那些没有机会被相机记录的,无法言说的沧桑和苦痛,一日一日一夜一夜漫长的思念和等待。连起来,就是周国云和章萍仙半世相守,半世相望的爱情故事。

  人生这条路,从来跌宕起伏,难有平顺。大时代里的小人物们,在岁月这条长河里浮浮沉沉,经历的悲欢离合,绘制出了一幅真正的时代命运图谱。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一条河流,最终汇聚成了历史的大江大海。

  多少亲人咫尺天涯,匆匆一别,便成永别。

  多少不离不弃,一生相守的誓言,被乱世击得粉碎。

  周国云和章萍仙的爱情,平凡,却又充满传奇。

  一诺千金,不离不弃。倾心爱一场。

  这样的爱,亘古长青,无坚不摧。

  

  错过半生,余生相守

  一个年轻的单身女人,带着年幼的孩子讨生活,想想都不容易。何况是那个年代。

  半世磨难,半世相思。再见已是华发丛生,满面沧桑。

  在那个命如草芥身如浮萍的年代,周国云,一介平民,凭借着对妻子深沉的爱,穿越乱世,穿越历史的铜墙铁壁,穿越千山万水,从香港这个国际大都市,回到安徽的小县城。

  男人的眉宇间早已刻满雨雪风霜,而那个等候了半生的女人,为母则刚,早已刀枪不入。

  四目相对,所有的盔甲顷刻华为(专题)乌有,那些辗转无眠的爱与哀愁都化为了泪水倾盆而下。

  心如碧波,翻江倒海。一呼一吸都能掀起岁月的巨浪。

  苦难终成了过眼云烟。唯剩含情脉脉。

  10月31日,我托香港的朋友云萱专程找到周国云当年工作的地址:九龙尖沙咀汉口道四十九号A。

  岁月变迁,早已物是人非。

  

  周国云曾经工作过的灯饰公司已经变成一家茶餐厅(香港 任云萱/摄)

  人生如梦幻泡影。所有的苦难都结束了。

  忘却半世分离,忘却过往磨难,两位老人终于可以长厢厮守,相依相伴。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如今唾手可得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他们花费了整整一生才得到。

  生在和平年代的我们,更应该,心无旁骛地去爱。

  

  2019年10月,周青华和香港的妹妹在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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