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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师!”大姐非常腼腆地叫了一声,心想自己穿一件小背心,露着后背和胸脯坐了这么久,陈老师既然听到自己讲故事,一定也看到自己,大姐有些窘迫尴尬,低下头系着扣子,一颗心如一只被追赶的小兔子蹦来蹦去,碰碰乱跳。
“竹梅,你这个故事讲的真好,我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说。”年轻人走到大姐面前,在大姐身上扫了一眼,目光便看向远处的一个小岛,小岛的岸上长着一片高高的芦苇,银色的月光洒在苇丛上,仿佛在苇丛表面铺了一层银霜,年轻人回头又看了大姐一眼,看到大姐依旧有些羞怯的低着头,抚弄着衣角不说话,好像忽有所感,自言自语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讲的居然是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
大姐从未听过如此富有音乐感的诗句,有些好奇,不再那么羞涩紧张,问道:“陈老师,你刚才念的是什么?我不记得学过。”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语文课本里当然没有。”年轻人说着,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没有一点动静的大哥,忙问大姐:“他就是你说的那个非常聪明的弟弟?”
“嗯,”大姐答应一声,然后对大哥说,“亭亭,叫陈老师,你上学以后,陈老师会教你画画唱歌呢!”
“陈老师!”大哥叫了一声,又问大姐:“姐,陈老师说话,怎么和我们不一样?”
“陈老师是北京来的,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村南面那座碾房是一位进士捐钱修建的?陈老师就是那位进士的后代,是我们村的大恩人,一直住在北京。”
这个年轻人名叫陈瑞安,正是白沙村那位家喻户晓进士的后人,至于第几代,大姐也不知道。陈瑞安的父亲是北京一所中医研究院的教授,文革初期为刘少奇说了几句好话,被打成走资派,全家跟着受牵累,原本要发配到新疆的。因为教授的妻子身体不好,还有三个孩子,教授想起祖上的老家,请求组织开恩照顾,允许回老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于是经过一级一级党委的审查批准,教授便带了妻子和三个孩子,于去年春天下放到白沙村劳动改造,来白沙村有一年多了。
教授一家虽说几代人没有回过白沙村,白沙村也没人和教授一家有过来往,但是进士毕竟曾是白沙村的荣耀,白沙村的自豪,又为白沙村留下了一座世世代代日日夜夜滚动不息的碾房,进士的故事犹如大沽河的河水,早已成为白沙村生活的一部分,白沙村男女老少田间地头饭后茶余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就是进士当年的轶事传闻。现在进士后人返祖归宗,虽说有些落魄,但是白沙村的人却对教授一家充满敬重,在那个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并没有将教授一家当阶级敌人对待,反而在大队办公室的旁边,腾出五间最好的瓦房,又帮教授围了一个很大的院子,条件比起白沙村大部分人家要好很多,教授一家就此安顿下来。
白沙村原本没有诊所,村里人头疼脑热打针吃药都要去沽河村,稍微厉害的病症则到灵山镇卫生院,教授来了之后,先是村里干部和家人有什么不舒服,直接找教授看病,后来许多村民也慕名而来,不再去沽河村。书记友贵便打了报告递到公社,申请在白沙村开个诊所,很快得到批复,教授便名副其实当上了白沙村的赤脚医生,和社员们一样挣工分分口粮。
教授的三个孩子,陈瑞安是老大,来白沙村时不到二十岁,从小学习拉小提琴,希望将来成为一个音乐家,却因为父亲的几句话,来到白沙村扛锄头推小车,刚干了一个月,就生了一场大病,多亏教授医术高明,只凭在当地能找到的几味草药,将儿子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书记友贵和村干部想到进士的好处,心想若进士这根独苗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对得起白沙村的列祖列宗,从此不敢再让他和社员们一起下地干活,刚好沽河村学校缺一位音乐美术老师,便到公社力争让陈瑞安去沽河村当了老师。其实美术课不过是教低年级的孩子画个茶缸,画匹马,最多再画辆拖拉机;音乐课就是教教多来米几个音乐符号,然后唱唱革命歌曲,什么“大海航行靠舵手”,“下定决心,不怕牺牲”,还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类的,对于陈瑞安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不需要下任何功夫费任何力气的。
教授家的老二和老三都是女孩,老二名叫陈瑞芳,和大姐在一个班里读书,老三名叫陈瑞清,和大哥一般大,秋后也上一年级。
或许是城乡生活习惯不同的原因,教授除了为村民看病以外,与白沙村村民来往并不多。白沙村的村民即使有意到教授家串门,但看到教授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院里还种一些花树草药,再想想自己家里鸡鸭猪狗,粪便到处都是,便觉得与教授属于两个世界的人,有些自惭形秽,轻易不肯上门。
大姐和瑞芳却是非常的要好,两个人经常你到我家,我到你家,大姐便成了教授家的唯一常客。大姐虽然没有上过陈瑞安的课,与陈瑞安却也不陌生,自己与瑞芳聊天的一些话,瑞芳有时也会讲给瑞安听,所以陈瑞安才知道大姐后妈带来的这个弟弟,聪明机灵,今天第一次见到,便好奇的看着大哥,仿佛要从大哥身上,找出他与自己教的那些孩子不同之处。
大姐却还想着陈老师刚才念的句子,于是问道:“陈老师,你说的《诗经》是什么?是毛主席语录吗?”
“毛主席语录?哈哈哈!”陈瑞安忍不住大笑起来,“《诗经》是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距今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是孔老二辑录成书流传下来的。”
大姐听了,知道自己那句话太离谱,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们城市里的课本,一定和我们农村的不一样,我们课本里都是毛主席诗词,我背得最熟的,是我失娇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还有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我也不是课本里读到的,是父亲小时候教我的。上学以后,跟你们学的一样!我来到白沙村,看到这些大大小小的沙洲,又看到你站在水里洗头发的样子,想起小时候学的这些句子,突然觉得,这里好像就是《诗经》里写的那个地方。”
大哥听大姐背了那几句诗词,夹杂着白沙村讲话口音和语气,便插口说道:“大姐,你念的不如陈老师念的好听。陈老师,你听我念的对不对,”大哥便学着陈瑞安的声调一字一句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大姐知道这个弟弟有过耳不忘的本领,纵然不懂句子的意思,也能把句子原封不动背出来,毫不奇怪。陈瑞安听到大哥模仿自己念的句子竟然一字不漏,语调跟自己也差不多,却大吃一惊,说道:“我把后面几句念一遍,看你能不能学出来,听好了: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大哥又学着陈瑞安的语音声调,重复了一遍,陈瑞安这才相信,眼前这个瘦弱孩子,确实聪明过人,不禁感叹:“这么聪明的孩子,可惜生在农村,不知将来有没有出头之日。”又想到自己这双拉小提琴的手,却因为父亲的几句话,不得不到乡下来握锄头拿粉笔,不知什么时候能重回北京,将来就算回去了,这一生的梦想,大概也要付之东流,不由地悲从心来,默默无语不再说话,由同情大哥变成可怜自己。
大姐听不懂陈瑞安念的这些句子,更别说大哥了,两人望着陈瑞安等他解释,却见他坐在那里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睛盯着水面呆呆地不说话,一脸茫然。大姐只想知道这些句子说的是什么,为什么陈老师看到自己洗头会想到这些句子,那里知道这个北京小伙子的心事,继续追问道:“陈老师,这首诗歌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