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阿姨的故事(中)

老张果然没有食言，几个月过后他告诉郭阿姨已经订好飞上海的机票，很快就可以团聚了。郭阿姨激动万分，她提早好多天先去了上海，郭阿姨每次去上海都是住我们家，这次她一改往日勤俭节约的习惯，让我妈陪她去床上用品公司选购有大红牡丹的床单被褥和枕套，自己也从头到脚更换行头，还特地去南京美发厅烫了头发，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真的一点没错，郭阿姨看上去至少年轻了十岁，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洋溢着喜气。我妈问她打算订哪个酒店，她说不用酒店太浪费了就住你家好了，这下我妈犯难了，她说不是不接待，而是根本没条件接待，国内的亲戚朋友来上海大多数的确住我们家，打地铺睡阁楼都没问题，可老张是外宾啊，我们十四号那间虽然可以给她用，但一张单人床怎么睡得下一对夫妻。郭阿姨说没问题的，她早想过了，用几张凳子放床边，上面铺床棉花毯，再罩上新的红牡丹床单就是一个双人床了。郭阿姨说她这些年存了些钱，老张回国后没有了收入，她要给他养老，能省的钱还是要省，酒店完全没有必要，我妈虽然觉得万分不妥但碍于面子还是同意了。接下去的几天，郭阿姨和我妈就紧锣密鼓地布置陋室，郭阿姨不舍得一个人睡新被褥，说要留待老张来用。
那一天终于来了，我妈和我一早就陪着郭阿姨去了虹桥机场，时间还早，没坐过飞机的我感觉一切都新鲜，特地绕了一大圈隔着农田看飞机起落。郭阿姨等在机场大堂哆哆转头头转(上海话意思是焦虑不安)，看完手表看挂钟，时不时惦着脚翘首以盼，她把老张的近照拿在手里生怕认不出错过了重逢。在左等右盼之中，一个看上去精明利索穿着淡蓝西装头顶微秃的小老头款款地推着简单的行李走了出来，郭阿姨一眼就认出了老张，尖叫了一声扑了上去，老张在稍瞬即逝的迟疑之后也张开了双臂，郭阿姨半个世纪的思念和委屈在那一刻真的是泪水化作了倾盆雨，那歇斯底里的呜咽和喜极而泣的震颤让我终生难忘。
郭阿姨挽着老张坐上了出租车，老张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来到了我家，吃过饭后老张问郭阿姨订了哪里的酒店，郭阿姨嘻嘻地笑着说不用去酒店了就住这里，老张满脸的诧异，郭阿姨小鸟依人地仰着头解释了她的理由。老张并不理解，他很认真地说住酒店那点钱他还是有的，他提出去锦江饭店，郭阿姨的头搖得像拨浪鼓，她甜甜地批评老张不懂节俭，她告诉他那些辛苦钱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她拿出她的储蓄本自豪地告诉老张她会养着他的，老张无奈只能顺着郭阿姨。
安顿下来后老张打开那个不大的箱子拿出了礼物，看着那手表和计算器我多少有点替郭阿姨失望，毕竟是那么多的艰难那么久的守候，怎么都值得拥有一颗大钻石吧？还好郭阿姨不落俗套欢天喜地地带上了手表。第二天花了淡妆的郭阿姨穿着新的丝绒长裙和小高跟鞋带着老张去逛南京路，回来娇嗔地说老张一点不知道节约，一定要带她去华侨饭店可她坚决不肯，她又重申一遍钱要留着给老张养老。几天后老张陪郭阿姨回了南京，第一次见到了养女小妹和女婿小李，一家人终于团聚了。老张告诉郭阿姨他呆个把月后必须回巴西处理饭店事宜，这次来过后他踏实了，打算回去把饭店卖了然后移居南京和郭阿姨执手偕老，郭阿姨虽然有万般的不舍，但她理解老张此去的目的，所以一个月之后她安心地目送老张上了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