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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二十年前,太太晚我两年,刚来美国。我还在Sunnyvale租住一个Apartment。当时大陆来美国的绝大部分都是留学生,很少有像我们这样知天命还来美国的。
太太在成人学校英语班,认识了一个也是从北京来的杨老头,我在东北呆过多年,习惯地尊称他为老杨头。老杨头每次见到我,也毫不客气地倚老卖老道:“你还年轻哪。”
尽管老杨头已经马上就80岁了,但身体硬朗,非常健谈,还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过了很久,才慢慢知道了一些老杨头的身世。
五年前,老杨头和他老伴是在几乎等了十年后,由他的叔叔办理移民来美国,照顾他年迈的叔叔。一年前,叔叔病故,老两口从叔叔家搬出来,以80高龄,重新打拼,老杨头从小在教会学校,英语很好,现在是陪着老伴学英文。
老两口退休前在北京电影学院工作,具体内容不详。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老杨头还很年轻气盛,为抗日救国参加了国民党军队,由于有英语特长,曾随国民党缅甸抗日远征军征战多年,由于思想激进,拒绝加入国民党,常被长官训斥为“共党分子”,最终还是被剥夺官职,关入军统大牢。后来,在国民党溃败退守台湾的混乱中,老杨头脱离国民党军队,尽管他的父辈们都随国民党去了台湾,唯独老杨头留在了大陆。
哪知曾经在国民党军队里属“亲共分子”的老杨头,在共产党统治的天下,屡屡被戴上国民党“残渣余孽”“特务分子”的帽子,理由无非是老杨头在国民党军队多年,他的全家都随国民党去了台湾,为什么只有他一人留下来,而且是从军统大牢里出来的。从“三反五反”到“文化大革命”,成为共产党历次政治运动的老“运动员”。
老杨头从不解释,也不抱怨,只是苦了老婆孩子。老婆顶了一辈子特务家属的帽子,儿子女儿则是黒五类,狗崽子,大学不能上,上山下乡则首当其冲。二子一女下乡多年后,终于随大流回到北京,但是没有户口,没有正式工作,靠老两口的微薄工资,加上每天到自由市场卖菜,混口饭吃。女儿还真争气,恢复高考后,竟然自学考取英国留学生,老两口倾其所有,砸锅卖铁,总算熬到女儿博士毕业。
见过不少大陆来的人,整日花天酒地,穿金戴银,还总唠叨中国政府亏欠了他多少,中国有多贫穷落后。老杨头不喜欢国民党,也未必喜欢共产党,但他绝对热爱他的国家和故乡。老杨头受了大半辈子共产党的迫害,从未听到他一个字对个人遭遇的抱怨,对国家的怨恨。他坎坷的一生,都是零零星星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老杨头生活窘迫,但整天乐乐喝喝,还乐于助人。
有一天,老杨头来找我。落座好一会儿,顾左右而言他,我说:“有什麽事,你就直说吧。”老杨头搓着手,还是支支吾吾,我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助你。” 老杨头叹口气说:“实在跟你开不了这个口哇。听说你教会过几十个初来美国的人开车,前些日子还帮李大爷考上驾照……可你每天还得上班……其实我比李大爷也大不了多少,也就大个十来岁……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哇,拼上老命,我也得学会开车。 ”原来老杨头想学开汽车,在美国不会开车,等于没有腿,寸步难行。老杨头的太太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做小时家庭工的活计,但是对方要求要会开车,买菜做饭,早来晚走,有要紧事,随叫随到。老杨头自告奋勇,八十高龄要考驾照,可是找了好几个人教,都没学会,人家劝他,还是找专职教练吧,于是,只好去驾驶学校找专职教练,钱没少花,但没教几次,人家就不干了,嫌他接受能力太差,反应迟钝。我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谁没有老掉牙的那一天,凭什么欺负我们老杨头老迈年高。我一拍大腿,说:“包在我身上了,不教会你开车,我分文不取。”一想不对,赶紧更正道:“包你考上驾照,分文不取。”
大话是说出去了,真教起八十岁老头学开车,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八十与七十的十年之差,可是五十与四十之差的百倍以上。
首先,自动车的油门和脚闸都用右脚来踩。老杨头总是记不住哪个是油门,哪个是闸。经过反复交流,我才弄明白,原来由于年龄太大,大脑反应迟缓,他总是要先想一想现在该踩油门,还是该踩闸,然后再想哪个是油门,哪个是闸,这一下就耽误很长时间了。这可是很危险,万一该踩闸时,踩了油门,可是要出大事的。我告诉老杨头,一定要养成好的开车习惯,在汽车滑行中,只要不踩油门,一定要把脚放在脚闸踏板上,随时准备紧急情况下踩闸。因为,如果该踩油门时,误踩了闸,不会出危险,反过来就会出大事的。另外,老杨头开车时,老是左顾右盼,注意力不集中,原来是由于年纪大,精神容易紧张,一有任何动静,眼睛就不由自主地转过去,想看个究竟。再有,大家都知道,change lane 回头是十分重要的,这点老杨头倒是记得很清楚。可是,不知谁教的,他的回头动作太夸张,有时回头4,5秒,才把头转回来, 如果此时前面车急刹车是很危险的。我告诫他,时刻关注前方才是最重要的,换道回头是为了观察盲区是否有车,如果看清了盲区没有车,要赶紧回过头来注视前方。
其实,老杨头开车的基本技能已经都具备了,只是不够熟练,反应迟钝,经常忘记一些小细节。路考了几次,都没通过。好在老杨头英文不错,每次笔试都一次通过。不过多考几次路试。我以为Sunnyvale考官可能要求太严,于是带老杨头去其他周围几个城市的DMV试试。在Los Gatos的DMV居然两次路考都只差1,2分。Los Gatos的路考只有两条路线,于是我们把每个路线都练习10遍8遍,路线熟悉自然就不易出错。到第九次路考,我告诉他,九是阳极数,是到头了,这次一定能考过,老杨头也信心十足。考官是一个白人妇女,前几次遇到过。还没开考,我就看她叹了口气。转了一圈回来,我看老杨头挺高兴,并告诉我没出什么大差错。考官把评分卷递给我,我一看,还是差1分。我仔细一项一项看她的扣分内容,印象分5分都扣光了,无话可说,这是人家的权利。但是change lane一项5分扣了3分, 扣分原因是回头时间不够长。这一条我可不能同意。我于是和她争辩,我拿出驾驶手册,指着相应的章节,说明驾驶手册上只要求回头看清楚盲区是否有车,特别是是否有motorcycle, 并没有要求须回头超过多少秒,我争辩说,这条不能扣那么多分。争了半天,考官还是不答应,我说你对长者要求严格一些,是为大家的安全负责,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只是因为年纪大,无缘无故不让人家考过,这可是年龄歧视,人家考驾照也是为了生活啊,我要求见你的Manager,在美国,什么事一牵扯到歧视,可就麻烦大了。考官一看,碰上个较真的,自知理亏,于是同意把这一项扣掉的3分补回来,我也表示感谢。这下考分还超过了2分,路考通过了。马上到前台办理了临时驾照。我告诫老杨头 ,拿到驾照,只说明官方认可你可以开车,实际开车时,路况很复杂,你应该知道并时刻牢记自己的弱点,年龄大反应慢,因此,无论如何记住,一,绝不上高速公路,二,绝不超过Local规定限速。
老杨头高兴得不得了,花6000块钱,买了一辆最低配置的新车。自此,老杨头每天开车接送老伴上下班,买菜购物。嫌言少叙。
几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六晚上,已经快12点了。忽然接到老杨头太太的电话,我不由得心里一惊,老杨太太说,“这么晚给你打电话,真不好意思。让David跟你说吧。”我这才放下心来,不会有什么大事。老杨头接过电话,吞吞吐吐地说:“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我把汽车给弄丢了。”我一听,赶紧安慰他,“车丢了最没关系了,保险公司会处理的,你完全不用着急。”原来,老杨头今天开车去San Jose Downtown,把车停在一个停车场。逛完店回来,天也有点儿黑了,却忘记是把车停在哪个停车场了,转了十几圈,越转越糊涂。直至十点多了,还是找不到,连公车也没有了。求助旁边的大楼警卫,好心的警卫说,十一点下班,可以开车送他回家。
我安慰老杨头说,别着急,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找。周末早晨停车场都是空的,很容易找。
第二天一早,我拉上老杨头,直奔San Jose Downtown, 我先问他逛过那些店,初步判断大概区域,然后一个一个找停车场,周末早晨停车场果然都是空的, 不到一个小时,终于在一家停车场找到了孤零零的老杨头的汽车。
又过了几年,一次,我去中国出差几个月回来,太太告诉我杨老头去世了。我大吃一惊,原来,有一次杨老头开车,碰上红灯右转弯,横向直行车速度很快,杨老头正犹豫着拐还是不拐,说时迟,那时快,横向直行车一下子撞在拐了一半的杨老头的车头上。好在杨老头并无大碍,可是车完全报废了。事故责任还在自己。杨老头懊悔不已,大概精神受到很大刺激,不到一周,竟过世了,这么一个好人,真太可惜了。我去安慰他的太太,看到墙上老杨头微笑的遗像,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连串老杨头可爱的身影,未语泪先淌,老杨太太反倒安慰我说:“David是在睡梦中安详离去的,我随他去天国时,David一定会开车来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