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曹家船厂纪事 39

                                3.程灵泉

        自从破“四旧”风波后，程灵泉就再也没有踏上曹家船厂的地面。不过曹家船厂人对他的消息却反而比以前知道得更多更清楚。这些消息有的来自于他的家人，有的来自于当时造反派的小报传单，更多的，则来自于当时盛行的传媒方式——小道消息：因为在江南市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得最激烈、最富戏剧性的那段时间里，他曾是江南市最有名、最富传奇色彩的革命造反派战士之一！

        从一九六六年十月中开始，江南市也像全国各地一样，进入了由造反派分封割据的时代。从政府机关到大中学校，从工厂到农村，从街道里弄到生产队甚至自然村落，各色各样的造反派组织遍地开花，在一夜间由各级地方政府手中夺得了社会管治大权。在刚开始时，这些造反派组织是各唱各的调各吹各的号，但唱着吹着很快就融成了两大派——“批派”和“踢派”。所谓批派也叫“保皇派”，他们的观点是：被称作“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原各级政府的领导者，虽犯有严重错误但本质仍是好的，所以对他们只需进行批判教育，不应该一棍子打死。而所谓“踢派”也叫“革命派”，他们的观点是：凡是被称作“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原各级政府的领导者，百分之百都是阶级敌人，不但要彻底打倒，还要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由于两派都认定只有自己才是最忠于党中央毛主席、忠于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最能理解执行党中央毛主席的方针思想、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最后宗旨，是最最最正确、最最最革命的！因此，两派由开始时“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文斗，很快就发展到后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武斗。

        当时，在江南市中心的“四旧”焚毁场旧址，曾出现过一个巨大的“革命大辩论舞台”，每天跳上台参与革命大辩论的人起码超过一百人，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属于“踢派”的、有“革命神辩手”之称的程灵泉。据传他最好的战绩，是在十二个小时内一个人“辩倒”了二十四名“批派”派出的“雄辩家”！后来，祖辈讲究“与人为善”“和气生财”的江南市人也像全国许多城乡居民一样，在“文革”初期也曾制造过数场令过百人死亡、过千人伤残的著名武斗。据说当时为了减少革命群众的伤亡，每逢发生真刀真枪的武斗时，当地驻军都会派出神枪手，埋伏在武斗现场周围的隐蔽处，把双方那些杀气特别重伤人特别多的人，用狙击步枪击伤甚至击毙。不过在江南市最有名、同时也是死伤人数最多的“斜桥决战”武斗中，当地驻军派出的八名神枪手，不仅没能把属于“踢派”阵营的、一名杀伤力最大的杀手找出来，反而被对方一一“点名”、由隐蔽处打了出来！八名受伤的神枪手信誓旦旦向首长保证：一定是某个暗中支持“踢派”的部队派出了“特射手”混在“踢派”队伍中，否则绝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后来部队首长经过明查暗访得知：当时支持“踢派”的部队并没有派出什么“特射手”，不过他们曾经为“踢派”培养过几名神枪手，其中真能够上“特射手”资格的，只有一名年龄不满十八岁名叫程灵泉的中学生；他当时是“踢派”总部“铁血警卫团”“红枪营”的营长，在“斜桥决战”中令八名部队神枪手威风扫地的，应该就是他。

        根据当时造反派的战地小报传单以及小道消息，曹家船厂人统计后得出：从一九六六年十月到一九六八年初的一年多时间里，程灵泉总共杀死了超过三十名“批派”敌人，同时自己也为“踢派”光荣牺牲了起码超过十五次！但是后来江南市两大派大联合成立革命委员会，程灵泉不仅没有遭到清查追究，还以学生代表身份被结合进当时的江南市第八中学革命委员会，成为当时极少数拿工资的学生官，说明以上的传闻都是谣传。不过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一些胆大的曹家船厂人，曾在市中心“革命大辩论舞台”下，见到程灵泉威风八面地站在舞台上，舌战“群屁”——当时“踢派”称“批派”为“屁派”——以及穿着一身战斗服，或肩上背着一支冲锋枪腰上挂着几颗手榴弹、或腰间挎着两把驳壳枪背后插着一把古巴刀，驾着吉普车或骑着摩托车，英姿彪悍，在江南市的大街上风驰电掣呼啸而过，却也是千真万确亲眼目睹的！------

        程灵泉是在一九六八年十月一日，作为江南市第一批知识青年，下放到一个江北偏远的农场插场落户的。据说当时他已火线入党，并且被内定为农场第一知青连的连长。------